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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父皇在臨終前, 給他最後的話, 不是繼續欺騙, 也不是求他的原諒,而是勸他為自己而活。

謝廣有太多的不甘心,可細想起來, 的確只有徹底放下過往,抓住未來,才能徹底擺月兌父親帶來的傷害。

他強忍淚水,注視著父皇, 低啞而堅定地回答︰「兒臣會的。」

太上皇像是了結了一個心事,閉上眼喘息片刻,又開口道︰「走,都走, 初妍過來。」

聞言,謝廣和謝奪都是一愣, 只有謝修毫無留戀地轉身要走,可看兄弟們都沒挪步,謝修訥訥地也停在了屏風旁。

「初妍」應該是在喊楊氏楊初妍,但那女人並沒有答應來京探望,太上皇有嚴令不許強迫, 所以他注定見不到那女人。

「父皇……」謝廣想說些話安慰, 卻見父皇忽然睜開眼,眸中又恢復了以往的神采。

「你們都走。」太上皇的目光直直盯著謝奪,嗓音變得和緩︰「過來, 初妍,靠朕近一點。」

謝廣一皺眉,無語地看向九弟。

謝修也一臉茫然地看著弟弟問︰「父皇不認識你?」

謝奪側頭看了眼七哥,低頭想了想,回頭看向六哥道︰「你帶七哥出去,我陪著父皇。」

謝廣點點頭,帶老七離開了。

寢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謝奪走到床邊坐下,沉默注視著父皇。

太上皇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只是滿眼思念地注視著謝奪的臉。

「你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他終于開口。

謝奪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不確定父皇是真的糊涂了,還是自欺欺人,想在最後的時光里找些安慰。

太上皇似乎並不介意他的閉口不言,自顧自喃喃道︰「初妍,你總說朕與父皇都是一路人,可朕當初並非沒有竭盡全力救你家人,你當真要遷怒于朕一生一世麼?」

謝奪目光里壓抑著的怨憤漸漸顯露出來,他注視著這個險些毀了他一輩子的親人,低聲開口︰「您確實跟您的父皇是一路人。」

太上皇雙目睜大,喘息著開口︰「朕哪一點像他?像他那般專橫獨治,自私自利?朕恨不得把能給的都給你!」

謝奪冷靜地回答︰「您從前教導過我,想要得人心,不僅要揣摩旁人所思所想,還得把自己放低,擺在與對方平等的陣營里,這些都講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不能動用力量迫使對方畏懼屈服。您對政黨尚且有此耐心,為何從不關心我想要什麼?」

太上皇掙扎著微微抬起身爭辯︰「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是麼?若我是與您實力相當的對手,您還會這麼無所顧忌地替我做主麼?」謝奪看著他︰「對了,您的父皇已經駕崩了,這世上再沒有與您實力相當的對手,您可以取代您的父皇,操控所有人按照您的意願行事。且不說從前的政敵,只楊氏這麼個孤女,又怎配有自己的意願?當然應該听任您的擺布,就像您的父皇認為她的家人都該死一樣,一切都該以您的意願為準繩。」

太上皇沉沉倒回床上,蹙眉屏息許久,才壓下胸中的痛苦,啞聲道︰「你是朕最愛的人,可你太過倔強,朕以為你遲早有一天會明白朕的苦心……」

謝奪搖搖頭︰「您最愛的人是您自己,倘若您願意分給旁人半分尊重與憐憫……」

「夠了!夠了!」太上皇干涸地眼里竟然流出淚來,睜眼絕望地看向眼前朝思暮想的模糊容顏,許久,頹然顫聲道︰「朕從前遇見的女人,皆是百依百順,朕喜歡你古靈精怪的性子,卻又希望你能像那些女人一樣溫柔體貼,是以總想壓制你倔強的性子,終究鑄成大錯……初妍,若是來生還能再見,能否……教朕如何懂你?」

看著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卑微乞求的神色,謝奪眼里的怨憤漸漸消散了,低聲問︰「我教你,你願意听從麼?」

他迫不及待地竭力抬起頭︰「朕願意!願意!」

燭光搖曳,他干瘦的臉容上,浮現起初次遇見楊氏時的神色——

年少的皇子,渾身散發著故作威嚴的冷戾,卻在與那少女視線相撞時,眼里極力維持的威嚴被突如其來的羞澀壓迫得潰不成軍。

他好像听見了楊氏傲慢又狡黠地嗓音。

「好,那我教你。」

太上皇駕崩之後,新君的登基大典不能繼續拖延。

謝奪來不及與從前的自由告別,便渾渾噩噩地正式登上皇位,開始了每日寅時早朝,批改奏折到子時的絕望生活。

哪怕沒折子批,太後也不準謝奪離開西苑朝房,必須坐到半夜,才能回寢殿歇息。

登基一年內的詳細情形會被載入史冊,此後史官雖然也會記錄皇帝每日作息行程,但這部分記錄很少會有人追究,相對可以寬松些。

兄弟們都說︰「咬咬牙,一年很快就熬過去了,而且過一兩個月也就習慣了。」

可謝奪難以忍受的是見不著小神童。

就算是不睡覺,他每日也只有子時到寅時這一段「轉瞬即逝」的時光能溜出宮,而韓皎在這個時間段,多半睡得跟小豬一樣,還打小呼嚕。

在正式登基的第六天,謝奪忍無可忍,稱病給自己放了兩天假,又去韓家定點私訪。

韓皎睡得很香,好不容易叫醒後還是迷迷糊糊地模樣,可是看見謝奪,他就很開心的笑起來。

謝奪拉著懶神童,去集市上散步。

經過一個攤位時,余光瞧見道士打扮的老頭忽然站起身,滿臉堆笑的沖他作揖,似乎正欲說些什麼,又陡然一驚,慌忙坐了回去。

這古怪的舉止,反而引起了謝奪的好奇,他拉著呵欠連天的小神童走到攤位前,垂眸看著那道士。

那道士慌張站起身,緊張地笑了笑,也不問謝奪是否要算卦求簽。

謝奪想起一年前,小神童曾在這攤位上求過姻緣簽,這道士說是上上簽配大凶的卦象,此後還神神叨叨地跪地求饒,說自己無法化解凶卦。

「我見過你。」謝奪看著那道士。

道士縮著脖子笑了笑,沒有回答。

「上回他在你這里求簽算卦,你說他的卦象大凶,究竟是怎麼個凶法?」

道士避無可避,苦笑道︰「貧道年紀大了,不記事,卦象也都給忘了,還請施主多多包涵。」

謝奪想了想,伸手拿起他面前的紙筆,畫出了當日韓皎求得的卦象,讓那道士講解。

道士仍舊推月兌︰「算姻緣,得簽卦結合,當日公子求得什麼簽文,貧道也無從得知了。」

謝奪一皺眉,盯著那道士,仔細回憶道︰「簽詞應該是——文曲沒,紫微現,相思……相思什麼來著?」

一直犯困的韓皎忽然開口接話道︰「相思入骨……兩相望。」

謝奪與那道士同時轉頭看向他。

韓皎抬眼看向謝奪,傻笑著喃喃︰「文曲沒、紫微現……」他微微垂下長睫,欣喜地小聲說︰「不論如何……我會……救他。」

謝奪驚訝地轉身抓住他肩膀︰「小白,你記得我們來這里算過卦?」

韓皎還是昏昏沉沉地重復呢喃︰「文曲沒……紫微現……」

謝奪正欲再問,眼里陡然閃過一抹驚愕。

他想起小神童失憶前那次昏倒,恰好是在他接下即位詔書那一刻。

擺攤的道士被皇帝親自請進宮。

未免被大刑伺候,道士主動把自己能算出的卦象,全都算了一遍。

道士並不能解釋那段簽文,卻算出了一個可怕的判詞——韓皎活不過這一夏。

再怎麼明理的帝王都有脾氣,他算出的結論,把謝奪得罪得太狠,險些就「濫殺烏鴉嘴」了。

「太醫都說他身體無恙,你憑什麼說他活不過今夏?」謝奪壓抑著怒火死死盯著那道士︰「你若求富貴,朕可以給你,你若膽敢危言聳听——」

「貧道絕無半句虛言。」那道士哭喪著臉道︰「若求富貴,那也得有破劫的道行才成,貧道只會算卦,無力消災,不敢期滿帝星。」

「那誰能替他消災?」

「此劫數乃是天命,非道法能夠扭轉,望陛下節哀。」

「 」地一聲響,皇帝把圈椅把手捏斷了。

一股殺氣猶如實質般擴散,全殿的太監後脊發涼,不約而同跪了一地。

謝奪身旁的老太監彎身想要勸慰,卻被謝奪臉上的神色驚住了。

記憶中,似乎從沒見小主子顯出這樣膽怯恐懼的神色。

他的小主子有過無措和迷茫,有過糾結和無助,卻從不知恐懼為何物,此刻竟然被這牛鼻子道士嚇得六神無主。

老太監一時怒起,轉身怒道︰「還不快把這妖道拖出去!先押去罩房看起來,別讓他跑了!」

道士被送出門。

殿中一片死寂。

剩余的侍從都屏住呼吸,跪地不起。

只有韓皎還沒心沒肺地坐在太師椅里,哼著小曲,把玩著茶幾上的甜點。

許久,謝奪耷拉著腦袋站起身,邁步走到韓皎跟前,抬手去模他的臉,指尖卻不敢觸踫他皮膚,只隔著細微的距離,感受他散發的微暖。

韓皎仰頭看向謝奪,笑起來,喜滋滋地歪頭,把臉用力貼進謝奪掌心里。

「他臉色很好,你們看——」謝奪急切地想要證明什麼,轉頭要侍從都來看他掌心里的小神童︰「太醫都說他沒病。」

「韓大人沒病,沒病!」老太監趕忙上前安慰︰「瞧韓大人這臉色,紅潤潤的,能活一百歲都不止呢!陛下可別听那假道士哄騙您!」

謝奪轉頭看他︰「伴伴,父皇以前養的道士都哪兒去了,讓他們也來看看。」

從前宮里的道士都因為皇帝中毒被問罪了,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有些名頭的道長,老太監低頭想了想,抬頭回話道︰「好、好,陛下放心,老奴這就去找道行高的道長來!」

說完便領著兩個侍從急匆匆出了殿門。

謝奪把剩余的侍從都打發出門了,自己獨自留在小神童身邊。

韓皎仰頭看他︰「我困了。」

謝奪緊張地皺眉︰「你睡到中午才起,怎麼又困了?」

韓皎揉了揉眼楮︰「我想睡。」

「不行。」謝奪一把抓住他的手︰「看著我,小白,你以後可以天天在家玩,所有政務都讓我來做,只要你早睡早起,我天天帶你和法拉利去新縣玩,好不好?」

韓皎又變得精神了一點,笑著舉起裹著紗布的大拇指,給謝奪看他手腕上的銀鐲子︰「村長說每個人只能搶一次鐲子,你以後不可以再搶鐲子送給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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