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別墅很大,園藝師的屋子就在車庫旁邊,上面垂著葡萄藤,還未來得及修理,此時被雨打得七零八落。雖然才下午,可別墅四處的燈都亮著。
一條干淨的石板路從別墅台階前延伸,到了花園分了個岔,分別通往院門和一間小屋門口。
小屋的紅色的窄鐵門一直開著,是讓何叔和何姨以及司機偶爾能進去歇歇腳的。
管家撐著把傘匆匆出來,就見少年單手拎著書包,立在窄鐵門前。
安靜而冷淡。
見他出來之後,少年視線移過來,微微垂眸看向他︰「何叔,我晚上暫時可以睡在這里嗎?」
薛昔知道管家待會兒要走,急著回他自己家給他孩子補習功課。他得趁著管家走之前,將住的地方確定下來。
暫時住在這里也好。就是兩個月後,在她父母回來之前,要想辦法和她商量換個房間,以免她和上一世那般挨罵。
「這里?」管家愣了一下。
忙了一整天暈頭轉向的,這少年不提醒,自己差點都忘了要安排他的住宿了。
這少年的想法倒是和他不謀而合。按照小姐那脾氣,恐怕是不會讓素昧平生的穿著破舊鞋子的貧困少年去二樓住的,萬一領進去,肯定要鬧,今晚大家都別想睡覺了。而一樓又已經住了自己和何姨,這樣一來,倒還不如讓他先把行李在這房間放下。
反正等到先生回來之後就會給他安排房間,小姐脾氣大,自己還是不要擅作主張的好。
管家打量了下薛昔身後的屋子,覺得也能住人,就對他道︰「行,你今天晚上先住這里,明天我打電話給先生問問情況再說,今天事出突然,還沒來得及給你準備一些生活用品,你看里面有什麼,將就著用,我明天和小姐說一下,去給你買。」
薛昔點點頭,這才將書包拎進門內,放在桌子上。
他抬眸對管家道︰「謝謝何叔。」
少年聲帶受損還未恢復,聲音還有幾分沙啞,但並不難听。
他給人的感覺難以形容的英俊冷淡,而又克制有禮。
去接薛昔之前,管家接到周先生電話,也大致了解了下這個即將受到周家資助的貧困生的情況。本來在管家的想象中,少年家境困窘,剛處理完喪事,應當渾身透著走投無路的疲態,衣服長褲應該破舊猶如皺巴巴的菜葉。
但沒想到,將車子開到醫院門口,降下車窗看到少年的第一眼,管家就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不一樣。
的確疲憊,卻鎮定可靠,眼神干淨純粹,漆黑明亮。
像是即便三年來被生活的獠牙壓得喘不過氣,卻也沒能磨滅骨子里的堅韌不拔。
醫院門口喧鬧嘈雜,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孩不在少數,要麼外套散開三三兩兩蹲在一塊兒,要麼皺著眉被家中大人攙扶著,歪著腳站立著。就只有他站在角落里,輪廓分明長相冷清,眸子淡漠澄澈,一米八五的身高十分挺拔,身上的校服有些舊了,但比所有人都要干淨整潔,他沒有左顧右盼,而是安靜等待。
簡直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因而管家都不用找,便直覺他是周先生讓自己接回家的人。
管家知道他的身世,此時不由得在心中感嘆了句,真是造孽,好端端的家破人亡。
雖然被先生資助,但是按照小姐那脾氣,他在這家中日子未必好過。
管家嘆了口氣,道︰「這個待會兒再說,先去吃飯吧。」
薛昔將東西放下,準備將房間打掃收拾一番,整理出一張書桌,將課本擺上去。沒想到听見管家這話,他微微一愣。
吃飯?
管家見他錯愕,問︰「難道你在醫院已經吃過了嗎?」
薛昔搖搖頭,但心中仍是有幾分奇怪,上一世沒有飯菜也沒有房間,他在別墅一樓等了好久。難道這一世自己沒有踏入玄關,沒有踩髒她喜歡的地毯,便冥冥之中發生了一些變化麼。
他看向管家,喉間干澀,頓了頓,問︰「……周憶之讓我過去的麼?」
管家想起剛剛周憶之的話,道︰「不是,是何媽剛好做了幾道菜,我想你應該也沒吃飯,別餓著肚子,一塊兒去吃吧。」
薛昔沉默片刻,「嗯」了一聲,看向檐下 里啪啦的大雨。
「謝謝,我稍後就去。」
別墅里的餐廳在一樓落地窗前,金屬長台上鋪著淺色的桌布。上面擺著幾道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其中排骨蒸肉和另外幾道甜食放在一邊,兩碟蔬菜放在另外一邊。
餐台旁邊放著燭台,有燃燒過的痕跡,不過這會兒沒有點燃。
剛剛周憶之從廚房模出打火機,趁著何媽上去整理收拾空房間時,將蠟燭點了兩根,尋思著這樣是不是溫馨一點兒,但立刻覺得太過刻意,于是又匆匆吹滅了。
不一會兒,陡然從落地窗外瞥見一道頎長的身影撐著傘從園藝師的屋子那邊走過來,她趕緊手忙腳亂地在位置上坐好,將發絲撥到耳朵後面。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根蔬菜塞進嘴里咀嚼,裝作若無其事已經開吃了的樣子。
等听見玄關處的門被打開,少年站在玄關處換鞋子的時候。
周憶之心里仿佛貓尾撓心,忍不住悄悄扭頭朝那邊看去。
哥哥好像是洗過了澡,換了身干爽的衣服再來的。他穿著一件白色長袖體恤,脖領能看出來微微有所磨損,但是干淨整潔。他黑發洗過已經擦干,發梢有一些水珠墜在白皙的脖頸上。
這時的哥哥才十六歲,盡管面容冷漠,身材高大,有些過于早熟,但少年人的干淨青蔥氣息仍是呼之欲出。
薛昔見到玄關處居然有了自己尺碼的棉拖,微微一怔。
換好之後,他抬起頭來。
偷偷看他的周憶之差點就要撞上他一雙闔黑的眼楮,嚇了一跳,莫名為自己的偷看感到有幾分臉熱,急匆匆地扭過了頭去。
于是落在薛昔眼中,少女背影縴細,正優雅地坐在餐桌旁邊,頭也不回,冷淡地吃著飯。那動作似乎還有些不耐煩,手肘撞到了一旁的盤子,發出響聲。
現在自己還沒走過去,她就已經如此不耐煩了麼。
她是非常憎惡和陌生人一塊兒吃飯的,哪怕是上一世,也是幾個月後他們才坐到了同一張餐桌上。
因此薛昔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走過去。
一切都重頭再來,他不希望她因為排斥自己,而最後鑽入死胡同。
薛昔沉思了會兒,朝著廚房走去。
按照管家剛才的意思,好像是何媽做了飯菜,讓他和何媽一塊兒吃。
雖然處于同一屋檐下,但是如果沒什麼正面交流的話,憶之會沒那麼警惕、猶如一只驚慌失措擔心父母被搶走的小野獸。
……
而周憶之從哥哥進來開始,就心中重重一跳,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時,她更是渾身僵硬,還忍不住微微抬起了脖子,露出線條好看的脖頸來。
剛剛趁著何媽下菜的功夫,她還蹦q上樓去挑了一條性冷淡的銀色項鏈,戴上會顯得脖子更加修長優雅。
然而萬萬沒想到
她在這里如坐針氈,玄關處的他竟然徑直腳步一轉,走向了廚房!
周憶之登時扭頭去看他,但他已經走進廚房,去找何媽了。
不找自己,找何媽?
何媽有什麼好找的?
周憶之心里又驚又怒,怎麼回事????
難道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這話果然不假嗎?上一世喜歡的人重來一世,居然就吸引不到他注意了?!
周憶之忍不住咳了咳,道︰「何媽不在,她在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