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蘇老師熟悉起來之前,馮修嵐一直是個獨行俠。
而他的手機通訊錄也是一片貧瘠,貧瘠到什麼地步呢,一個電話號碼都沒有,這就導致馮同學在听到是自己的手機響時,表情楞了一下。
悅耳的鋼琴聲還在響,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香圳本地的。
馮修嵐在看到屏幕上的那串數字後,半點兒猶豫都沒有,直接原將手機揣回了兜里,不掛斷,但也沒拒听,就任憑它喧囂著。
譚昭的記憶力甚好,他只瞄了一眼電話號碼,就明白過來馮少年為何不接電話了。
這是那位何秘書的電話號碼。
剛拆了石膏,馮修嵐的走路姿勢還有些笨拙,等他倆一前一後走出醫院,電話已經響過五遍了,並且鍥而不舍,很快又打了過來。
馮修嵐終于臉帶不耐地接起了電話。
那頭,卻並非何秘書的聲音,而是一個中年男子略顯低沉的急促聲︰「馮修嵐,你在哪里!」
馮少年握著手機的手陡然一僵,整個人瞬間繃了起來,就像一張瞬間被拉緊的弓一樣,但他的聲音卻很平靜,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我以為,您不會關心這種事情。」
「我不管你在哪里,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老宅一趟。」
那頭話音撂下,電話就被掛斷了。
這哪里像是一對父子該有的對話,但這確實就是一對父子,何其諷刺。
馮修嵐看著已經黑屏的手機,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其實他心里早已不期待那些所謂親情了,但……終究還是不甘。
外婆讓他不要恨,蘇老師說他溫柔,其實他心里……充滿了恨。
他恨馮家人,所有人。
「走吧,不想去的話,老師帶你去散散心。」
馮修嵐當然不想去,也不會去,等「窮游香圳半日行」回到小區門口時,卻還是被何秘書堵了個正著。
何秘書依舊是那副精英模樣,對著馮修嵐道︰「修嵐少爺,請。」說著,恭敬地給馮修嵐開了車後座的門。
馮修嵐徑直往小區里走,鳥都沒鳥何秘書一下。
「修嵐少爺,請您不要為難我們。」
今天拆石膏的好心情終于全部殆盡了,馮修嵐的拳頭捏得死緊,很想出手跟人打一架,但他知道這跟何秘書沒有多大關系,下命令的另有其人。
「需要老師陪你一起去嗎?」
何秘書剛要拒絕,馮修嵐已經率先開口︰「不用,我能應付的,蘇老師不用擔心。」
譚昭站在小區門口看著車子遠遠駛過街道口,隨後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系統︰宿主,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譚昭什麼作風?這事兒要擱江湖上,他肯定早就出手了,他慣來恣意妄為,像這種沒有良心的父母,見一個修理一個,見兩個修理一雙。
但怎麼說呢?
[馮少年心高氣傲,這是他的家事,你別看他準備偷偷離開香圳,心里頭憋著壞呢。]
系統︰所以呢?
[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包括我。]
系統︰……那常h父母,你就插手?
[那不一樣,而且你以為我說的那番話能頂多少用?]
系統︰啊?你們人類的心思,可真復雜。
在系統的數據分析看來,常h的情況確實同他家宿主所說,既然是事實,為什麼常h的父母不認同?承認自己的女兒優秀很困難嗎?在系統看來,品德的優秀,遠比成績的優秀重要很多。
系統表示不懂。
復雜嗎?確實挺復雜的,愛是真的,責罵也是真的,或許當場的時候,常h父母听進去了一些,但倘若下次常h的考試名次再往後跌,說不定還會背地里怪他多管閑事,說他難怪帶的班級這麼差雲雲。
所以,他大概只能期盼下次常h同學給力一些,才能讓他那番話的效力再長久一些。
譚昭望了一眼月色,隨後慢悠悠地踱著步子進了小區。
而另一邊,馮修嵐已經站到了馮家老宅的門口。
馮家在香圳本地很有名氣,老宅造得氣勢磅礡,夜色中就像一只巍峨的巨獸一般,馮修嵐雖然姓馮,對這里卻沒有絲毫的熟悉感。
作為這座宅子主人的兒子,他在這里沒有房間,來過的次數一只手也數得過來,比馮家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還要像個外人。
「修嵐少爺,請。」
馮修嵐穿著一身三中的深藍色校服,站在老宅金碧輝煌的大廳里,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一天到晚,沒個正行!就知道打架,長輩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你外婆就是這麼教你的嗎?」馮父從環形的樓梯上下來,他穿著一身精致的高定西裝,明明已經年近五十,卻仍然身姿挺拔,英俊的臉上此時滿是怒色。
馮修嵐馮懟懟的外號,不是白叫的,聞言就是一嘲︰「畢竟我的親生父母都不教我,你還能指望我的外婆教我什麼?」
「混賬東西!你媽知道你跟人打架被人打斷了腿,擔心得都生病了!」
「她生病,關我什麼事情!」
「好啊你,翅膀硬了!跟外頭的人學壞了,就你這樣還跟……想要繼承馮氏?我看你是做夢!」
馮修嵐的目光一直看著馮父,這是他的親生父親,卻從未教養過他一天,此刻他義正辭嚴地責罵他,就像他是從小帶在身邊教養長大一樣,多大臉?!
「這種夢,我從來不做。」馮修嵐已經猜到會是這種場面,但他還是被惡心到了,「如果沒有什麼事,那我就走了。」
「站住!你媽她擔心你……」
馮修嵐像是听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樣︰「擔心?她的擔心,可真是來得有夠晚的。」
「住口!」馮父氣得涵養都失了一半,他的妻子是他唯一的柔軟,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的妻子,即便這個人是他的親生兒子,「你以為你的命是誰給的!別以為你現在長大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以為你長這麼大,錢都是誰出的?是我和你媽!你打那麼多人,是誰為你擺平的!是我!你這是什麼眼神!」
「嘁。」馮修嵐轉過身,表情說不出的復雜,「我現在住的房子,是外婆留給我的,我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也都是外婆的錢,你和那個女人的錢,你以為我會用?」
「我為什麼跟人打架?你不知道嗎?我的腿是誰打斷的,你真的沒猜到嗎?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要是真想打死我,那就直接打死我好了。」
「你」馮父已經舉起了手。
馮修嵐此時,鋒利得像只刺蝟︰「你要是下不去手,那我就走了,那個女人你愛哄不哄,跟我沒關系,我從小,就不是你們的兒子,不是嗎?」
「修嵐……」
樓梯上,不知幾時有個女人輕柔喚了一聲,她穿著一身白色的旗袍,因為保養得當,這個年紀居然還帶著幾分少女氣質。此時她望著陌生的兒子,眼淚都要落出來了。
馮父立刻迎了上去︰「你還生著病呢,怎麼就下來了,性子怎麼還是這麼急。」語氣,簡直跟剛才完全是兩個人。
愛情,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如果世界上的愛情都是這樣,馮修嵐這輩子都不想沾染一分。
「修嵐,你爸他只是嘴上說說,他怎麼會舍得打你呢。」馮母拍了拍自己的丈夫,上前兩步說道,說完還咳了兩聲,一副虛弱模樣。
馮修嵐看著馮母臉上的關心,忽然惡劣一笑︰「是嗎?那我被人打斷腿,他為什麼不替我將那些買凶打斷我腿的人送進監獄?」
馮母一貫來是個「善良」的人,什麼送進監獄這種話,她是不愛听的,聞言就皺了眉︰「我听你爸說了,他們也才十七的年紀,也知道錯了,我家修嵐是個善良的孩子,肯定會原諒他們的,對不對?」
馮修嵐對馮家大哥的怨恨,忽然就少了兩分,以前他不怎麼接觸,現在一接觸才發現,跟這種三觀神奇的父母住在一起,腦子肯定也不正常了吧。
如果是蘇老師,會說什麼樣的話還擊?馮修嵐想了想,道︰「那我打斷您兩條腿,您也會原諒我嗎?」
「……」馮母開始掩面哭泣。
馮父立刻大怒,張口就要動家法。
「你自己都不想的事情,居然好意思讓我去原諒他們,還什麼善良不善良,簡直要笑死人了!」馮修嵐身上有一股狠勁,這是他長久跟人干架中孕育起來的,「還有你,好意思說動家法,我都不在你家戶口本上,動個什麼家法!我還沒告您遺棄罪呢!」
「你」
這是馮修嵐為數不多見父母的機會,卻是他頭一遭這麼開心,但開心過後,卻是說不出的空虛。
剛才他懟得有多凶,現在心里就有多空。
他是不被父母期待的孩子,沒有一刻比他此時更清楚明白地知道了。
他想過這兩人會很自私,卻沒想到會這麼自私,這麼自以為是,如果他不是他們的孩子,該多好啊。
「怎麼坐在這里,不冷嗎?」
馮修嵐坐在樓梯上,身後的門吱嘎一聲響了,室內柔和的燈光飄散出來,還有一個高大溫暖的身影。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