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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舌戰群儒(中)

歸祁昂首挺立,目光嚴肅, 厲聲言道︰

「好, 高使君,前言姑且不論, 老夫倒想請教使君, 此番出使我國,究竟所為何來?」

听到歸祁這番明知故問的詢問, 有人不禁冷笑一聲,隨即嘲諷言道︰

「歸常奉糊涂了不成,北魏使臣以‘議和’之名出使北齊以期兩國休戰乃天下皆知啊, 何故多此一問?!」

此人話語一出,頓時惹來一陣刺耳嘲笑之意。

群臣重另一位壯年男子抱拳作揖而出, 笑著言道︰

「鄙人少府監少府爾元,敢問高使君,即來我北齊議和,想用何物換得我兩國休戰止戈啊?」

少府監掌皇家錢財、皇室用品供應及各項宮廷服務事宜,按照北齊官制, 亦在九卿之列, 難怪這位少府敢如此霸道打斷歸祁談話的, 可見其從未將歸祁這位老臣放在眼中。

也是, 先不提其官餃與歸祁相當的,再加上是皇帝最親近的管事,平日定然是跋扈驕縱,從未將一般官員放在眼中, 所以說話也沒什麼顧忌,如此狂妄自大!

「按照以往常例,即為主動議和,自是以割城讓地方顯誠意了。」

很快,就有人與爾元隨聲附和了,忙不迭地將這番說辭道了出來。

「哦,北魏是要割讓城池與我北齊了麼?那倒不如北魏將侵佔我北齊之國土盡數吐出,再將北魏的幾座重鎮要塞與北魏都城割讓我國,那這停戰之議,方能考量!」

接二連三,這些人的隨聲應和,隨即又是一片哈哈大笑,如此看來,倒像是一群跳梁小丑在那自娛自樂,除了佔這口舌之利,慰藉下那些還沉溺于北齊乃東方強國的美夢中還不願醒來的自欺欺人之輩的脆弱內心外,其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的都忍不住面露悲戚神色了。

我不禁為北齊感到悲哀……

「痴人說夢!」

冷不防,我冷笑著吐出這幾個字,便是要打破他們的美夢。

「高辰做為北魏使臣出使北齊確實天下皆知,只不過,高辰此行,不為‘議和’,只為勸降而來!北齊如今早已是強弩之末,風中殘柳,為免北齊百姓慘遭戰火荼毒,民不聊生,還請北齊憐憫蒼生,順天應命,歸順我北魏!」

我這這番話語,還是觸及了這些只知逃避自欺之人那脆弱敏感的神經,很多人已經驚恐風怒地拍桌將我罵了好幾遍,更有揚言要殺我祭旗,好激勵國人奮起反抗,將侵略之人盡數趕出北齊國土的,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生啖我肉!

爾元此事格外激動,指著我大聲斥道︰

「哼,別以為北魏圍困我鄴城便能滅我北齊,簡直痴心妄想!」

哦?原來還有人看不清局勢,心懷僥幸麼?

我冷笑一聲,隨即說道︰

「啊,想必消息傳得慢了些諸位還未得知,北齊除了冀州、幽州以及鄴城外,其他州郡皆已淪陷……」

此言一出,滿座皆寂,北齊諸臣面若死,心中閃現一念︰齊國亡了!

爾元亦是面色蒼白,心中哆嗦,嘴里卻死咬不放,道︰

「你胡說,這絕不可能!」

北齊諸臣不信,除了自欺之外,也是著實沒有收到戰事奏報,他們怎知,除了大雪封山路途不便外,北魏已將鄴城圍得水泄不通,自然也注意到了閉塞敵人視听,讓鄴城真正成了一座孤立之城了。

我瞥了一眼斜坐在主位上品酒賞舞,似絲毫不被其他事物所干擾的恭王宇文贄,到了此時此刻還如此淡然無憂的,這北齊上下,恐怕也就只有這位名聲在外的逍遙王爺了。

只是這別人眼中的逍遙放浪,又何嘗不是對命運嘲諷的無聲控訴?

問世間誰人能真正活得逍遙自在?

我淡然一笑,目光掃過北齊群臣,帶著傲慢語調,言道︰

「洛陽城已為我北魏所攻破,韶先那四萬人馬也被我北魏牢牢控在了冀州,鄴城已淪為一座孤城,而江淮之地盡落南陳之手,眼看著彭城也將被南陳所攻破,北齊山河變色,國土盡失,大廈將傾矣,諸君既位列北齊朝堂,自詡飽學名士,想必也當懂得審時度勢,莫做困獸之斗,順天而為了!」

北齊朝臣聞言頓覺分外刺耳,卻又無言以對,多數羞愧難當。

老陳歸祁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言道︰

「天要亡我北齊啊,想我北齊先祖篳路襤褸,披荊斬棘,又經幾代君王勵精圖治,開疆拓土,北拒突厥,西抗北魏,南制陳國,方有我北齊稱雄百年、傲視天下之霸業,而今俱往矣,我等不忠不孝之臣工,引狼入室,開門揖盜,以致國土盡失,江山淪喪,試問,還有何面目面對先君于九泉之下?臣等之過,罪該萬死啊!」

邊說著歸祁跪倒在地,不停磕頭認錯,情緒悲慟,難以自抑,最後竟一口氣沒順上來,當場哭崩昏死過去了!

老陳歸祁的一番哭訴不但沒有引起在場之人的羞愧與自省,反而十分為之反感,歸祁此言不過是在倚老賣老,仿佛這北齊只有他歸祁一個是忠臣孝子一般!

眾人見歸祁哭暈倒地,一時間竟也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攙扶。

歸祁之事還是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波動,樂舞一時間也停止了,不管是樂工還是舞姬都不知道這場樂舞是否還要再進行下去,紛紛左顧右盼,卻噤若寒蟬。

恭王宇文贄遣了內侍去將暈死過去的老臣歸祁扶了下去,好生看顧,隨即下令歌舞繼續,就仿佛方才之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樂舞又再度響起,可在場之人當中的許多人,心思也在不斷轉變著,可每個人心中都不得不去思忖著一個問題︰北齊亡了,他們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咋然听到北齊將要敗亡的訊息,爾元心中亦是惶恐不安,可轉念間歸祁的一番話語倒是提醒了自己,攻伐北齊的不僅僅有北魏,還有南陳啊,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只要北魏和南陳相爭,北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爾元突然哈哈大笑,冷哼一聲,道︰

「高辰,你也莫要得意,我北齊就算盡數降了南陳,也絕不臣服于你西蠻北魏!即便此番南陳不敵北魏,我北齊還能引突厥大軍南下,最後,大不了拼個死網破,你北魏也休想討得到便宜!」

還真沒想到,這爾元對如今局勢倒是有幾分眼力的,說出來的話看似無理取鬧,卻也有要挾之意,很顯然他已經看透了我為何急于前來鄴城勸降的意圖了,不過是盡可能緩解北魏大軍壓力,保存北魏實力還防備南陳北上!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很鄙夷爾元這類人,他看似聰明,卻是不顧大局,目光狹隘之人,事到臨頭,胸中更無救國長策,只會空言誤國!

如此自私自利,毫無仁者之心,北齊朝堂君臣皆是如此,哪有不滅亡的道理!

我目光發冷,正聲言道︰

「爾少府當殺,身為九卿,朝中重臣,竟出此等無父無君,不忠不孝之言,姑且不論你身為齊國臣子,卻賣國求榮,以齊國國土敬獻敵國,以求苟安,如此泯滅人臣之義,毫無廉恥之心,此乃叛國之罪也,其罪當誅全族!不但如此,你還想引突厥大軍南下?!突厥凶惡嗜殺,殘暴不仁,大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十室九空,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北魏北齊兩國邊界百姓百年來身受其害,你身為人臣,不思為國盡忠,為民解困,卻出此等大逆之言,當為天下人誅之!」

爾元一心想滅北魏威風,陡然見高辰如此趾高氣昂,想要逼北齊臣服北魏,一時間也是被憤怒懵了心智,才會說出這方大逆不道之言,而高辰那番義正言辭之話語,便讓周遭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帶著鄙夷和憤怒,爾元便知道了,自己是犯了眾怒了。

爾元驚慌失措般地茫然四顧,似在找可以幫自己月兌困之人,爾元因善于揣摩聖意,更懂逢迎之術,一直是齊主身邊的得意紅人,因有齊主撐腰,群臣都不敢輕易得罪于他,故而漸生驕縱之心,不法無度,人皆恨之,如今齊主抱病,恭王宇文贄攝政,安國公敬賢掌控宮中禁衛,可以在他們手中保留性命便實屬不易,哪里還會有人願意出來為他說話。

爾元將希望移到了只知道貪圖享樂的恭王宇文贄身上,忙不迭跪倒下來叩頭向宇文贄請罪,道︰

「爾元方才氣急,言語不當,有失分寸,還請恭王恕罪!」

恭王宇文贄右手手指扣桌幾,臉上表情顯得有些百無聊賴,可目光卻格外深邃,一直看著跪倒在地叩首請罪的爾元,並沒有急著出言,眼瞧著爾元頻頻叩頭,砰砰作響,不過片刻後,額頭便生生磕出血來。

宇文贄毫無憐憫之意,十分淡漠地說道︰

「爾少府有罪啊,大逆不道,來人啊……」

話音剛落,殿外護軍奉命入殿,向恭王宇文贄抱拳行禮候命,頓時,爾元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嚇得渾身發軟,哭爹喊娘,癱倒在地。

「爾少府雖有罪,但罪不至死……」

陡然間,後殿便有人聲傳來,語氣堅決不容置喙。

沒過多久,一個身著公侯公服之人從容走出,年紀善輕,模樣還算俊秀,不過二十好幾,可卻有了一股不容他人冒犯的貴氣,他只是掃了一眼群臣,看到恭王宇文贄時,目光中鄙夷神色一閃而過,然後直接略過了那磕頭求饒的爾元,徑直看向了北魏使臣,多方打量。

我察覺到了探詢的目光,隨即也看向了這位不速之客,可以如此無所顧忌便闖入宴會之人,放眼現在的北齊朝堂,恐怕也就只有那位掌控了宮中禁衛的安國公敬賢了!

而爾元見安國公肯為自己開月兌,頓時像拽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又開始叩頭謝恩了,言道︰

「爾元謝安國公救民之恩!」

安國公收回了探詢的目光,旋即一臉笑容地看向了恭王宇文贄,言道︰

「念在爾少府也是一心為國的份上才會出言不遜,還請恭王從輕發落。」

在安國公看來,即便如今鄴城被北魏圍困,也並不代表北齊就會被北魏所滅,鄴城如今有軍民四十多萬,只要眾志成城,堅守不出,北魏糧草不濟,拖延不起,到時北齊自有喘息之機,再借機聯絡冀州,向突厥借兵南下攻魏,自可解圍城之困,待趕走北魏,對于南陳所佔江淮之地,之後再徐徐圖之!

至于爾元這奸佞諂媚之臣,敬賢出口相助不過是想要借機打壓恭王威勢,因為敬賢發現自己的姐姐也就是當朝皇後十分依重這位無所事事的逍遙王爺,因為他們的意向都是主和,可敬賢想要的是主戰,要將北魏軍隊徹底趕出齊國,這才是救國圖存之道!

敬賢心中暗忖︰恭王因為有姐姐護著自己暫且動不了他,那就得竭盡全力破壞和議,如有必要,這位北魏的使臣,會是很好的棋子呢!

……

安國公敬賢嘴角一抹狡黠笑容一閃而逝,旋即不待恭王宇文贄發話,便揮手將護軍打發出去了,道︰

「你們先退下!」

宮中禁衛盡歸安國公調遣,只因他如今已被提升為殿前大將軍。

「遵殿前大將軍令!」

兩位護軍抱拳退了下去。

如今,這北齊朝堂局勢,誰強誰弱,似乎一目了然了……

安國公不再看恭王宇文贄,隨即緩緩度步而來,面帶微笑地朝我這邊走來。

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安國公如此年紀,便也將這笑里藏刀練就得如火純青,還真是令人嘖嘖稱奇。

到我跟前,敬賢十分恭敬作揖,倒令我有些受寵若驚,只听他微笑言道︰

「啊,高使君,敬賢慕君之名久矣,一心盼望一見,因有要事纏身故而姍姍來遲,有失遠迎,還請使君見諒!」

我忙起身回禮,言道︰

「安國公客氣了,高辰愧不敢當啊!」

禮畢回首,兩人目光有了片刻交匯,皆是一臉看似溫和笑意。

「當得,當得,高使君乃人臣典範,上輔佐君王以安朝政,下壓彈壓權臣以安黎庶,君之才德謀略,我輩之所不能及也!」

「安國公過譽了。」

「方才听得高使君言辭犀利,論戰我北齊朝臣,以一而敵數十人而不落下風,字字鏗鏘有力,振聾發聵,倒可以與那戰國之時,善鼓動唇舌游說于六國之間而游刃有余之秦相張儀,相互媲美了!」

听出了其言語之中有不善之意,我沉吟片刻,隨即面色不改,微笑言道︰

「四海齊鋒,一口所敵,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高辰如何能于秦相張儀相比呢?」

「高使君竟如此自謙,不敢自比于秦相張儀,那為何還要學張儀欲憑這三寸之舌令我這擁有四十萬軍民之齊都鄴城,不戰而降呢?」

聞此言,我便清楚的知道這位年紀尚輕,卻意氣風發的安國公心中意欲何為了。

我微微嘆了口氣,頓哀民生之多艱,不禁反問了一句,道︰

「安國公以為,齊國能戰?」

敬賢十分堅定地回應道︰

「齊國當然能戰,而且,非戰不可!」

「既然如此,高辰不復多言。」

看我如此輕易便放棄反抗了,敬賢頗為有些失望,只道這高辰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語氣之中更是多了幾分輕慢,言道︰

「常溫高使君能言善道,乃不世之才,如此形狀,敬賢頗感失望呢!」

我淡淡一笑,隨性言道︰

「高辰听聞,醫者,不醫一心求死之人;安國公都已如此堅決一戰,高辰還復何言?」

敬賢不禁哈哈一笑,頗為自得,借機嘲諷道︰

「高使君真乃賢人,如此懂得審時度勢,如此甚好啊!」

我不以為意,十分認真的問道︰

「不知安國公想要如何處置高辰?」

敬賢故作為難狀,費神地估模了片刻才言道︰

「敬賢本欲借高使君之頭顱一用,以振軍心,激勵我三軍將士拼死驅除敵寇,可現在敬賢突然心生不忍了,听聞高使君出使鄴城之時曾于軍中立下軍令狀,欲以三天為限,說服我北齊降魏。如今看來,敬賢也只好強留使君在我鄴城小住三日,三日後定放使君回營,使君以為如何?」

我早料到安國公為阻「和議」,定然會拿我開刀,我若一死,兩軍交惡,便再無議和可能,只能決死相拼。如今,他竟然願意借魏**法之手殺我而不親自動手,倒是令我頗為感念了。

「如此亦可,就是不知安國公欲如何處安置高辰?」

「這個麼,就得辛苦高使君在監牢里委屈幾日了。」

哦?!拿不了我的人頭去三軍示威,也要將兩國議和失敗的消息傳遞出去,讓懷有異心之人都滅了這心思,一心一意跟他安國公一路到底,死戰北魏!

這位年紀輕輕便承襲爵位的安國公,還真不是易與之輩呢!

我大笑一聲,旋即爽快應允,言道︰

「好啊,高辰听聞北齊刑部大牢規矩奇特,齊主曾下詔,以官員品階高低而分入天地人三號監牢,且官犯從來只進不出,高辰雖是北魏官員,卻也算得上是二品大員,若非刑部天字號監牢,高辰可是堅決不入啊!」

听到我不僅不懼入監牢,竟還討價還價,要入天字號監牢,安國公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為免橫生枝節,敬賢一口應允下來,道︰

「好,就入刑部天字號監牢!」

「安國公爽快人,高辰感念,此行出使北齊,高辰本欲止兩國刀兵,奈何終是功敗,哀民生之多艱啊!」

說著,我無比感懷地搖了搖頭,隨即示意魅近得身來,將她手中的一份禮盒拿了過來,親自給安國公送了過去,道︰

「此物便贈予安國公,以助安國公早日達成心中所願!」

敬賢略顯遲疑,見我笑中似乎略有譏諷其膽小之意,敬賢便不再多想,從我手中將禮盒拿走,隨即言道︰

「多謝使君了,來人啊!」

隨即,殿外護軍應聲而入。

「護送高使君入刑部天字號監牢,好生看顧,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看著這安國公沒有好意卻故作有禮的樣子,我冷俊不禁,但還是克制住情緒,略微整理了下衣裳後向他揖了一禮,敬賢做請字狀。

隨即,我又鄭重其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恭王宇文贄行了一大禮後,才轉身隨那護軍而去,而魅則不離不棄,抱著剩下的禮盒,一直跟隨在我身後,與我一道往刑部去了。

恭王宇文贄看著這位北魏使臣緩慢離開的背影,臉上早已沒有了先前的百無聊賴,雖然依舊無喜無悲,可目光卻越發深邃,令人難以捉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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