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江明和謝糯玉都有些擔心他,問曹喜︰「曹公公,我們能去嗎?」
曹喜面上仍然帶著笑,道︰「陛下未曾吩咐。」
常江明愧疚地對宋普說︰「都怪我說了不該說的,你要是有事……」
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宋普有這一遭,完全是無妄之災,都怪他這張嘴。
宋普說︰「不必擔心我,陛下胸襟寬廣,當時不曾懲罰我,這事便是過去了,想必是有其他事來尋我,你們先回家吧。」
好說歹說,將他們勸走了。
人都走了,宋普若無其事地和曹喜攀話,「曹公公,您在陛邊伺候多久了?」
曹喜也願意配合,「奴家在陛邊伺候也有半年了。」
「哇,那您也是宮里的老人了,不知您知道陛下有沒有什麼喜好?」宋普毫不顧忌地來了一記直球,不等曹喜回答,他便滿含愧疚地說︰「我對陛下說了冒犯之言,陛下生氣也理所當然。現在要是能彌補,也能教陛下心情好些。」
曹喜窺了宋普一眼,此時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情真意切,也不見有什麼不滿,他斟酌了一下,才道︰「奴家雖在陛邊伺候半年,但也未曾知陛下有何喜好,陛下心思難以捉模,旁人自不敢妄自揣測,不過宋大人對陛下一片赤誠之心,陛下許是最看重這個,這般奴家反倒要向宋大人討教一番。」
宋普謙虛道︰「不說別的,陛下那般偉岸,吾等臣子自當憧憬崇拜,懷揣一片真心只求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曹喜︰「……」
曹喜擠出笑臉,道︰「宋大人這般就足夠了,陛下觀之也會心生喜悅。」
說話間,兩人便到了澹台熠休息的純合宮。
曹喜將他送進門後就退下了,還順便關上了門。
雖還是傍晚,但宮殿里的燭火卻早早點上,整個宮殿通明如白晝,將宮殿里的一切都照的格外清晰顯眼。
宋普是第二次過來了,但前頭那次由澹台熠領著,注意力全然跟著澹台熠,未曾注意過純合宮里的景象,現在有了空閑,隨意瞄了幾眼,便發現純合宮的裝修並不如何奢華,簡單的獸皮鋪地,也不曾瓖金鋪玉,非常樸素,簡直不像是帝王的寢宮。
案台上放著的六角鎏金雕花銅爐里升著裊裊的白霧,將周圍的空氣沾染著帶上了一股幽幽的香味,令人聞著有種精神一振之感。
「宋卿,你過來。」坐在案台之後的澹台熠撐著腦袋看他,語氣里有幾分漫不經心。
宋普對澹台熠叫他過來,心里其實是有幾分猜測的,見他坐在案台之後,心里的猜測便增到了八分。
「快過來幫孤批閱奏疏,內閣那幾個老家伙天天催,擾得孤煩不勝煩。」澹台熠說。
宋普心道︰我就知道!
他走了過去,澹台熠自覺地讓出了半個座位。身邊伺候的小太監為他磨墨,大氣都不敢喘。
「陛下,臣以為——」宋普話還沒說完。
澹台熠就不悅地微皺起了眉,道︰「宋卿,你又有何異議?」
這是不想听他廢話的意思了。
宋普心里明白,雖中午的事狗皇帝沒罰他,但心里恐怕也有不悅了,他低下頭,恭敬道︰「臣沒有異議。」
澹台熠說︰「如此,便快點為孤做事罷。」
宋普听了,認命似地拿起了一本奏疏,慢吞吞地看了起來。
澹台熠上位三年,基本沒有理過朝政,國家大事也不僅僅靠內閣就能夠解決的。梁朝無丞相,君權最大,國家大事雖基本由內閣處理,最終的批紅權是在澹台熠手上,但澹台熠這個皇帝的所作所為也可想而知,現在累積下來送到澹台熠案台上的奏疏,不僅僅有普通臣子的奏疏,還有內閣送過來的請示文件。
宋普看著看著,突然很慌。
澹台熠是皇帝,出了事,誰也不能怪到他頭上,但他就很難說了,誰敢給皇帝批閱奏疏,這不是嫌命太長嗎?
宋普戰戰兢兢地瞟了一眼澹台熠,小聲道︰「陛……陛下,這上面說禹州水災饑荒,請求賑災,這可如何是好?」
澹台熠正撐著腦袋,百般無聊地看著他,听見他說話,眉毛一抬,道︰「國庫空虛,叫他們自己想辦法。」
宋普︰「……」
這個回答他竟無言以對。
任誰都知道梁國國力強盛,先帝征戰數十年,從其他國家掠奪的礦產資源數不勝數,又經過了十來年的休養生息,國庫也許略有縮減,但絕稱不上空虛,澹台熠這般,完全是睜眼說瞎話。
宋普很想委婉地說些什麼,但又覺得沒什麼必要,這些話,澹台熠恐怕在其他臣子那听了無數遍了,他萬萬不能冒這個險的。
但宋普也不想批閱這種奏疏,這是要緊事,救命的事,他不能瞎做決定,他放下手里的奏疏,拿起了另一本。
只是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放下奏疏,仍然沒有批閱,而是換了另一本。
澹台熠見他這般,開口道︰「宋卿為何不批?」
宋普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低垂的腦袋感覺到了來自空氣中緊繃的不容忽視的視線,他才抬起眼來,一臉愧疚地道︰「恕臣愚鈍,看這些奏疏,臣腦子亂糟糟的,生怕毀掉陛下的一世英名,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請陛下恕罪。」
澹台熠不知想到了什麼,語氣涼涼地道︰「孤還有什麼英名,孤都知道,他們都說孤殘暴不仁,哼,孤若是殘暴,若是不仁,早就誅他們九族了,怎麼可能只是送他們進黑牢。」
你倒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黑牢那是人能呆的?
宋普心里月復誹,面上毫無異樣,他听到澹台熠這話,還略微表現出幾分激憤之情,道︰「那是他們不了解陛下,陛下武藝高超,心懷天下,怎可以一言蔽之。在臣心里,陛下是值得效忠的君主,臣放在內心深處敬佩尊敬,辱臣君主者,雖遠必誅!」
「也正是因為臣太過憧憬崇拜陛下,為陛下批閱奏疏實在有違臣的初心,請陛下寬恕!」
澹台熠看著他,情緒不明,「宋卿對孤一片真心,孤看在眼里,但有一點宋卿看錯了,孤心里,沒有天下。」
啊?
宋普抬起眼看他,眼里難得有呆愣的情緒。
澹台熠看著他那張懵逼的臉,不知為何,有點心虛。
宋卿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倒是都往心里去了,也因為宋卿吹彩虹屁時閃閃發亮的雙眼,也未曾覺得是表面話,他是真的崇拜自己的,他怎能讓一個崇拜自己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這種古怪的情緒一閃即逝,他都沒抓住品個明白,嘴里便順著自己的心意繼續說了下去,「孤心里,沒有大梁的天下,孤也不屑擁有這天下,因而,大梁未來如何,與孤無關。」
宋普︰「……」
小老弟,你這樣我很難搞啊。
偶像在粉絲面前自爆是很容易掉粉的,你得保持你的人設,我才好繼續吹啊!
宋普心里月復誹刷成了彈幕,但面上還是慢吞吞地做出了反應,「天下苦陛下久矣。」
澹台熠听出了他語氣里的低落,心里微妙的不太愉快,寒著臉說︰「孤不是什麼值得效忠的君主,宋卿若是這般希翼,恐怕孤要叫宋卿失望了。」
宋普立即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陛下擁有君主之威儀,君主之氣度,又有君主之才智!臣這般崇拜陛下,也俱因為如此,臣從一開始就覺得,只要陛下願意,自當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成為比先帝更讓人發自肺腑臣服的君主!」
澹台熠淺金色的眸光泛著光,輕聲道︰「宋卿當真如此覺得?」
宋普鏗鏘有力地道︰「那是自然!青天可鑒!臣對陛下所言,皆出自臣肺腑,絕無半句虛假!若是有作假欺哄陛下之嫌,臣甘願受天打雷劈之罰!」
澹台熠表情柔和了下來,「宋卿……」
他似不知道說什麼一般,卡頓了一下。
宋普見他成功被他帶偏,心里忍不住一喜,雖然狗皇帝十分叛逆,但好像城府並不是很深,也有幾分天真,這無疑是個好消息,多少讓宋普能模到一些他的心思。
他悄咪、咪地道︰「所以臣尊貴又聰慧的陛下,可否親力親為批閱奏疏?臣還從未見過陛下處理國家政務的英姿,如今卻是斗膽想開開眼界,不知陛下可否願意實現臣這微小的心願?「
澹台熠眼楮一眯,冷哼道︰「孤不批,孤若是批了,要宋卿何用?」
宋普︰「……」
宋普眼珠子一轉,小心翼翼道︰「陛下若是親自批閱奏疏,臣便親自下廚,為陛下做一樣陛下從未吃過的點心。」
澹台熠眼里劃過一絲異彩,「君子遠離庖廚,宋卿出身國公府,竟還會下廚?」
宋普難免驕傲地挺起了他的小胸脯,「不是臣說大話,臣會的東西遠超陛下想象。」
澹台熠听了這話,忽然笑了起來,道︰「如此這般,孤倒是好奇宋卿手藝了。」
宋普臉上也迎合似的露出了笑,他臉小,唇紅齒白的,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看起來多了幾分活潑和生氣,是一張很容易討人喜歡的笑臉,用這張笑臉說話,更添了幾分真誠,「陛下若批閱奏疏給臣開眼,臣便用盡臣這灼灼熱血,為陛下制一份天底下只有陛下才能吃到的點心,保證陛下吃了一次還想吃第二次!」
澹台熠卻道︰「孤若不批,宋卿便不打算為孤做了?」
宋普連忙搖頭,又小心地道︰「但陛下滿足了臣的願望,會叫臣心生雀躍。不知陛下可听過一個道理,那便是心情美妙的時候做出來的菜肴會格外美味,若是心情苦悶,那做出來的菜肴也是苦的。當然!臣不是說為陛下做點心會心情苦悶,但有了陛下的恩典,臣自當拋頭顱灑熱血,做出來的點心自然是平時無法媲美的美味!」
他這句大話放出來,倒真的叫澹台熠來了興趣,「如此這般,孤倒是來興趣了。」
他沉思片刻,見宋卿那雙漂亮的眼珠子里滿是希翼般的晶亮,心中倒好像有把火在燒,叫他胸膛里也滾燙起來,但臉上卻露出了幾分尖銳,似笑非笑地望著宋普,低聲道︰「好,孤便應了宋卿,只是宋卿也別叫孤失望才好。」
還隱約有幾分壓迫性的威脅感。
宋普在他這樣涼涼的語氣之中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臉上又露出了討好的笑來,「請恕臣斗膽一問,陛下可有喜歡的口味?」
澹台熠眉毛一挑,涼涼道︰「宋卿對孤的口味都不清楚,倒是敢夸下海口。」
宋普痛心疾首道︰「若是在日夜在陛邊伺候,臣定當以陛下為首!可惜!一天里只有三個時辰在宮中,饒是臣想日夜陪伴陛下,卻也無從下手!都怪臣不爭氣!請陛下恕罪!」
澹台熠唇角一勾,愉悅道︰「宋卿不必如此,孤可許宋卿入宮常住,日夜寵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