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二娃是女主, 那本來可以水一千多章的救母情節, 愣是被姜星秀弄得還沒開始, 就已經結束了。
二娃和親媽好好傾訴完想念之情後, 才發現︰「阿娘,阿爹呢?」她以為阿爹在不遠處看著, 就沒有先提他, 但是都那麼久了, 也該過來一家團聚了,難道……
感覺到女兒用力捏著她的手指, 顧棠梨便知道她誤會了,「沒事, 我們離開這些年,建了一個團。我先走一步, 你阿爹還需要處理一些事務, 安排好團員的去向, 隨後就到。」
二娃放下心來。
「阿娘,我跟你說,大爺爺可壞了,我每次見他都會被喂好多吃的, 非說我不胖不胖,小孩子肉肉的才可愛, 你看我這手,都肉出肉窩了。」
「我這些年過得可好了,大爺爺送了我一座很大的房子, 我們以後就可以住一起了。」
「你看這是我去上課,先生發的隨堂測驗,我的字是不是寫得很干淨?你看都是老師……先生圈的紅圈圈,我差不多全是圈圈,意思就是,我是甲等。」
一個絮絮叨叨,報喜不報憂,一個專心致志听著,時不時點個頭。
姜星秀含笑望著那邊的母女重逢,就感覺到有人靠近他。
「爺爺,我有件事跟你說。」
姜星秀低頭看向大娃,拉著他去了一邊︰「嗯?什麼事?」
「我已經想好了。」大娃仰起頭,「我要當個孝順的孩子,我不想讓娘親擔心。」
于是,姜星秀就出現在斷望空的道場——若耶溪。
「我家孩子說不想讓娘親擔心,讓仇恨填滿他的成長,他不打算等了。」姜星秀閑庭信步般行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上,對上斷望空烏黑的,仿佛透不進一點光的眼眸,「所以,我來給你做一頓飯。」
斷頭飯。
對方似乎是稍微回想了一下,「他還沒死?」
倒是還記得自己有個兒子。
「托你給墳墓布隔離陣法的福,他的魂魄成功熬了過來,變成了鬼王。」
斷望空神色不變,「是我那時,一時心軟。」
他修無情道,本來不該立個冢,將一大一小埋進去,布陣護住他們的墳墓。或許是他剛舍棄七情六欲,還未完全舍透,才留了一絲憐惜。
「放心,我不會心軟。」姜星秀拿出了他的刀。
一個刀客,一個劍客,刀乃百兵之膽,劍乃百兵之君。
劍是好劍,雲夢石所煉,劍身寒白如水露。
斷望空盯著姜星秀手里的刀。
那是一把菜刀。
本該是刀劍踫撞,當世二位頂尖大能分出勝負的驚世一戰,愣是被菜刀變成了一場玩笑。
姜星秀身上,連刀氣都沒有。
斷望空不免看低他幾分。
「我是個廚子,不是使刀的。」姜星秀笑了笑,揚起了手中的刀。
他揚出的刀光就像他這個人,懶洋洋地飄,在斷望空的瞳孔中越變越大。
斷望空動不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猛虎盯上的兔子,捕食者的氣息使他身體僵直。在旁人眼里是一道細長的刀光,在他眼中,卻是鋪天蓋地的光。
無處遁形。
斷望空想,只怕魔界答應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僅是因為一份珍珠丸子吧。
而之前那些人默認了姜星秀代表他們接納魔族,同樣是因為打不過吧。
修士之間,強者為尊,是很殘酷很簡單的道理。
怎麼也是劍尊,斷望空在刀光即將砍到之時,長劍出鞘,十分勉強地格擋在胸前。
刀光踫到劍身,劍碎了。刀光踫到人體,人碎了。
斷望空能感覺到,姜星秀留了他一條命,所以他的元神還保留著,只是被刀光形成的刀籠給囚起來。
或許是想要讓他兒子親手報仇?
斷望空冷漠地想。
他不記得的兒子的真名了,所以將還有點印象的血緣關系作為稱呼。
姜星秀︰「我說了,下回再見,要請你吃一頓飯。」
溪水里游有銀色的小魚,姜星秀只需掃一眼,便能看出這魚在水里生活得很愉快。溪水干淨,養出來的魚也是肉質細膩結實。
這種魚沒有骨頭和內髒,是這個世界獨有的一種生物,洗干淨後就能拿去烹飪,它們表層的銀色鱗片似乎是一種防護,能讓它們不用擔心細菌和病毒。
食用野味有害,這種類似于妖獸的物種,卻不用擔心將斷望空吃出毛病來。
炭火上烤著魚肉香,蘸油,腌鹽,涂調料。
魚小,卻夠豐滿。那肉滾雪一樣的白,烤透了,烤得赤烘烘。姜星秀用鑷子夾住魚身,去了竹簽,將熬好的菌湯從頭頂灌入,蔥尖封住頭尾兩處小口。魚身躺在炭烤架上,用鑷子繼續翻烤。
他本就考慮好做烤魚,菌湯是提前在「人生百味」做好的,放在乾坤袋里帶過來。
魚肉烤得酥了,菌子的鮮味透過魚肉飄出來,這魚就是好了。
「吃吧。」姜星秀將烤魚遞給斷望空。
油滴到炭上,火光一起,滋滋燒著烤架。
斷望空有預感,他要是不吃,姜星秀能把魚肉強硬塞他嘴里。
而且,這人烤魚的方式,和他死去的妻子一個手法。
——或許是那小子跟他說的。
斷望空心神一震,垂下眼,緩緩將魚肉湊到嘴邊。
他大概是很久沒有吃東西了,直接被肉燙了嘴。但是他依然堅持將肉吞下去,從喉嚨燙到胸口。
別看魚皮是焦酥的,里面魚肉又女敕又軟,濃稠的菌湯自肉中滲出來,黏黏糊糊在口腔。若不是劍尊冰山似的性格,換個性子的,只怕想用舌頭將口腔里里外外舌忝上一遍。
魚肉燙得斷望空雙眼朦朧,透過熱氣,他仿佛看到了每日黃昏後,那一碗胡辣湯。
暖心暖胃。
食神的食物,可以勾起人心中最深的情感。斷望空原以為自己已然將那些盡數「忘卻」,三百年內,他未曾回想過一次,他以為他無情道已是大成。
但是,此刻,他在幻覺之中,喝完了那碗胡辣湯。
「你並沒有無情,你只是以為自己斷絕了感情。你只是不敢去想而已。」姜星秀嗤笑一聲︰「殺了至親至愛就是無情了?確實有人通過殺死親友來斬斷感情,可那是天生無情之人,他們殺死親友只是驗證了自己的無情。」
「你從來沒有真正的斷情,修道修歪到你這份上,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斷望空頭疼欲裂,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動,仿佛想要撞破他的胸膛。無數回憶向他侵襲而來。
烤魚將積沉斷望空在心底的感情全部燙出來,淹沒了他的思緒。
斷望空傴下腰,跪在溪水里,雙手抓著濕潤的泥土,「我都……我都做了什麼?」
姜星秀十分冷漠︰「殺妻棄子。」
做都做了,現在月兌離無情道的影響,就想做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
斷望空神色恍惚,聲音低得剛剛听得見︰「是……對……我殺了他們……」
一塊黑斑出現在他靈台上。他的修為從渡劫境落到三尸境,再落到元嬰境,然後金丹,然後,築基。
像他這樣以為自己是斷情的,一旦意識到自己並非徹底斷情,道途,也就毀了。
大娃執念于想要斷望空知道自己錯了,姜星秀便問上一句︰「你覺得你錯了嗎?」
斷望空沉默片刻,嗓音干啞︰「我錯了。」
一滴淚從他臉上滑落。
靈台破碎,終成凡人。
他為了修道,殘殺至親,踏入道途,三百年來用心修煉,兜兜轉轉,還是個凡人。
可笑的是,他殺妻證道,最終卻因為悟錯己道,因妻子而變回凡人。
「這就是因果報應嗎?」到頭來,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空。
姜星秀語氣尖銳︰「可別做出那副樣子,比起因果,能毫不猶豫對枕邊人下手的,我看現在是你狼心狗肺的報應。」
「自盡吧。」姜星秀退後一步,「你不值得我髒了自己的手。」
「我是該死了,三百年前就該死了。」
斷望空站起來,眼里的光芒熄滅。元神自行散去,消失在天地間。
系統幽幽道︰〔又是一個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故事,本來報仇可以水個千八百章,成為修煉的動力的。〕
「修煉用什麼動力都行,沒必要非得用仇恨折磨自己。」姜星秀收起炭烤架,劃拉開空間,連接到「人生百味」。
「而且,讓他們選,比起因為初始的動力成就巔峰,那他們寧可沒有那樣子的動力。」
姜星秀希望他們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修煉不好,而不是怕不能報仇,或者怕雙親慘死人手,亦或是怕劫數上門,拼了命的壓榨自己。
姜星秀踏出空間裂縫,撞上了一雙濕漉漉的,裝滿期待的眼眸。
姜星秀笑了一聲,招呼他過來︰「大娃,我給你看個東西。」
大娃小跑過來,輕輕拉著他的袖子,「爺爺……」
姜星秀給他放了留影石里,斷望空道歉和死亡的畫面。
大娃愣愣回放了一遍又一遍,就在某一遍,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抱著姜星秀的手臂,「爺爺……爺爺……」除了哭和喊爺爺,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