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殿下關心, 臣身子骨還算硬朗, 」這種事, 作為男人必須要澄清,韓皎挺直腰板,繃緊肌肉, 注視謝修道︰「尚且不需要補品強身。」
「需要。」謝修擺弄著花草,淡淡地反駁。
「臣真的不需要!」韓皎用力挺胸,企圖突顯自己硬朗的形體線條。
謝修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開口︰「五錢黃 , 二錢紅參,三錢yin羊藿……」
「殿下。」韓皎打斷這倒霉孩子擅自給他開藥方,堅持己見︰「臣身子骨向來康健,只是瘦了點, 隨著年齡增長,臣會愈發健碩魁梧!」
「是體虛。」謝修對韓皎的反駁也不生氣, 依舊擺弄著花草,耐心地解釋︰「你眼下半寸、臉頰、人中、雙唇的色澤,皆可斷定體乏透支、精力不足,而你供職翰林,平日並無劇烈消耗, 可見是體質先天不足。」
韓皎︰「……」
還不都是昨日被你九弟騙的!繞足球場跑了幾十圈能不累嗎!!!
坐班期間, 跑去陪皇子踢球,並不是光彩的事,思索再三, 韓皎不想坦白,只好認命地閉上眼,顫聲道︰「多謝端王殿下指點,臣回去立即抓藥調理身體。」
「你根本不想去抓藥。」謝修將打理好的一株花草擺到一旁空竹簍里,又拿起另一株,淡淡道︰「為何突然敷衍扯謊?」
韓皎一愣,沒想到謝修能看穿他的敷衍回應。
但謝修並無慍怒之色,自始至終,這家伙都在專心打理花草。
「你誠實地否認了三次,第四次開始說謊敷衍。」謝修平靜分析︰「一般的壞草,都是第一次就開始敷衍我,你很特別,誠實了三次才騙我,你是個有一點良知的壞草。」
韓皎︰「……」
有沒有阿斯伯格綜合癥患者的心理咨詢師電話,他需要緊急咨詢一下。
這類「天才病」患者,難不成還有讀心術這種特異功能?
要沉著冷靜,具體分析。
壞草,這個詞不是第一次听謝修提起。
韓皎還記得,第一次遇見謝修這倒霉孩子,是在大皇子的生日派對上。
當時,謝修因為九弟「偷偷長高」而大發雷霆,並警告謝奪,說他這樣下去,會長成一株壞草。
所以說,在謝修看來,不乖、不誠實、不听話的人,都屬于壞草。
而韓皎,是「有一點良知的壞草」,這評價,並不比徹頭徹尾的壞草好到哪里去。
這倒霉孩子為何能一下子分辨出他是真誠還是敷衍?
李閣老離開時曾說過︰「你的善意惡意,他都一清二楚。」
難道謝修對旁人的情緒,有著超乎尋常的感知力?
「好吧,臣會去抓藥。」韓皎端正態度,真心誠意地開口︰「勞煩殿下將藥材名稱重量再說一遍,微臣用心記下。」
「我不給壞草開藥方。」謝修禮貌拒絕。
韓皎︰「……」
因為敷衍了一次,就被打入壞草冷宮了嗎!
謝修忽然翻開右手手掌,發現手指被花刺扎破了,便用拇指抵著食指指尖,從傷口擠出一點血。
這倒霉孩子不聲不響的,韓皎看見血珠,才發現他被扎傷,忙模出自己的方帕,遞給謝修。
「我不能用你的帕子擦血。」謝修沒有接受幫助。
韓皎微笑道︰「殿下不必客氣。」
謝修解釋︰「有韭菜味。」
韓皎冷漠地收起方帕,揣回兜里,再也不想搭理這倒霉孩子了。
可想到斗垮李閣老的難度……
韓皎絕望地再次側頭看向倒霉孩子,誠心誠意地詢問︰「殿下受傷了,臣能替您打理這些花草嗎?」
謝修沒回答。
這家伙又不說話了,會不會因為韓皎是韭菜味的壞草,就失去了跟他交流的資格?
「其實臣並不愛吃韭菜。」韓皎發自肺腑地坦白︰「主要是韭菜餡的煎餅,比豬肉餡的便宜兩文。」
謝修依舊沒回應。
「殿下為什麼喜愛這些花草?」韓皎決定把話題轉移到這倒霉孩子身上。
依舊沒反應。
韓皎隱約記得,原著中提過,謝修童年時期,很喜歡太監們從宮外帶回的木制器械。
謝修本身也算個天才器械師,早在七歲的時候,就獨自搗鼓復原出迷你版的魯班木鳶,據說可以沿宮巷飛行半里遠,平穩落地。
謝修的乳母,就像所有發現孩子是天才的母親一樣,不到半日,就把這奇觀傳遍了三個宮殿,還特意求見皇後,想讓皇後調動八局的木匠,給小皇子準備材料,以便謝修制造出真正的木鳶。
皇後看著她捧在手里的小木鳶,面無表情地點頭,夸贊了兩句,就打發她回去。
乳母激動萬分,把謝修設想的那種可以搭載人的木鳶說給皇後听。
皇後幾次委婉打斷,乳母還不知趣,一心想讓皇後知道謝修是怎樣驚才絕艷的孩子。
于是,乳母把皇後惹怒了,被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
皇後本來就對謝修不愛交流、埋頭搗鼓手工的習性十分惱火。
大楚皇家嫡次子,沉迷太監干的活,這是什麼值得夸耀的事?
就這樣,乳母心灰意冷地走出坤寧宮,見證孩子復原魯班木鳶的願望也擱淺了。
如今,謝修長大了,可以調動八局的人打下手,材料工具都不缺,卻為何不再沉迷手工了?
韓皎注視著謝修專注的側臉,試探著提起︰「臣一直很好奇,傳說中的魯班木鳶,是否真的存在過?」
謝修擺弄花草的手,忽然頓住,卻依舊沒有回應。
韓皎很怕踩了什麼雷點,可是,想要走進這倒霉孩子的內心世界,就必須提及他真正感興趣的事物。
「還有墨子的活塞風箱,弩機,似乎都失傳了。」韓皎嗓音溫和地繼續試探︰「只看古籍中的記載,這些神物並不像是真實能做出來的器具,或許都只是傳說而已。」
謝修如同雕塑,般許久不動。
韓皎擔心觸及他不好的回憶,于是也沉默不語。
許久。
謝修雙手緩慢地繼續打理起花草,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
韓皎有些失望,跟著倒霉孩子一起沉默。
「不是傳說。」謝修冷不防開口。
韓皎抬頭看他。
謝修撿起新一株花草,繼續打理,淡淡說道︰「只是些百無一用的器具,不值得好奇。」
韓皎愣了愣,疑惑道︰「不是傳說?殿下見過這些精巧器械嗎?」
「我做過那些。」謝修平靜地回答。
韓皎欣喜道︰「殿下能親手做出這些器械?臣有幸一睹殿下的精湛手藝嗎?」
若是能讓這倒霉孩子對機關器械找回興趣,韓皎就可以投其所好,畢竟現代有不少精巧結構是古代沒有的。
謝修淡淡道︰「你來晚了,全都燒了。」
簡直當頭一頭涼水,韓皎疑惑道︰「殿下為什麼要燒掉它們?」
謝修平靜地回答︰「珍娘喜歡,都燒給她了。」
謝修突然提起過世的乳母,韓皎一驚,不敢再問下去。
二人又恢復了安靜。
謝修一如起初的模樣,面上毫無情緒,專心致志地擺弄花草,半晌,又淡然自語︰「都是些沒用的器具。」
韓皎微微蹙眉。
原著中,這倒霉孩子明明極端熱愛精巧器械,如今愛好突變也就罷了,還回踩一腳,著實古怪。
謝修忽然側頭,把手里的花草遞上前,神色嚴肅地告訴韓皎︰「只有這些花草能派上用場。我浪費了近十年,做出的那堆百無一用的器物,只會陪著我眼睜睜看珍娘死去。」
韓皎終于明白了這倒霉孩子的想法。
再精巧的手工制品,也救不回他乳母的性命。
從乳母去世那年,謝修的愛好就全然改變了。
韓皎心里有些難過,抬頭看他,依舊是滿目空茫的麻木表情。
謝修看著手里的花草,喃喃道︰「只有它們才能留住先生,留住老九。」
韓皎恍然。
謝修放棄研制器械,專攻草藥,只是因為害怕再次失去在意的人嗎?
這倒霉孩子的世界太小太小,每失去一個在意的人,他的世界就會翻天覆地的崩裂一次,痛苦旁人無法想象。
「世事無常,生老病死、重入輪回,珍娘如今或許已經再世為人,說不定就是宮里新誕生的小公主,成了殿下的妹妹,或是其他什麼人。」韓皎無力地安慰。
謝修聞言停下動作,轉頭目光嚴肅地看向韓皎,認真地告訴他︰「人死後,會化成泥土和空氣,只有頭發和白骨能夠常存于世。」
韓皎︰「……」
你可真是聊天鬼才。
韓皎只好轉移話題︰「那些精巧器具,也並非百無一用,能救人性命的不只是藥材,墨子就曾經用自己研制的器具,抵擋了敵軍攻城,保護了無數無辜百姓的性命。」
「器具除不盡燒殺搶掠的壞草。」謝修平靜地回答︰「他們成為壞草,是因為土壤出了問題。想讓無辜百姓都變好,應該讓他們吃飽穿暖,靠努力就能得到相同的滋養,才能從根源上減少壞草滋生,你所說的軍械,只能制造更嚴重的破壞,滋生更多壞草。」
韓皎︰「……」
這話怎麼有種立志成為明君的味道?
坦白的說,這倒霉孩子還挺善良討喜的,難怪**oss都願意為他「變矮」。
原著中,李閣老被貶職回鄉後,謝修就被圈禁了。
他的死亡是個謎,辦案官員說,端王精通草木藥學,自己從植物中提取了蓖.麻.毒.素,是自殺身亡。
可是,年幼時乳母去世都沒有逼得謝修自殺,李閣老的徹底失敗,真的會讓他尋死嗎?
韓皎心中存疑。
接近原著中的重要人物,其實是一件挺危險的事,尤其這些人,此時都還是單純的孩子。
想到咸魚boss最後會自殺,倒霉孩子最後會中毒身亡,韓皎心情沉重,竟想將他們的命運一一扭轉。
輕嘆一聲,韓皎彎身從竹簍里撿起一株草,有樣學樣地打理好一株花草,遞給謝修,微笑道︰「是這樣打理嗎?」
謝修看了眼韓皎遞來的花草,淡定拒絕︰「沾上韭菜味了。」
韓皎︰「……」
這位聊天鬼才,你還想不想活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oss都說了,是棉花糖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