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躺在這里很別扭嗎?」談情問。
祝漣真听他嗓音略帶沙啞, 語氣有點失落勉強。在看不清彼此面容的悶熱夏夜里, 那樣緩慢的咬字方式最適合營造曖昧氣氛。
「你說呢?」祝漣真避開正面回答。直覺作祟, 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時照顧了談情表面流露的情緒, 就等于同意對方往後也得寸進尺。不是沒能力識破談情的偽裝, 只不過因為偽裝之下的真實更難以辨清,那還不如陪對方一起裝模作樣。
「我也睡不著, 所以我能理解你。」談情聲音輕得像是囈語,「夜晚很珍貴,用來做夢浪費。」
「那你還想用來干嘛?!」祝漣真雙眼在黑暗中驟然睜大,埋在薄被下的手指也警惕地蜷起來。他身體往帳篷邊緣靠去,義正詞嚴道︰「在外面說這個不合適吧, 隔牆有耳,你就不怕有沒拿走的攝像機……」
考慮到這個可能性後, 祝漣真立馬打著手電起來檢查帳篷,翻找一圈確認無誤,才如釋重負地躺回去。
被子掀起時帶出一點動靜, 祝漣真似乎听見談情語速極快地嘀咕了一句︰「你這比我的自作多情更多吧。」
祝漣真停止動作,「什麼?」
「我說你誤會了, 小祝。」談情無奈又真誠,「我只是覺得跟你單獨相處的機會很難得,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希望你別把我當成‘那種人’。」
他故意以溫柔的口吻抱怨,祝漣真也不好意思再凶回去,只道︰「我認床而已, 適應一會兒就能睡著。你要是不困,就自己玩手機找事做……噢,你不是喜歡看‘你家’的監控嗎?三十多個機位,夠你輪流看一宿了。」
說完,祝漣真就閉上眼強迫自己大腦放空,無視談情的存在。
黑暗中,談情的聲音又響起︰「全都卸下去了。」
祝漣真置若罔聞,只是眼珠輕輕動了一下,沒睜開。他听見談情繼續說︰「你去過以後,我就不需要再看它們了。」
祝漣真上下兩排牙齒輕微地磨了磨,裝傻似的問︰「合著監控是用來防我的啊。」
「用來等你的。」談情說。
「等了多久?」
「也沒多久……每次通過手機看房子里的不同角落,都能想起很多事,想多了就不會覺得時間漫長。」談情很隨意地講起,听起來更像喃喃自語,相當心不在焉。
祝漣真注意到談情好像翻了個身,于是他趁著這點短暫的聲響,手掌壓在左胸口,試圖撫平紊亂的心跳。這樣做當然無濟于事,僅僅能讓他不那麼容易動搖原則。
「哦。」祝漣真輕咳一聲,「那最常想起哪件事?」
談情想了想,回答︰「沒有做過統計。」
那就意味著,任何能想起來的事都被他反復回憶多次,所以計算不過來了。但也有可能是談情隨口胡謅,反應沒跟上,編不出細節——祝漣真琢磨出這兩點時,帳篷外有人開始走動,腳步靠近,簾子被掀開,一束白光掠過眼前。
工作人員以為他們睡著了,輕手輕腳進來安攝像機。祝漣真一動不動,等帳篷重新回歸黑暗後,他與談情的話題也徹底被中斷了。
只有手掌還蓋在胸口上,他忘記挪開,就這樣保持酷似宣誓的姿勢入睡。
半夜,祝漣真被談情輕晃肩膀弄醒了。
他以為節目要開工,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愣住了︰「三點半?」
談情︰「外面有人唱歌。」
「你嫌吵?」祝漣真閉眼躺回去,「你給我帶了耳塞吧,去我箱子里找找。」
談情︰「好像開始錄了。」
在工作方面,談情的提醒一向具有可信度,祝漣真詫異地掀開被子直起身,「半夜三更拍,這錄什麼,恐怖特輯?」
誰家團綜會在第一期就搞恐怖特輯。
不過祝漣真還是穿上鞋跟隨談情走出帳篷,一到外面,四台攝像機馬上亮起燈對著他們拍攝。倆人跟攝影師面面相覷,談情率先笑問︰「真要在這個時間錄嗎?」
編導就在附近,沒回答。
祝漣真想先回去喝口水,轉身卻嚇一跳——帳篷表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個血手印,紅色血跡蜿蜒而下,被白燈一照詭異驚悚。
他盯了幾秒,無語地笑出聲,然後踫了踫談情。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上午導演在大巴車里說過的話︰得想辦法治治你們。
祝漣真雙眼困倦地瞪著編導姐姐,「這是第一期播出沒錯吧,干嘛對我們這麼狠啊。」
「其他人呢?」談情問。
話音剛落,對面的帳篷也走出個人影,付榕淡定地環視四周,掌握了情況。
幾人叫醒koty時,他抱著被子死活不信這個時間要錄節目,最後被談情用蠻力拖出了帳篷外,見到攝像機,他終于肯醒盹兒整理形象。
「隊長呢?」他們齊齊看向某處帳篷,那里同樣表面被涂抹了血漿,但門口的地面卻散落一堆紙幣。
里面的人不見了。
祝漣真本想撿起地上的錢數一數,卻被koty攔住說︰「別踫這髒錢!」
祝漣真點頭,剛敬畏地往後退半步,koty立馬眼疾手快地把紙幣撿起來揣口袋里據為己有。
「你現在不覺得它像冥幣了?」祝漣真一巴掌拍過去。
一位隊友消失了,其他人去尋找他的下落才是正常發展,然而此時四人都困得想罷工,表面意思意思討論紀雲庭的去向,實際最後的想法不謀而合,互相安慰道︰「先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隊長不會有事的。」
「對對對,我也這麼覺得。」
「他命一直可以的。」
站在鏡頭外的導演忍不住插話︰「你們挺樂觀啊。」
為了讓他們配合錄制,邱皓果斷選擇主動推流程,低頭沖對講機發號施令。
很快,遠處傳來紀雲庭拖長的聲音︰「救——命——啊——」
四位成員仍若無其事地聚在一起出神兒,邱皓問︰「你們听見了吧。」
「听見什麼?」祝漣真一臉茫然。
「別裝,听見了吧。」邱皓直接為他們指路,「你們親愛的隊長在呼救。」
付榕︰「是嗎?我耳朵旁邊挺安靜的。」
但裝傻充愣的方法並不奏效,四人很快還是被邱皓逼著熬夜錄制節目。
遠處的紀雲庭還在呼喊,其余成員不慌不忙地聞聲走去,抵達人工池塘。抬頭望去,四米高的鋼結構橫梁跨越池水兩側,中央懸垂著數條麻繩,而麻繩底端緊緊纏繞著一個座椅,在半空中形成秋千的樣式。
紀雲庭就被困在秋千上慢慢晃蕩,他雙手緊緊抓著麻繩,一見隊友趕來就大喊︰「救我!救我下來!」
談情從口袋掏出細邊框眼鏡,戴好仔細觀察,說︰「隊長身上好像沒有綁任何安全裝置。」
祝漣真問︰「他離水面多高?」
「兩米左右,可能不到。」
「那沒事兒了。」祝漣真雙手抵在唇角作喇叭狀,沖半空中的紀雲庭喊話︰「你為什麼會被吊上去!」
紀雲庭答︰「不知道,但他們來數我的錢了!」
「他們是誰!」祝漣真問。
「數錢?」付榕想起來什麼,「導演昨天說讓我們把錢在當天花完,你們還剩多少?」
「全沒了。」談情說,「祝漣真的也是。」
︰「我不僅一分不剩,還欠了隊長五萬呢。」
「那看來他被吊上去就是因為這個了。」付榕鎮定道,「活活摳死的。」
幾人正說著話,露營地的廣播忽然響起一陣緊促刺耳的鈴聲,白天從未出現,像是僅存夜晚的信號。等它結束,半空中的紀雲庭猝不及防一聲慘叫——
「要掉下來了!」
成員們齊齊望去,正好看見一根麻繩從空中落入水里。秋千擺動的幅度比剛才稍微大了一些,紀雲庭屏息凝神,試圖讓它穩定下來。
他大叫︰「斷、斷了一根繩子!」
大家以為是道具故障,不過觀察了一下附近工作人員的淡定表情,頓時明白過來斷繩只是效果需要。談情掏出手機看時間,正好凌晨四點。
「響鈴過後就斷一根繩子嗎?」他猜測規律,抬頭去數秋千上的繩子數量,倘若全部斷掉,時間大概會在六七點鐘,夜景拍攝確實接近這個時長。
祝漣真正好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繩子如果全斷掉,庭哥就掉進水里嗎?」
談情︰「應該沒錯。」
付榕接話︰「那不是很好?」
點頭稱是。
無視紀雲庭的求助,祝漣真幸災樂禍地走近池塘,坐在石磚邊上仰頭打量他,「哥,害人終害己,髒錢要不得。」
正說著,水面之下傳來什麼東西涌動的聲音。
祝漣真低頭隱約見到一大團黑影,以為是魚,便好奇地俯身湊近了瞧。影子的輪廓逐漸清晰,好像即將要浮出水面。
從紀雲庭的角度可以看見池塘全貌,他剛「欸」了一聲,想轉移祝漣真的注意力,然而就在下一秒,水中忽然躥出一只森白的手,猛地抓住祝漣真垂在池塘邊的胳膊——
「什麼!」他還沒看清目標,視野直接天旋地轉,整個身體失去重心跌落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