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三個人的視線, 全都落在了阿墨的小胖臉上, 包括那位還能活一千九百歲的皇子殿下。
這是任何一個小胖子都不能承受之重。
阿墨垂下了謙遜的胖腦袋,支支吾吾地提醒皇子殿下︰「會不會是路邊的小狗悄悄咬了糖葫蘆一口呢?小小小小的一口……」
落在阿墨身上的三道目光非但沒轉移,反而更加沉重了。
韓太太緊張地請罪︰「是臣婦沒管好孩子, 臣婦這就去再買一串來,求殿下息怒。」
說完便慌張地轉身去買。
「不用了。」謝奪把手里的糖葫蘆,遞給韓皎懷里的胖弟弟,吩咐道︰「這串糖葫蘆賞給路邊的小饞狗, 由你替本王轉交。」
阿墨眼楮一亮,雙手抱住糖葫蘆,很有禮貌地鞠躬行禮︰「臣妾謝殿……唔!」
韓皎及時捂住了弟弟的嘴。
謝奪嗤笑一聲,眯起狹長鳳目, 故意看向韓皎,輕聲細語回了句︰「愛妃不必多禮。」
韓皎臉一紅, 低頭抱緊胖弟弟,不理會臭弟弟的調笑!
「我該回宮了。」謝奪收斂笑意。
韓太太熱情道︰「這就要走?不回家坐坐嗎?」
「不了。」謝奪垂眸低聲道︰「對了,本王還有個差事,要托付韓大人。」
「那往後殿下常來做客啊!」韓太太覺得皇子比想象中好說話多了,長得又可人, 身手還特別好, 真討人喜歡。
她說完便一臉慈愛地注視著謝奪。
半晌。
謝奪見韓太太還在身旁杵著,只好清了清嗓子,委婉提醒︰「是密差。」
韓皎這才反應過來, 趕緊把弟弟塞給娘親,讓他倆先回去。
等到那母子倆消失在巷口,謝奪轉身,朝巷子無人的另一頭走去,韓皎快步跟上。
「我這里有一份賬目,你找機會,親手替我交給六哥。」謝奪語氣淡淡吩咐差事。
韓皎頷首回應︰「臣方才已經稟明殿下,短期內,臣恐無法與燕王殿下私下會面,若非急報,臣尋時機可代為轉交,若是緊急要務,殿下不如親手送達,以免延誤。」
「我若是方便親手轉達,還找你作甚?」謝奪從懷中拿出那幾張賬目,遞給韓皎。
韓皎雙手接過,謹慎地保持折疊狀,往袖口里塞。
「你可以看。」謝奪說。
韓皎一愣,停下腳步。
謝奪也頓住腳步,轉身神色威嚴看向他。
韓皎看出九皇子是要他當場察看賬目。
或許是需要他幫忙算賬?
韓皎趕忙展開紙張,迅速閱覽。
看完第一頁紙,韓皎已經滿面震驚,抬頭驚愕地看向謝奪。
謝奪揚了下下巴,示意他繼續看下去。
韓皎匆匆看完五頁紙,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
這賬目,竟然是大皇子跟二皇子黨同流合污的確鑿證據!
韓皎連日來一直在琢磨,如何讓大皇子在燕王面前原形畢露。
這還沒等他想出可行之計,**oss居然來給他雪中送炭了!
「這……這……」韓皎舌頭打結,耳根發燙,心里冒出個特別不要臉的猜想。
不是他自以為是,而是這節骨眼上,**oss雪中送炭,也送得太及時了,讓他怎麼不多想?
沒錯,韓皎覺得︰是因為大皇子挑撥誣陷,害他被燕王掃地出門,所以**oss親自出手,把大皇子老底給掀了。
這個想法實在很合理。
不然**oss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插手皇子間的明爭暗斗?
又為什麼一出手,就先搞大皇子?
但自知之明告訴韓皎,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只不過是給九皇子設計了新球和新的競技規則,還犯不著讓九皇子「沖冠一怒為紅顏」。
**oss或許只是為了幫燕王掃清障礙。
可是究竟為什麼時間選得這麼巧!
謝奪面無表情道︰「你把這些賬目親手交給六哥過目,就說是你自己查出來的證據,讓六哥提防大哥。」
「臣領命。」韓皎忍不住小聲詢問︰「殿下為何……為何不親自……」
「我不會參與任何派系斗爭。」謝奪斬釘截鐵地回答。
韓皎想了想,鄭重地點點頭,仔細將賬目折好,收入袖囊中。
二人繼續邁步走在安靜的空巷里。
韓皎鼓起勇氣低聲問︰「殿下方才說過,只有燕王能讓大楚突破現狀,臣竊以為,殿下的心,是有偏向的,卻又為何選擇置身事外?」
謝奪沒回答。
韓皎頷首道︰「微臣失言。」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六哥。」謝奪面無表情地開口。
「臣對天發誓、絕不外泄半個字。」
謝奪輕聲道︰「因為我偏向誰,根本無足輕重,非但改變不了結果,還會讓七哥以為自己被我拋棄了。我七哥的性情與常人有異,他一旦發現我出手對付李閣老,很可能會陷入癲狂。這世上,誰都可以跟他作對,唯獨我和李閣老不能。」
韓皎心尖像是被人猛然一擰,酸酸鈍鈍的疼。
從前追原著時,許多讀者都斷定︰謝奪這個人是扮豬吃老虎、坐山觀虎斗,一直苟到了最後。
可此時此刻,韓皎卻百分百信任︰**oss說的這句話,是出自真心,絕非借口。
韓皎深吸一口氣,低聲詢問︰「能否請教殿下,若是連您都左右不了這場儲位之爭,又有誰才能舉足輕重?」
謝奪苦笑一聲︰「還能有誰?六哥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天下人都知道,可李閣老為什麼敢炒冷灶,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父皇與六哥政見不合,擔心六哥御極後,用新政全盤推翻父皇所有政績,禍亂朝綱。」
這話他明白,歸根結底,還得看聖意,韓皎無力地請教︰「究竟如何才能讓聖上相信,燕王殿下沒有違逆他的意思?」
謝奪搖搖頭︰「父皇看著六哥長大,走到這一步,六哥再怎麼偽裝賣乖,都瞞不過父皇。若是七哥執掌國器,權柄自會落入李閣老手中,而李閣老的政見與父皇不謀而合,這才是李閣老敢于鋌而走險的真正原因。現如今,只看李閣老的忠心能不能打動父皇,讓父皇相信,李閣老會效仿周公輔政,全然沒有謀逆之心。好在李閣老畢竟是外人,勝算並不大,我想,父皇終究還是會更信任六哥。」
這簡單明了幾句話,直指要害,將韓皎引上山巔,對朝局一目了然!
韓皎心中剎那間升騰起無可形容的敬畏。
原來是這樣。
此前一直想不明白,老皇帝那麼個聰明的人,原著中怎麼可能相信燕王與邊關將領結黨營私?
原來,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因為政見不合,而憎惡燕王。
也是因為擔心燕王攪亂朝局,摧毀祖宗的基業,老皇帝不惜讓自己的嫡次子去當權臣的傀儡,也不想讓燕王接手大楚江山。
這麼說來,韓皎就明白過來——為何老皇帝垂死時,力排眾議,堅決立謝奪為太子。
最終,老皇帝不相信燕王,也不相信李閣老,他選擇相信謝奪。
他相信自己與謝奪的父子之情,只有謝奪不會抹去他在位時所有的政策政績,只有謝奪不會讓他擔心皇權旁落,也只有謝奪,有足夠的實力,單槍匹馬扛起這大楚的江山。
而這一切緣由與未來的結果,如今只有韓皎知道。
因為,朝野內外,都還把謝奪當成一個爛泥扶不上牆、只知道逃學踢球的廢物皇子。
就連韓皎這個看過原著的知情人,此前都真心實意地以為**oss是條咸魚。
身在其中的人,又怎會料到,這條咸魚,會在未來某個時刻,一飛沖天。
連謝奪自己都不知道。
「殿下。」韓皎停下腳步,定定看著**oss的背影。
謝奪轉身看向他。
韓皎輕聲詢問︰「您為什麼願意告訴微臣這些朝政機密?」
謝奪仰頭輕笑一聲︰「機密?這些事並非只有我能看透,李閣老算一個,徐閣老算一個,還有不少朝臣,也都是知情人,多你一個也不多,告訴你,是給你留條求生之路罷了。」
韓皎聞言一驚︰「請殿下明示。」
謝奪垂眸看向小神童︰「為什麼有朝廷重臣死心塌地想巴結我這麼個無權無勢的閑王?你細想過麼?」
「自是因為殿下最得聖寵。」
「只想到這一層,只能買好棺材回去等死。」
韓皎頓時被激發斗志,蹙眉飛速思考,突然眼楮一亮,篤定地回答︰「若是能投入殿下的陣營,便可避免被端王黨燕王黨的斗爭波及,安安心心坐山觀虎斗,等兩黨決出勝負之後再站隊,自然是最安全的選擇。」
謝奪勾起嘴角︰「不愧是先生。」
韓皎羞愧道︰「多謝殿下點撥。」
「我可不會好心收容那群坐等風向的牆頭草。」謝奪走近一步,斂起雙眸警告小神童︰「至于會編蹴鞠新規的棉花先生,本王倒是可以考慮收容,但是——他不能幫一個殿下寫完策論,又去幫另一個殿下算賬。」
韓皎︰「……」
這這這話怎麼听著這麼耳熟?
「你最初的選擇,才是正確的。」謝奪眼里顯出傲然的自信︰「朝野內外,唯一能夠替你遮風避雨的人,不是六哥,也不是李閣老。」
「是本王。」
韓皎︰「……」
什麼最初的選擇?
該不會是說韓皎之前要求代寫策論,就是選擇投奔**oss吧?
那篇策論明明是**oss威脅他代寫的啊喂!
謝奪目光威嚴地注視小神童,倒退著走了幾步,低聲說了句︰「本王先回宮去了。」
說完,謝奪陡然旋身,三兩步踏上圍牆、一躍而過,抄近道,朝著皇宮方向飛奔而去。
韓皎︰「……」
看這著急的樣子,翎王殿下應該是偷偷溜出宮來的。
韓皎滿月復心事回到家,把二皇子黨地賬目藏好,便愁眉不展地開始琢磨起來。
目前局勢,投奔**oss確實最安全,可是**oss在原著里拔劍自殺了!
原著里的結局,謝奪和燕王兩人遭遇暗算,緊急關頭,化敵為友,聯手突圍。
燕王在險境中,本能地挺身保護弟弟,險些喪命,這一舉,化解了兄弟間的猜忌。
照理說,這時候兄弟倆就該冰釋前嫌了,原著里的謝奪卻莫名其妙在手刃仇敵後,拔劍自殺了。
當時有不少讀者說,這是強行給男主讓位,不惜讓謝奪自殺放水。
有讀者說這何止是放水,簡直是放了個太平洋。
這位年度地獄級反派的結局,甚至還被吐槽上了熱搜︰#論bug級boss的自我修養#,#只有我能殺掉我自己#
也有人猜測,這只是為了洗白謝奪罪過,償還之前對燕王黨的殘酷迫害。
如今,韓皎身在其中,原以為咸魚**oss只是中二期沒過,一時沖動,現在看來,一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說到底,燕王有男主光環,此時若是選擇**oss,後期便不可能換陣營,結局一定會被徐閣老清洗。
韓皎感覺四面八方埋滿了危險機關,根本無從落腳。
作者有話要說︰ 唯一能夠明媒正娶棉花先生的,不是六哥,也不是七哥。
「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