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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奪的新策論, 讓韓皎心情很復雜。

從好的方面來講, 謝奪居然很配合的遵循了傳統套路, 用引用例證的方式闡述了論題,符合策論的標準模式。

能看出來只是應付交差,沒什麼發散創新, 但文章邏輯嚴謹,完全挑不出疏漏,作為皇子的作業,已經是極為上乘的水準了。

但是, 謝奪依舊沒有放棄插.入那段長達一千字的《人民公僕工作守則》!

「為什麼,殿下。」韓皎虛弱地抖了抖手里的策論,目光蒼涼,注視著翹著二郎腿等待表揚的謝奪, 發出質疑︰「您既然已經願意嘗試傳統寫法,多引用一則例證不就夠字數了嗎?為什麼非要往每篇策論里塞這一大段文章!」

謝奪那張小白臉上毫無羞愧之色︰「先生不是說父皇可能會抽查?」

韓皎質問︰「那您還敢塞這一段?」

謝奪坦白道︰「我頭一次照規矩寫策論, 若是不加上這段,父皇又會以為我找旁人代筆,我不想再挨板子了。」

韓皎︰「……」

也是,這段《工作守則》,是謝奪的代表性偷懶特征, 如今殿下的寫作格式已經有質的飛躍, 得循序漸進,不然看著真像是代筆。

于是,韓皎愉快的接受了謝奪的家庭作業。

講完課, 他立即坐到皇子們間閑談,想找機會提及端王。

接近端王,對韓皎而言很突兀,如果私下單獨請謝奪引薦,會顯得動機不純,仿佛被燕王拋棄後,想另謀出路。

謝奪很聰明,韓皎可以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能幫助端王從心理創傷中走出來,緩和端王與燕王的兄弟關系,就能從根源上解決黨爭。

這辦法看似太過理想,但並非絕無可能,因為端王與燕王的斗爭,並非為了權利和地位。

端王的病,是兄弟矛盾的起因,是李閣老依仗的條件,卻也是端王被動參與黨爭的證明。

儲君之位並非端王所欲,他真正需要的是重建安全感,放下創傷引起的過度防衛,盡可能減輕應激癥狀,這樣才能重新感受到自我,以及其他人的善意,重建生存的意義。

坦白的說,韓皎試圖治療端王,也有另一個私心——

他懷疑原著中,謝奪黑化的原因,跟端王的死有關。

時間離得太近了︰端王死亡,謝奪黑化,一前一後。

端王的死因,被定為自殺,也很可疑。

會不會是燕王黨下的手?

或者,謝奪會不會懷疑是燕王黨下的手?

目前看來,謝奪完全沒想過,這場黨爭會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認為父皇自有決斷,誰當太子,另一方乖乖滾蛋就是了,大家還是親兄弟,又不是輸不起。

在他看來,一天批幾百上千本折子的苦差,根本沒什麼好爭的。

所以,端王的死,絕對是意外打擊,很可能跟**oss突然變態有關,而韓皎希望臭弟弟能一直這麼無憂無慮的臭屁下去。

他想救端王,與其說是為燕王掃除障礙,不如說是為了防範**oss變態的可疑誘因。

比起幫燕王登上皇位,韓皎似乎更擔心**oss未來的安危。

可惡。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

韓皎覺得自己對謝奪的在意,似乎超過了合理範圍,這種說不清緣由的在意,讓他莫名很不安,干脆不去想,好好執行計劃就是了。

有八皇子和十皇子在場,話題很快被韓皎帶著跑,皇子們自然而然聊起了古怪的端王謝修。

「他自己不搭理咱哥幾個就算了,還不準老九搭理我們。」八皇子一臉不滿地抱怨︰「每次听見老九喊我哥,他都要教訓老九。」

韓皎詫異道︰「端王不讓九殿下稱呼您哥哥?」

「對啊!七哥就像這樣——」十皇子站起身,模仿端王緊張不安時聳起肩膀的姿態,用空茫的眼神看著前方道︰「阿奪,慎重,不要隨便管別人叫哥。」

「學得很像哈哈哈哈哈!」八皇子撫掌笑道︰「就是這樣!說完還要抿一下嘴。」

于是,十皇子重新表演了一遍端王古怪的舉止。

韓皎配合地笑了笑,余光察覺到謝奪也笑了,但笑得很不自然。

謝奪應該不喜歡別人拿端王古怪的舉動開玩笑,但他不像端王那樣只能生活在狹小的世界里,他需要跟所有人維持相似的步調,就不能對嘲笑端王這個大家都愛做的游戲,表現得過度不滿。

端王古怪的行為傷害過周圍人,謝奪明白,大家不喜歡端王是理所當然的,他自己小時候也因此多次跟端王爭執。

謝奪不明白謝修對外界過分的排斥是什麼原因,在他眼里,七哥平時是個博學聰敏無所不知的兄長,可一旦有外人嘗試接近,七哥的舉止反應就好像……好像腦子有問題。

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謝奪還小的時候,會跟旁人吹噓七哥有多厲害,可當旁人見到謝修時,看見的卻是個空殼一樣的木頭人。

每次等人都走後,年幼時的謝奪總會大發雷霆,責怪謝修太過怕羞,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說來也怪,謝修對憤怒向來敏感,任何人對他這麼發火他都會嚇得失控,唯獨九弟發脾氣的時候,他依舊感覺安全,還會面帶微笑地解釋︰「他們很吵,很危險。」

謝修很容易陷入恐慌,嚴重的心理創傷,讓破碎的恐怖回憶,隨時在他腦中回閃,這些回閃會造成三種本能應激反應︰戰斗、逃跑,或者麻木。

一旦失控,謝修會突然對引發恐懼的人發起攻擊,一旦他惹出事端,李閣老就會挺身而出,替他承擔所有責任,把這一切歸咎于老師沒有教好學生。

這讓謝修更加緊張敏感,久而久之,為了不傷害李閣老,他選擇逃避和麻木。

可這又讓他的九弟無法接受。

兄弟倆曾經險些因此決裂。

事情發生在三年前的冬日里。

那年雪特別大,京城里舉行了一場冰雕比賽,皇子們也都出宮看熱鬧。

手工雕刻是謝修的拿手活。

謝奪自己沒參賽,帶著大伴親自給七哥鏟了一座小山丘的雪,就等著七哥大顯身手,讓瞧不起他的兄長們開開眼。

謝修也想滿足弟弟的期待。

他全神貫注地雕了半個多時辰,鳳凰冰雕的雛形,很快引來人群的圍觀和贊嘆。

謝奪得意極了,把幾個兄長都拽過來圍觀。

意外卻在這時候發生,有打雪仗的孩童,不小心砸中了謝修的胳膊。

只是松松垮垮的小雪球,砸得也不疼,看似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這個雪球讓謝修開始注意到周圍追逐打鬧的孩子。

轉過頭,謝修看見不遠處,一個孩子壓在另一個孩子身上打鬧,他腦中一瞬間回閃出被六哥按在地上暴揍的畫面。

血液剎那涌向大腦,謝修丟掉了手里的刻刀,抱著腦袋緩緩蹲下,開始大喊大叫。

周圍的人開始指指點點議論起來。

「老六沒來,他怎麼也發瘋?」被拉來圍觀的四皇子翻著白眼。

「趕緊送他回宮去,帶出來作甚?丟人現眼!」二皇子一臉嫌惡,趕忙打發太監去拉老七。

「吵死了!」十三歲的謝奪忽然暴喝一聲,像頭炸毛的小獅子,轉身邁步上前,抬手猛地一推二皇子︰「你閉嘴,七哥就好了,他的冰雕馬上要奪魁了,你不許說話!」

二皇子氣得臉都白了,從來沒有弟弟敢對他這樣失禮,但這小兔崽子有父皇偏袒,他權衡再三,沒有翻臉,只笑著說自己等著看老七奪魁。

然而奇跡沒有發生,謝修的崩潰,一直持續到冰雕比賽結束。

期間謝奪試圖抓著他的手,想讓他繼續雕完鳳凰,可惜等到人群都散了,謝修才漸漸恢復鎮定。

皇子們也都來打招呼,陸續離開。

「走吧阿奪,哥帶你回宮。」恢復正常的謝修,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謝奪神色冰冷看著他︰「你答應會好好雕鳳凰。」

謝修轉頭看向自己雕的半成品,回頭告訴弟弟︰「哥還沒雕好,比賽就結束了,明年再來。」

謝奪倔強地別過頭。

謝修去拉弟弟的胳膊︰「走罷,天晚風涼。」

謝奪一側身躲開他的手,低聲回答︰「我不要跟你一起回宮。」

「為什麼?」謝修神色茫然,可是弟弟沒有回答他,默然騎上馬,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謝奪回宮後獨自躲進自己寢殿里,八皇子都沒敢跟他搭話,太監們也不敢出言哄勸。

一直生悶氣到天黑,一個太監忽然急慌慌進門,稟報急事。

謝奪听完,立即跳下床,靴子沒穿好就沖出院子,牽了馬,連夜出宮。

北風呼嘯,後晌熱熱鬧鬧的城南集市,此刻一片荒涼,數百座冰雕,被大雪蓋得看不出原型,昏暗的月光下,像一座座墳冢。

只有遠處那座晶瑩剔透的鳳凰,仍在風雪之中傲然展翼。

原本提著風燈的太監都去周圍客棧里取暖了,一盞盞風燈被擱在鳳凰周圍。

謝修獨自站在月光下,用凍僵了的右手,繼續雕琢鳳凰的羽翼。

听見急促地腳步聲接近,謝修警惕地轉頭看去。

僅僅是月亮的微光,就足以讓他辨認出弟弟的身形,謝修興奮地抬手拂去鳳凰背上的雪,轉頭對弟弟大喊道︰「哥很快就雕好了!」

謝奪箭步走來,卻沒有看鳳凰一眼,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風,揚手將謝修裹住,一彎身把他扛上了肩,轉身就往客棧沖。

謝奪讓客棧掌櫃接連搬來五個炭爐,把凍僵了的謝修圍在中央。

「還差五根羽毛就雕好了。」謝修匯報工作進度。

「我沒想讓你雕完它。」

謝修很疑惑︰「那你為什麼生氣?」

「我不想再談這件事 。」

謝修似乎永遠無法理解榮譽和尊嚴的意義,謝奪氣呼呼地把熱好的藥湯倒進碗里,遞給謝修。

謝修伸手接碗,手指卻一直蜷著,伸展不開。

謝奪一把抓住他的手細看,才發現他手指關節,全都凍裂了口,血都凝固了。

「 當」一聲脆響。

藥碗被謝奪砸了。

謝修一縮脖子,無措地注視著突然死死捂住雙眼的弟弟,小聲問︰「你生氣了嗎?」

謝奪靠屏住呼吸才憋住了哽咽。

謝修緊張地站起身,凍僵的右手彎曲著給弟弟順毛,許久,他听見弟弟發出低低的嗓音——

「干你老母……」

謝修聞言一驚,不安地勸阻弟弟︰「可她是你的母後呀。」

就是從那一天起,謝奪不再試圖改變謝修古怪的性格。

他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月底了同志們,過期的營養液可以灌一灌,我雖然沒參加比賽,但是營養液多點有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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