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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拉!

顧青舟將這頁紙扯下來, 迅速放入徽章中。隔著儲物空間, 那畫撲面而來的負面情緒, 終于不再影響他。

保險起見,顧青舟又用神識, 將它推入徽章中的一枚須彌戒指空間里,做了雙重保險。

他心跳如鼓,幸好師父沒有和他一起翻閱這本秘籍。

畫君一念點楮。這強大的技能,遇上當前情況卻成了催命符, 快到連反悔的機會都來不及給就要中招。幸好師父為了避嫌沒有看書,不然他這輩子都要活在懊悔中, 無法原諒自己。

好險!顧青舟依舊不放心,想要等他練熟了畫君必備的技能——畫中乾坤,再加一道保險,做三重空間隔離,絕不讓這頁邪門的紙有機會搞出ど蛾子!

若不是擔心毀去這東西會打草驚蛇, 再出什麼危險狀況,造成無法承擔的後果, 顧青舟其實是希望讓它徹底消失, 再也害不了人。

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深感宮畫尊的惡毒心思和瘋癲,旁人要從她手里奪走其物, 必然就會被狠狠扯下一塊血肉,落不得半點好。

宮畫尊傳授宮靈煙無情畫道時,肯定沒動用到這件東西, 不然叔叔定然會提前知曉這件危險東西的存在,從而提醒他。

「青舟?」墨雪濤听到撕書聲,愕然轉過頭,略有些心疼于對方破壞古籍的行為,卻只是挑眉,沒有置喙。

畢竟是自家徒兒的戰利品,這本秘籍又牽扯到徒兒家的深仇大恨,他就隨對方折騰去了。

顧青舟沒有解釋,定了定心神,將《無情畫道》遞給墨雪濤道︰「師父,您看看這本書里的內容。」

沒有邪門的眼楮圖案干擾,這本書上記載的文字雖然深奧,玄之又玄,卻已經是一本正常的功法了。

「這……」墨雪濤遲疑,終究是伸手接過秘籍,準備舍命陪君子。

徒兒的反應從剛才一直都怪怪的,勾起了他的好奇,對方到底從書中看到了什麼?

墨雪濤知道自家徒兒身上有重重秘密,卻不去深究,只關注秘籍上的內容。他怕秘籍上的文字會影響到自身,只粗略翻了一遍。不過隨便一看之下,他就陷入了「同樣」的疑惑中。

「這當真是《無情畫道》?」墨雪濤沉吟道,「確實是一套神妙的功法,只是和為師想象中大不一樣,宮畫尊她……心思難測啊。」

顧青舟道︰「師父也覺得,這無情畫道闡述的觀點是大道無情,而非絕情,和傳聞有偏差嗎?」

「嗯。」墨雪濤合上書,不覺得這套功法便是讓宮家老祖獲得畫尊之位的同款秘籍。他頗為同情的看著自家徒兒,這次恐怕被老奸巨猾的宮畫尊戲耍,平白背了一口黑鍋。

「青舟呀——」墨雪濤輕輕拍了拍顧青舟的肩膀,將《無情畫道》秘籍還給對方,安慰鼓勵道,「想要從這本秘籍中,找出破解宮畫尊無情畫道的方法,恐怕不易。不過這本功法,不失為一本可供參考,修心修德的秘籍。千年古書,價值萬金,得之已是幸運,不虧了。」

至于被徒兒撕掉藏起來的書頁到底寫了什麼,憑墨雪濤的眼力,可看出這本秘籍內容完整,恐怕那頁紙是被人畫蛇添足加上去的內容。

至于徒兒反應為何那麼大,墨雪濤已經腦補出「賊子,秘籍有假」諸如此類的文字,不然顧青舟為何會突然將書頁撕掉,藏起來不給他看?

恐怕是徒兒臉皮薄被人騙了,不想讓他知道罷了。

墨雪濤望向自家徒兒的眼神,更加溫柔包容。他所想與實際情況南轅北轍,卻免去了顧青舟再費口舌遮掩解釋。

「徒兒,顧前輩既然說,宮畫尊只剩下三年壽元,不如忍上三年暫避鋒芒。」墨雪濤決定先穩住自己徒兒道,「至于想要與她抗衡。你讓葉墨凡再加把勁,早日進階為畫尊,今後面對同樣強大的對手,便不足為懼了。」

三年後,宮家老祖壽元盡了,兩眼一閉再也構不成威脅。至于讓徒兒加把勁,完全是出于師父對顧青舟的一種期待和鼓勵,當不得真。

墨雪濤不認為在短短三年時間內,顧青舟就能進階成為畫尊,與宮家老祖平起平坐。這樣的天之驕子,整個斗圖大陸都從未有過。

這是因為他還沒見到自家徒兒用新技法畫出的《高山流水圖》,也不知道顧青舟從異域汲取的技法中,還有一種更加高超的畫技,不然就不會只將自己的建議,當作鼓勵之言了。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顧青舟心中突然就騰起了進取心,試想三年內成為畫尊的可行性。

他認真道︰「師父,徒兒會努力的!」

墨雪濤听了莞爾一笑,鼓勵地點點頭。

展望過未來,顧青舟的心思,就再次回到了《無情畫道》尾頁的眼楮符號上,神情不由暗自凝重。

他拿到的秘籍恐怕是真的。不過只有點楮那頁圖,才能獲得「真正」的無情畫道。

出于對天眼組織的了解,顧青舟不覺得這是一部能使人進步的無上功法。看宮畫尊不過百年時光就垂垂老矣,顧青舟覺得,這更像是一種透支自身潛能和生命力的邪法,假借了《無情畫道》的名義,讓人上當。

宮家老祖當年修煉無情畫道時候,已經貴為一名畫君,若是受到眼楮符號影響一念點楮,很容易中招,深陷無盡的負面情緒里不能自拔。

恐怕當年的事情另有內情。宮家老祖雖然可惡,如此看來也是受害者之一。

她壽命將盡,已遭了報應。不過幕後之人,那躲在背後使壞的天眼組織如附骨之疽,同樣可惡,必須拔除!

顧青舟一瞬間想到了許多。關于宮家與顧家當年的事,他打算再向叔叔打听詳情。可惜顧有枝陷入休眠中,需供奉一段時間香火,才能恢復意識。

他明白當下自己要做什麼,向自家師父討個方便道︰「師父,徒兒有個不情之請。又要麻煩師父您了。」

顧青舟的神情過意不去。他勞煩了師父不少事,可惜沒有比對方更合適的人選,只能厚著臉皮開口了。

墨雪濤斜睨對方一眼道︰「你麻煩為師的事情還少嗎?那十幾盆花花草草,還在我院子里養著呢,還好一盆都沒養死!」

「師父……」顧青舟被說得更加不好意思,紅著臉輕聲道,「徒兒要‘閉關’一段時間,能否借您住處的一間房,設立供台,每日以香火供奉畫中仙?」

墨雪濤頜首,折扇一抬認命道︰「原來是這件事,好說。養一個是養,養兩個也是養,難道為師還能拒絕你嗎?不過顧青舟你幸好還未婚配,為師實在不希望等你有了子嗣,將來還得為你帶孩子。」

「……」顧青舟愧疚地低下頭。他虧欠師父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了。

墨雪濤只不過逗逗對方,重新握住扇子道︰「你的處境為師還不清楚嗎?若本君不能為你保駕護航,還當什麼師父?你放心去避風頭吧。顧前輩留在我這兒,歡迎之至。能與同層次的前輩交流,這機會可遇不可求,為師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往外推呢。況且顧前輩長得賞心悅目,為師甚是歡喜,有顧前輩在,有你沒你都一樣,去罷去罷。」

「……」感覺被師父無情拋棄的顧青舟,為自己點了個蠟,又為公羊師父點了個根蠟。

他深深了解自家師父喜新厭舊的性格,恐怕真的會因為有新伙伴的到來,樂在其中,冷落公羊漪這個舊友一段時間。

顧青舟只是閉關避風頭,人還在畫院中,將顧有枝的畫像寄放在墨雪濤居所,不過是相比放在他自己身邊安全。

他手里有叔叔的臨摹畫像在,不影響與對方交流。顧有枝若是醒來,一定會通過畫像托夢給他,到時候他再問清楚叔叔的打算,為將來做安排。

既然師父已經同意,顧青舟說干就干,和對方一起安放顧有枝的畫像。

墨雪濤居所中,本就有一間靜室,只需要簡單添加供台,就能為顧有枝布置出一個舒適的供奉環境。

顧青舟動手忙了半天,將顧有枝的畫像懸掛好,點燃香燭。

裊裊輕煙向畫像延伸,煙霧走勢形成了不符合常理的異象,徘徊不去,讓畫中人更加仙風道骨,月兌俗不凡。

畫像上不再覆蓋一層其它東西作為遮擋,能直接接觸到香火。

見香火盡數被吸收入畫,顧青舟心道,此處應該比宮家的環境,更能加快叔叔的恢復速度。

「顧前輩的風采,讓人心生向往。」墨雪濤佇立在靜室中,抬眼欣賞著顧有枝的畫像,眸中閃動光芒,期待道,「望你早日蘇醒,與吾輩論畫。」

顧青舟見師父如此喜愛這幅畫,覺得將畫中仙交托對方照顧,是明智之舉,就更加放心了。

他見天色不早,同自家師父告辭,回到了自己久未居住的宿舍中。

雖然幾個月沒人居住,門鎖上卻無落塵,房間被收拾的干淨整潔,空氣清新不渾濁,顯然每天都有人開窗通風。

有師父遣人打理,不用顧青舟再動手打掃一遍,他樂得輕松。簡單沐浴一番,望著熟悉的環境,他在深深的疲憊之余,感到安心,仿佛遠航的船兒終于靠岸。

顧青舟終于支持不住,累倒在榻上,陷入沉沉的夢鄉。經歷了那麼多事,顧青舟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眠,可是接觸到久違的枕頭和柔軟被子,都在助他快速入睡。

一夜無夢,第二天清早醒來時,他覺得徹底活過來了,全身都是勁。

雖然麻煩的事情一堆沒解決,不過青雲畫院是他住了十年的地方,也算他的第二個家。回到這兒,有師父和畫尊林院長給弟子們撐腰,他連底氣就足了不少。

從衣櫃里取出一身青雲弟子的服裝穿戴好,顧青舟不忘將師父饋贈的額飾,點綴在眉心,習慣性的將頭發扎得一絲不苟。

不過對著鏡子照了照,當即感覺到了一絲別扭。顧青舟想了想,將發型稍作改變,鏡中的自己總算沒有了違和感,形象上順眼了許多。

身為畫君的顧青舟感慨。自己終究已經不是原來的顧青舟了。氣質上的改變,讓原本一成不變的習慣打扮,不再適合現在的他。

鏡中的自己,多了種說不出的風骨氣韻,有別于常人。發型和額飾的改變,讓他這種出塵氣質更加突出。

顧青舟突然有了明悟。難怪師父催他閉關,就算修為可以用秘法掩飾,他這幅模樣在旁人面前招搖,終究是太扎眼了。

顧青舟對著鏡子收斂鋒芒,直到眼中神光內斂到和過去相似才收手。不過這種「偽裝」憋得慌,無時無刻不像在演戲。哪怕顧青舟這段時間的經歷,讓他學會了做戲,也大感吃不消。

趁著一大早畫院的弟子們都去學堂,路上沒什麼人。顧青舟趕緊去師父的住處問安,將他的苦惱與師父說說,順便給自家叔叔的畫像上了三柱清香。

墨雪濤好笑的看著他道︰「你剛成為畫君,無法自如收斂自身氣勢,實屬正常,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接著不緊不慢道︰「畫君已月兌離凡人,畫中乾坤更是以自身之力,開拓出一個全新的空間,日後你慢慢體會與以往的改變,境界也能更加鞏固。」

顧青舟點點頭,向師父請教了畫中乾坤的施展技巧。等到初步掌握了這種畫君才擁有的能力,兩人又交流了一番關于境界提升的問題才停下。

顧青舟暫時沒有疑問了。

墨雪濤說起正事道︰「青舟,你的閉關之所,為師已經安排妥當。今日你去將歷練任務交了,就不要在人前出現了。」

說完還沖顧青舟眨眨眼道︰「為師特意挑選了離這兒最近的閉關之所,一日三餐由為師負責,本畫君親自為你護法,不勞煩旁人介入。你不用擔心被人打擾修行,閉關多久都可以。」

顧青舟明白對方的意思,如此高度自由,就算他在閉關期間離開畫院未歸,都不會有第三個人發現。

不過長期閉關的先決條件是已到了突破邊緣,要閉生死關,不突破不出關那種,徹底絕了外界聯系到他的路。相反,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與外界聯系,畢竟什麼時候出關,怎麼突破,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兩人都知道此次閉關,只是說辭,不與外人接觸的借口罷了。

顧青舟閉關是假,躲避是真。而他爹顧山樓才是真正在閉關,連他這個兒子想要見對方一面,說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顧青舟想要與對方訴說這段時間的經歷,只能等到對方出關以後了。

「徒兒,閉關期間你不能再去學堂了。」墨雪濤說起了注意事項,免得對方露餡,「你已經是畫君,想要更進一步,他們教不了你,去听課也是浪費時間,畢竟你已經有資格做他們的師長,不如與同階多交流,比如本畫君與公羊漪,還有顧有枝前輩。」

顧青舟一愣道︰「原來我已經精進到這一步了?」

墨雪濤點撥道︰「顧畫君應當早日習慣如今的身份。天下誰能不識君,你已月兌胎換骨,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顧青舟糾正道︰「是葉畫君,葉墨凡。你徒兒顧青舟,現在還只是一名畫師。」

「不爭氣啊!」墨雪濤裝模作樣搖頭道,嘴角卻勾出欣慰的微笑,「好徒兒,願你早日畫出廣為流傳的作品,為師才可以給你安排。無需徒兒亮出畫君身份,咱們徐徐圖之,只需成為畫家,為師就可以留你在畫院教書育人,當一名師長。你以往夢寐以求的事,如今實現只是時間問題,你可高興?」

「師父,我……」顧青舟遲疑了。明明自己一直把留在畫院當教書先生,作為人生規劃,為何到了能輕易實現的一天,他卻猶豫了?

「師父,讓我好好想想。」顧青舟最終道,眼中有對未來的追尋和迷茫。

墨雪濤頜首,青雲畫院雖是整個斗圖大陸最好的五所學院之一,卻已經快要留不住對方的腳步了。

雛鷹長大,展翅高飛,翱翔在更寬廣的天空。顧青舟年紀輕輕已是畫君,前途不可限量。

墨雪濤不再提讓對方留院的事,自家徒兒若有更好的歸屬,作為師父的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師父,我不在畫院期間,師弟師妹可還好?」顧青舟轉移話題道,說到此處還補加了一句,「月兌發的事,師父就不要同我說了。」

「哈哈哈——」墨雪濤笑出聲道,「你是想問凌飛航那小子吧?那段時間……也就他與你親近。放心他沒禿,還突破自我,成為了巔峰畫師。」

「凌師弟不愧是與謝春風齊名的人,十七歲的巔峰畫師?前途不可限量。」顧青舟驚喜道。

「及不上徒兒你。」墨雪濤道。邊說邊觀察徒兒的神情,見對方提到謝春風時神情平靜,才放心繼續談論畫院中的天才們。

「還記得你去衡水招生時,那擁有純淨白金繪心的小姑娘嗎?」

顧青舟回憶起來,點點頭道︰「怎能忘?五院齊聚衡水,尤其是白鏡畫院對她志在必得,那女童抓著我的衣擺不放,為此我還跟白鏡畫院的雷師兄斗了一場呢。」

想到被熊貓頭洗腦,找他拼酒卻把自己灌醉的雷震天,顧青舟嘴角就止不住上翹。對方因為崇拜他的馬甲葉墨凡,還效仿其作,重金請畫君繪制了一幅流星雷陣雨圖,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墨雪濤道︰「看來比試是徒兒你贏了。」

顧青舟微笑道︰「使了些小手段,沒有傷和氣。」

墨雪濤一臉輕松笑意,知道徒兒做事有分寸,便繼續提及道︰「小姑娘到畫院,一見本畫君,驚為天人,就想要拜到我名下。不過本君已經有徒兒你,看她哭得肝腸寸斷,林院長勉為其難收下她。能拜入林畫尊門下,也是個有福之人。」

顧青舟道︰「那她豈不是成了院長親傳弟子?」與……那人一樣。

謝春風,也是林畫尊的親傳弟子。

墨雪濤觀摩對方神情,等待片刻才放松神情道︰「看著她呀,為師就想起了你小時候,青舟你從小審美眼光就好,所以本君才收你當徒兒。」

顧青舟真情流露道︰「能成為師父的徒兒,是顧青舟這一生最幸運,也是最慶幸的事。」

「你呀,就會哄為師開心!」墨雪濤搖了搖扇子道,「小姑娘天天嚷著要見你呢。」

顧青舟想了想道︰「我已經回到畫院,在閉關之前若有緣遇上,便哄一哄她吧。」

顧青舟原本只是說說,隨手放了一包糖在徽章里,沒想到當天交完歷練任務後,就遇上了小姑娘。

女童生得粉雕玉琢,雖多日不見,卻一眼就認出他,邁著小短腿往他方向跑,一下子就撞在他腿上,抱住了不放。

「師兄,師兄!我是白桐心!師尊說我名字起的好,注定是青雲畫院的人。」

顧青舟笑道︰「我名顧青舟,是墨師長之徒,你叫白桐心,我記住了。」

「嗚嗚嗚——顧師兄,桐心也想要墨師長當師父。」小姑娘被觸及沒能如願的傷心事,竟然突然一副委屈要哭的樣子,「墨師長全身亮閃閃的好看,顧師兄也好看,桐心也想要這麼好看!」

「……」這孩子從小審美這麼好,有前途。可是拜師不是看臉。顧青舟蹲下,遞給對方一顆糖道︰「來,吃糖!」

「謝謝顧哥哥。」女童破涕為笑,撕開糖衣一口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口齒不清的囁嚅道,「顧哥哥真好。」

「叫師兄。」顧青舟道。

「顧師兄真好。」女童甜甜道,「比凌師兄好一百倍!他不給我糖吃,還每次搶我的,說怕我牙疼。」

「額——」顧青舟默默將剩下的糖塞回徽章里,看樣子對方沒少被投喂糖果,吃多了真的會牙疼。

可憐的小姑娘,還不知道自己本來可以得到一大包糖果,只因為多了一句嘴,便只能吃一顆了。

她嚼著糖,倒豆子一樣說著自己的進步,被師長們時常夸獎,模樣可愛極了。

「顧師兄!我學會研墨啦,師尊還教我畫人呢!」

「好好好!」顧青舟模了模小姑娘的頭發道,「桐心好厲害,繼續努力哦。」

其實他壓根不會哄孩子,不過小孩子最能識別善意,又愛親近一切美麗的事物,所以兩人倒也相處和睦。

女童的師尊,林院長的代表作雖是鬼神類畫作《女媧補天圖》,專門用來封印異界空間裂縫,卻難以臨摹,流傳不廣,主要擅長的還是人物畫。

所以謝春風才拜入其名下。

不過謝春風入學時,不如這小姑娘,一開始就拜了林院長為師。他性格不羈,雖師長們都有意收其為徒,他卻不急著拜師,在選擇主修人物畫後,才拜入林院長門下,這也導致了師徒感情,不如顧青舟與墨雪濤那麼深厚。

白桐心雖還只是一名畫徒,已經有了遠大的人生目標︰「師兄!我以後一定能成為青雲的驕傲。」

顧青舟道︰「好好好——」

他被對方遠大志向逗笑了。雖是童言無忌,不過有這樣的資質,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代強者。

「師兄!等我練好畫,我要把你畫得漂漂亮亮的!」

小女孩一臉驕傲,顧青舟模對方腦袋的手一抖,不由失神片刻。

「師兄,我要給你畫人物畫。」女孩一臉堅持道。

顧青舟耳邊似乎有人在笑著說︰「我家青舟最好了,不管我將你畫成什麼模樣,你都不生氣……」

「顧青舟,等我成為畫家,一定好好給你畫出一幅能流傳萬年的畫像來!」

謝春風——

顧青舟閉眼,壓下心悸。或許是回到畫院,回到了他跟對方朝夕相處十年的地方,那些已經遺忘的回憶,又卷土重來,一股腦迫不及待蹦了出來。

「師兄,顧師兄……」白桐心小姑娘說了什麼,不過顧青舟因為走神沒有听進耳朵。他費了好大力氣,才讓自己平靜說道︰「好孩子,真乖。」

雙眼微微模糊。他以為自己已經釋然,就算再提及謝春風也不在意了。可是……

見到這小姑娘,他又想起曾經也有一個擁有白金繪心的人,說要為他畫畫,可惜那人已經不在了。

「師兄,顧哥哥!」女童見他突然不說話,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一顆藏了不知道多久,已經有些融化的糖,高高舉到顧青舟嘴邊道,「吃糖,甜!」

顧青舟張嘴,接過對方遞來的糖。明明甜膩充斥在嘴里,味蕾接觸到的都是甜味,他卻味同嚼蠟,逃也似的回了房。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有多狼狽。

他身處的這間宿舍,本就是他與謝春風合住的地方,里面放了許多對方的物品。越是在這種環境下,越容易睹物思人。

「顧青舟,你已經是畫君,心境怎能如此脆弱?」他環顧四周自嘲道。明白自己進階太快,又初成畫君,心境不穩才如此容易受影響。

弄明白狀況出在哪兒。

以後,便不會了……

謝春風,你只是我心中的遺憾,不要變成阻礙我將來的心魔。

想明白之後,顧青舟憤憤道︰「謝春風這個騙子都不在乎了,一直失言下去,我為何還要等他?那幅畫像不等也罷。」

說到畫像,顧青舟突然想起在渭龍城,陶楚手中有一幅謝春風早期為他繪制的作品。

他從高處墜下暈了過去,等醒來時,不知道怎麼就在公羊府自己的房間里,桌子上完好無損的放著那幅畫,也不知道是誰救了他。

顧青舟從徽章里取出畫像,打開看著上面畫有一臉不情願神情的自己,嘴角浮現出一絲回憶的笑。

「好丑!」他嫌棄道。

唉,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既然已經有了這幅畫,我又何必執著于一幅更完美的作品?

人生本就由太多遺憾和不完美構成。

顧青舟閉眼感悟片刻,直覺心境上有了突破,境界更加穩固,修為在體內運行也更加流暢了。

他將畫像收入徽章,望著這間房中剩下為數不多屬于謝春風的東西,心境不再受到影響。

謝春風已經消失那麼久。

該是放下的時候了。

……

幽幻谷中一間石室,謝春風從夢中驚醒,只覺得體內墨氣與修為沖突,難受異常。他躺在病榻上,歪頭噴出一口黑血來。

「醒了,終于醒了!」單軒撲上前,滿眼懼意的偷瞄奚王一眼,生怕對方突然發難,再給自家主子一擊。若不是奚王下手沒個輕重,少主雖然受重創,也不至于昏睡直到今日才醒來。

謝春風剛剛恢復意識,被人緊緊抓住手臂,凝神望去才認出是單軒。不過對方戴了個奇怪的面具,遮擋住了大半張臉。倒是他自己,視線周圍沒有阻礙,他伸手觸踫,發現一直戴在臉上的皮質面具,被人摘了。

「我……這是哪兒?」他這段時間隱約有些意識,卻半夢半醒,似乎睡了許久。

「少主,您現在覺得怎麼樣?」單軒急匆匆道。

謝春風想要甩開對方的手,卻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發現自己連抬手都吃力,悶哼一聲,嘴角又溢出一道血痕。

「少主!」

「無妨。」謝春風搖搖頭道。他清楚對方這麼緊張他,是因為他是少主秦無忌,而不是在斗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謝春風。若發現他的異樣,這伙人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他再次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謝春風強撐著,單軒哪里能放心?他深怕對方出事,顧不上奚雪一直以來抱有的惡意,求助道︰「奚王爺,少主他怎麼又吐血了?」

「死不了。多吐幾口瘀血,人不就清醒了?」奚雪微笑道,蒼白的嘴唇微翹。一身素衣銀裝配上雪發,讓他不老容顏添上幾分聖潔,仿佛落入凡塵的仙人。

只有單軒知道,對方不是易于相處之輩,心腸就如同身體里流動的血液一樣,都是黑的。

「少主,宗昊戰死,我帶您來投奔奚王,這段時間是王爺收留了咱們。」單軒小聲迅速說了一通。

「宗昊死了?奚王?」謝春風顯然還搞不清楚狀況,腦子里渾渾噩噩。

奚雪伸手,兩指戳在對方脖頸穴位上,又導致謝春風吐了一口黑血。他用指月復抹掉對方唇上沾染的一絲黑血,在指尖碾動道︰「這下更清醒了?此處是幽幻谷,本王是帝尊之弟奚雪,也就是單軒口中的奚王。這三百年,本王未回魔秦王朝,而是留在斗圖界,如今的身份是這座谷中的蠱醫奚先生。」

謝春風眸子猛地一縮道︰「幽幻谷,奚醫師!」

奚雪側目道︰「你听說過本王。」

「有耳聞。」謝春風徹底清醒過來,眸中有了神采。

「多謝!秦無忌銘記在心。」他抹去嘴角的血,眸光流轉道。一縷笑容浮現在唇畔,配上他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灼灼其華,最動人不過。

謝春風嘴角勾住笑,這笑容讓單軒習慣性的一哆嗦,只覺得其中有說不出的惡意。果然少主接下去的話就不那麼動听了。

「蠱醫擅毒,所以血液是黑色,也不至于被人懷疑,是最好的偽裝。」謝春風輕笑道,「听聞奚先生雖住在幽幻谷中,卻與玄羽樓這個由純女性斗圖師構成的組織交好,博得婦科聖手的稱號,專治不孕不育……」

「咳咳咳——」單軒咳嗽起來,連忙揮手阻止少主說下去,在他看來少主在記恨對方剛才粗魯的治療手法。

奚雪狠狠瞪了一眼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目光落在謝春風身上道︰「你小道消息倒是清楚得很。」

這糟糕的名聲,其實全都因他一時腦抽,用墨蓮轉生池催生了一個女兒出來,這些年為對方背了無數黑鍋,他卻不願意在小輩面前解釋這件事。

謝春風強忍揶揄,玩世不恭道︰「小佷擅畫美人,難免接觸到一些紅粉知己。叔叔,你何時出谷走動,帶上佷兒我可好?」

他本就是隨行灑月兌之人,又模仿秦無忌,在渭龍城騙過了眾多下屬的耳目。秦無忌就是謝春風,兩者都是他。不過秦無忌是將他某些情緒放大數倍的產物,讓這個人格有了自己平日絕對不會去做的頑劣。

奚雪神情陰沉,他不喜歡這個佷兒,尤其是對方此刻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上前捏住謝春風的臉,將他滿面笑容的臉,硬是捏成不苟言笑的冷峻表情,這才滿意的松開手道︰「不要在我面前那麼笑,不習慣,你當矜持冷傲。」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為何不習慣?

謝春風維持著被對方硬糾正出的高冷道︰「叔叔,我不知道你從我身上看到了誰。我不是他。」

好敏銳的直覺!

奚雪不過是不習慣謝春風這張與畫聖相似的臉,笑容勾人,活像個攝魄的妖精。這些年他無意識模仿對方穿著打扮。如今這張記憶中最深刻的臉,重新出現在眼前,還叫他叔叔,奚雪怕自己忍不住殺戮對方,耽誤了魔秦王朝三百年的大事。

「謝春風,若想要回到青雲畫院,就乖乖听叔叔的。」

謝春風皺眉,不悅道︰「你叫我什麼?」

仿佛對這個名字很反感。但越是這樣,奚雪越要這麼叫,心情愉悅了許多。

「謝春風。」奚雪喚道,「委屈佷兒了,可是皇兄賜你的本名——秦無忌,被整個斗圖大陸通緝,你在此界不能再用了。」

謝春風表面裝作不悅,實則重新被人叫了真正被他認可的名字,渾身都舒爽。

他知道這些人與他接觸不多,並不知曉他的性格如何。只要裝出與他們是同伙,重視自己在魔秦的地位,將自己當做秦無忌,便能減少他們的懷疑。

謝春風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意識,還能主導身體多久,什麼時候又會被取代。

奚雪道︰「渭龍城一事失敗,帝尊對你很失望。不過按照約定,依舊要我安排你回青雲畫院,另有任務交于你完成。所以你失蹤這段時間的行蹤,就是在此處養傷,由我為你掩飾,你看這樣如何?」

他組織語言道︰「青院弟子‘謝春風’在蕪硯山失蹤,被蠱醫奚先生所救,帶回幽幻谷養傷,悉心照料數月直到康復。」

謝春風道︰「有勞叔叔策劃了。」

他收斂慣有的笑意,努力扯平嘴角,擺出對方希望從他臉上看到的神情,哪怕知道對方看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

他的態度取悅了奚雪。

奚雪滿意點頭道︰「既然佷兒也認同這套說辭,就出門和叔叔演一場戲,將你回歸的消息先漏出去。」

他冷笑解釋道︰「這幽幻谷中勢力相互滲透,對外沒有秘密。好好配合我。」

他說完將只穿著單衣的謝春風,丟到門口,冷冷對他道︰「爬出去。」

因為長期臥病榻,謝春風四肢無力,落在地上沒有俯沖,只覺得骨頭都要摔散架了,月復中內髒撞擊地面隱隱作痛。

「……」對方到底有多恨盧畫聖?

聰明如謝春風,又接收了部分畫聖的記憶傳承,不難猜到奚王透過他的臉在看誰。也完全看出了奚王對于敵人的態度是什麼。

對方身上有毫不掩飾的惡意,讓謝春風明悟,想要回到青雲畫院,哪怕有未知的使命在身,自己也少不得被對方「公報私仇」折磨一通。

不過,若能回去,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他最擔心的便是顧青舟。渭龍城變故,對方當時身處在危險之地,不知道現狀如何了。

他被強行從畫中界月兌離,意味著那名叫陶楚的少年,也從畫中界出來了。早知道事態失控,他不能再為顧青舟保駕護航,應該借宗昊的手,要了陶楚的命,不應一時心軟,阻止魔秦戰將,殘害斗圖界之人。

後悔晚矣。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挽救。

「佷兒,為何不動,你要讓本王和帝尊一同失望嗎?」奚雪幽幽道。

謝春風手腳無力,抬頭笑道︰「叔叔下手可真重,小佷半天沒緩過來,痛得厲害。」

嘴上雖這麼說,謝春風卻只能奮力往外爬。奚雪要他以這個狼狽的姿勢出去,雖在有意折辱他,但是謝春風發現,自己想要站起來,是一件困難無比的事。

況且秦無忌為了遵照帝尊的命令,會這麼做。比自己另一個人格,更加急迫想要重回青雲畫院的謝春風,又有什麼理由不做?

他咬牙挪到了門口,剛月兌離了對方的地盤,奚雪悠哉的聲音就從門內傳出。

「爬呀!你倒是繼續往外爬,謝春風!本醫師救了你,你就這麼報答我?迫不及待想要離開幽幻谷?」

謝春風更加奮力妄圖月兌離對方的掌控,盡管知道這是徒勞,也不放棄希望。整個人沐浴在曙光中,卻又有著無盡的絕望。像一只被蛛網纏住的獵物,在徒勞無功的掙扎。

他和對方配合鬧出的動靜,引來了圍觀者。門外很快聚集起了一堆看熱鬧的惡人。

「嘖嘖,這是誰家的俊小子,惹了奚先生不快。」

「奚先生,沒想到你好這一口,難怪連醉仙院的姑娘你都看不上,每次叫你都不去。」

有人笑罵道︰「醉仙院的姑娘,長得還沒奚先生好看,他去了誰更吃虧?哈哈哈——」

「嗦!」奚雪不緊不慢走出門,眸子對向了最後一個說話的惡人。

從奚雪身上竄出一道黑影,一閃而逝,快得看不清是何物,對方瞬間就啞巴了。急得雙手直比劃,卻說不出話來,引得周圍毫無同情心的惡人們哄然大笑起來。

懲治過拿他開過分玩笑的惡人,奚雪彎腰,拎起謝春風的後領,將他丟回房中,漫不經心環顧門外的人道︰「救了一個不知道感恩的青院弟子,原本好好養著,一听這兒是幽幻谷,剛蘇醒就想要跑。也不想想,他跑得掉嗎?」

「幽幻谷是個好地方,哪有那麼可怕?大伙兒說是嗎?」一群惡人獰笑道。

嘴上雖這麼說,有人已經打起了謝春風的注意,盤算著等奚雪厭惡了這個新獵物,自己能從這小子身上剝出什麼好處。

既然是青雲畫院的弟子,一顆繪心,總比外面的野狐禪純淨,是煉制五色補天丹必不可少的緊缺材料。這張臉也不能浪費,不管是活著賣掉,還是做成畫皮,都能榨出好處來。

奚雪將人弄回去,便看到人群中,有一名器宇軒昂的中年人路過,對熱鬧漠不關心,顯得很孤傲。

「皇甫君!你這是要出谷?」他主動叫住對方道。

皇甫君的名字起得好,爹媽仿佛從他出生就知道,他總有一天要成為畫君。

皇甫君是一名畫君。

身為畫君,與這些小角色當然不會有交流,卻不能不在乎谷中醫術高明的奚先生,向他偶然投來的善意。

皇甫君傲氣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透露道︰「藺君柳近來對谷中多有窺探。他已辭了畫盟盟主之位,還多管閑事,谷主命吾處理此事。正好吾與他有一筆賬要算。」

當初皇甫君在外面犯了事,藺盟主沒少招呼他。或許兩人名字中都有一個「君」字,讓他們互看不爽。直到皇甫君進了幽幻谷,對方才消停,可謂是積怨已深,早有宿仇。

奚雪饒有興趣道︰「皇甫君想要怎麼教訓他?」

「要他的命。」皇甫君眼中殺氣騰騰道,「他當他還是那個一呼百應的藺盟主?沒了畫盟在背後撐腰,區區一名畫家,哪怕是巔峰畫家,也不過是在吾面前,多苟延殘喘一息罷了。」

奚雪微笑道︰「祝皇甫君馬到成功,等你回來一起喝慶功酒。」

「哈哈哈哈——奚先生將酒準備好吧!」皇甫君狂笑著大步流星而去。

房中,听到他們的對話,謝春風眼神閃過憂色,很快被他掩飾道︰「藺盟主……這幽幻谷不愧有惡人谷之名,里面的人很狂。」

奚雪進屋,關上門道︰「狂是因為有狂的資本。皇甫君是二品畫君,若他真能成功殺死藺君柳,本王真要好好送上幾壇西鳳酒為他慶功。斗圖界越亂,對我們越有利。佷兒,你說對嗎?」

「叔叔說的是。」謝春風微笑,眼中有著冷意,「妨礙大業的人,就算現在僥幸不死,將來也要全都鏟除。就算被整個斗圖大陸通緝又怎麼樣?我秦無忌,早晚要用自己的本名,正大光明行走于斗圖界,讓萬生皆臣服于帝尊腳下。」

奚雪笑了,發自內心的愉悅。

謝春風暗自松了一口氣。

演戲好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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