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說了嗎？將軍廟立神像那日, 上天顯靈了！」
「等等，什麼將軍廟？」
「就是鎮海廟啊！邱大將軍的廟, 赤旗幫那個, 能平風浪的……」
「哦哦哦，我听說過！赤旗幫幫主還能降伏颶風呢，莫不是就邱大將軍保佑？」
「可不是嘛, 邱大將軍就是鎮海大將軍, 管的就是南海。這次將軍廟立神像，天上霞光萬里，听說還有好些魚跳出海面，這不是顯靈是什麼？」
「那可得找個日子去拜拜……」
鎮海將軍廟建成的消息，可不止是讓赤旗幫里的幫眾歡喜，連帶附近的漁民、百姓也都听說了消息。什麼蓋廟時風雨不侵、狂風不擾，什麼立像時霞光滿天, 海中魚躍, 至于赤旗幫百來條船自颶風中全身而退的故事, 更是翻來覆去講出了花兒。
這里面有一大半是樂老道貢獻的，剩下一小半則是民間的發揮, 畢竟神話故事人人愛听，越傳越神乎, 就越能引來人們的狂信。雖說還沒有什麼人把伏波稱作「神女」, 但是鎮海大將軍庇佑，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那可是名聲赫赫，殺賊無數的邱大將軍, 這樣的人死後怎能不位列仙班？更別提他還是冤死的，天帝憐憫，封一個鎮南海的將軍餃還不是理所應當。
而這座將軍廟建的也巧，並非在赤旗幫的岸上大營範圍，而是選在了城外一出地勢和緩的小山旁。如此一來，附近的百姓們前來上香也方便了，眼瞅著風季過去，又到了出海捕魚的時節，為了報平安，誰不要求神拜佛？
原本只是在村子里燒個香，祭祀一下龍王，現在有了鎮海大將軍，這份禮肯定也不能少了啊。
誰料這虔誠無比的供奉，卻被廟里的老住持攔了下來。
一身妥帖道袍，三縷花白美髯，樂老道一副仙風道骨，和善的對來百姓們道︰「眾信善若是來求鎮海將軍保佑，只需磕頭禮敬，不必破費。百姓疾苦，鎮海將軍都放在眼里，只要心誠，自會保佑爾等出海平安。待到滿載而歸，再來燒個香燭，獻上點海貨即可。」
都是些打魚趕海的窮漢，哪里見過如此大度的寺廟，連供品、布施都不要，能讓神佛保佑嗎？然而在那位老仙長的諄諄教導下，這群人總算明白過來，新出現的鎮海將軍是何等的慈悲心腸，他那殺伐手段都是沖著歹人們去的，只要向善虔誠，就可護你平安。
至于還願時供奉的香燭和些許海貨，人家都顯靈了，你還沒有半點表示，豈不是不敬神明？
這下百姓們更是覺得鎮海大將軍是個好神仙，听說赤旗幫的幫主，就是鎮海大將軍的親閨女，那肯定也是個好幫派了。難怪赤旗幫收海貨的價格那麼公道，賣雜貨那麼便宜，肯定都是得了鎮海大將軍的親傳啊！
一時間，沿海百姓對于赤旗幫的贊頌也多了起來，比起燒殺搶掠的海盜，和比海盜更凶狠的官兵衙役，還是鎮海大將軍和他那閨女更讓人親近啊！
這反映，倒是沒有出乎樂老道的預料，當初在建廟時，伏幫主就說了，這廟要減少對百姓的盤剝，不要求香火供奉，只在乎民風民俗。樂老道多聰明的人，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還加了一條還願的說法。這才是寺廟里用老的手段了，畢竟先給錢的，沒能如願肯定會有人抱怨神佛不靈，但是只磕頭不給錢，沒如願肯定是心不誠啊！如了願的又跑來還願，那還不是個個靈驗？
當然，供奉少了，身為廟祝的他賺的肯定也少了，然而伏幫主大方啊，給了高薪不說，還承諾將軍廟名氣越大，獎金也就越高。如今樂老道也不在乎廟里那些供奉了，反倒會定期把一些供瓜供果送給附近的貧家小兒，籠絡人心之余，也算行善積德了。
等到條件允許，收些弟子，再派出去開新廟，這鎮海將軍廟豈不是也能成赤旗幫的基業之一？樂老道可不傻，這樣的好事一輩子估計也就踫上一會了，得牢牢抓住才行啊。
當然，將軍廟建成，可不只是為了收攏人心，更是為了赤旗幫內部的信仰需求。都是在海上漂的，不論是海軍還是海賊，亦或者那些船夫、漁民，其實都是相當的迷信。一個穩定的，月兌離朝廷正神體系，而且聲望和「法力」都極高的新神，意義自然不同，更別說祂跟幫主的關系了。
在立廟後不久，前往南洋的船隊就定了下來，陸儉排來了陸楠這個跑熟了南洋航線的大掌櫃，而伏波則選了李來作為船隊的指揮官，擔起開拓海路的重任。
一群人在將軍廟殺豬宰羊，好好祭祀了一番，有了鎮海大將軍的庇佑，似乎連遠航都沒那麼可怕了。
不過這消息並未傳開，畢竟長鯨幫這個威脅是確實存在的，能避還是要避開些才行。
只是有些東西需要隱瞞，有些則要傳的更廣才行。
靠近雷州的地方，有幾處盛產珠貝，朝廷為了獲取南珠圈養了「珠民」，讓他們世世代代采珠為生。這可不是什麼好活兒，往往是一家人一條小船，開到深海處，讓善潛水的下去模索，往番幾十遭，直到采到珍珠才能上岸。
只在身上栓一條繩就跳入深海，其恐怖可想而知。海里有暗潮，有惡鯊，有能讓人送命的劇毒海蛇。若是潛的太深，出水太急，還可能壓出五髒六腑中的血，須臾讓人斃命。至于那些溺死的，更是數不勝數。
然而所有珠民只能咬牙硬挺下來。看守太多，賦稅太重，除了采珠他們還能做些什麼？
「嘩啦」一聲響，一個褪盡上衣的女子跳入了大海，耳畔傳來一陣熟悉的嗡嗡，隨後身體越來越輕，只能靠著手中的大石才不至于被拉上去。
附近的珠貝已經采的差不多了，唯有潛的更深，走的更遠才有戰獲。那女子卻不怕深海，只是一點點讓自己墜入漆黑的海底。沒有太多光，也沒有旁的依憑，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手腳，和一把采珠用的短匕。邊模索邊小心翼翼的前行，直到幾十息後，自覺一口氣將近，她才扔了石塊，往上飄去。
上來喘氣，下潛模貝，如此往復十余次，女子終于支撐不住，爬上了小船。船里沒別人，只她一個，父母兄嫂在上次出海時遇上了風浪，全都死在了海上。如今想要守住家中的小屋，就得自己交稅，沒有珠貝哪能活下來？
把網兜里的貝殼倒在船上，那女子坐在艙中喘了半晌，好不容易歇過來，立刻就撐船往會趕。今日的珠貝還沒開，也不知得了多少珍珠。
等小船回到岸邊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裹了裹身上的破衣衫，拎著竹簍往會走去，今晚得把貝殼都開了，除了取珠外，貝肉也是要留著吃的，她已經好久都買不起米了，明日想照常出海，就得用想法子填飽肚子才行。
然而走到半道，一陣壓抑的吼聲突然傳了過來。
「都是死，于其淹死在海里，還不如造反！現在誰還能撈出幾斗的珍珠？活不下去了！」
「當年也有人反了，可不還是被官軍圍住，殺了個干淨。咱們就會采珠……」
「咱們還會劃船！家家都有船！只要放火少了屋舍，拖住了官兵，妻兒們還有出逃的機會！」
「咱們都是珠民，能逃到哪兒去？」
「去番禺！听說那邊有個赤旗幫，可以收攏逃民……」
「太遠！」
「小船過不去啊。」
「說不定跟長鯨幫一樣呢？」
不知多少人同時開口，那漢子的聲音卻壓過了他們︰「再遠能比潛到海底還遠嗎？再難就還能難過采珠嗎？赤旗幫從不殺人，有鎮海將軍庇護，還打敗了朝廷的大軍！听聞赤旗幫的幫主還是個女子，必然仁善！」
這話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讓那女子收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向著人群的方向走去。
「耳听為虛，你又沒親眼見過……」
「不逃還能活下去嗎？！」那聲音壓住了一切，「幾斗珠啊！還有那麼多貪官克扣，再不逃，難不成要活活餓死……」
竹簍「 當」一聲落在地上，引得一群漢子驚慌扭頭。那女子卻瞪大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們︰「我去！我想去赤旗幫！」
「說什麼荒唐話！」有個老漢忍不住斥道。
那女子卻用力搖了搖頭︰「我听過鎮海將軍的名號，說只要信他，就能躲避風浪。還有那赤旗幫的幫主，連颶風都不怕！」
在父母死後，曾有個婆子這麼安慰過她，讓她也信一信鎮海將軍，以後出海總有個依仗。她信了，她的船從未遇上巨浪，一人采珠也能安穩活著。現在他們要去赤旗幫了，她怎能落下！
這話倒是讓不少人都沉默了下來，他們或多或少也听過鎮海將軍的神通，通過赤旗幫的威名。然而又有幾個敢豁出命來相信？
那最大聲的漢子卻突然興奮起來︰「你是村東頭的石大妮吧？我听說過你，一人出海也沒事呢，難不成是信了鎮海將軍？」
石大妮立刻用力點了點頭，還不忘把竹簍往前推了推︰「我今日采了二十只珠貝！」
這可真不少啊！哪怕不是每一個里面都有珍珠，運起也相當不差了。一個無父無母的丫頭，獨自出海還能有此收貨，若說沒有神佛保佑，誰肯信？
鎮海將軍真這般靈驗？還有那赤旗幫的幫主，竟然連颶風都不怕？
越來越多人的眼中，閃出了光芒，就像燃起的野火，壓都壓不住。他們都有船，他們都會水，他們知道東寧，知道羅陵島，知道番禺在哪里。余下的不過是風高浪急，遙遙海路，還能比潛進海底更危險？
逃吧！遠遠的逃開官府，逃去赤旗幫治下。他們都會水，還會操船，會打魚，總能有一條活路的！
當夜，岸上起了大火，在鬧騰騰的叫喊聲中，不知多少小船趁著夜色劃入海中，向著遠方拼命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