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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未散

日漸薄暮。

白鷺洲中各大門派皆至, 余霞灼灼, 河上有人唱晚, 燈火點點初明, 微風拂過, 好一片熱鬧景象。

孤山居住的地方臨水,蕭滿輩分極高, 獨住一間,如此時刻,推窗可見夕陽西下, 水面映照光華, 紅得猶如燃燒。水上種蓮, 才四月, 蓮葉未能一碧接天, 被染得有些昏暗的葉爾在暮風里輕搖慢晃。

蕭滿看了一陣, 忽聞一陣敲門聲,神識一掃, 探明來者, 道一聲「請進」。

來者是魏出雲, 推門而入,溫聲道︰「蕭兄。」

「魏兄。」他從窗前轉身,漆黑眼眸望定魏出雲︰。

「來時途徑一家戲館, 表演的戲目甚是新奇,可要去看看?」魏出雲不著痕跡掃了眼蕭滿屋中情形,行至他身側, 同他並肩站在窗前。

蕭滿回過身去繼續看蓮,對魏出雲道︰「不必,下午時我已看過。」

魏出雲垂眸,稍微沉默片刻,帶著歉意道︰「下午我有事耽誤了,沒能與你同逛廣陵。」

「無妨。」蕭滿道。

魏出雲目光投向那片蓮葉,看見水中有魚,便從乾坤戒中尋出一包魚食,撒了一把到水面上。

頃刻,蓮葉底下的魚兒游上來,爭先恐後搶食。它們顏色各不相同,匯聚一處,為這晚景更添幾分生動。

他把魚食遞給蕭滿,蕭滿遲疑幾許,終是伸手過去,抓了一把出來,丟入水中。

蕭滿撒向的是另一邊,未過多時,水面涌出第二處綺麗。

魏出雲笑了笑,偏首看向蕭滿︰「上回你說你胃口不佳,現在感覺如何?」

「好多了。」蕭滿答。

「既然如此,不若去——」

魏出雲打算邀請蕭滿到廣陵城中有名的酒樓去,孰料這時,外面傳來曲寒星的聲音︰「滿哥,真的好多了嗎?看來宋詞宋師兄給我們小師叔祖買的山楂糕,還真有幾分效果!」

曲寒星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來——方才魏出雲未曾掩門,君子行事,無須遮掩,不曾想方便了曲寒星過來打斷。

「滿哥,魏哥,我跟你們說,我今日算是見識了何為地域不同,便風俗不同。」曲寒星半點不客氣,撿了張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上一杯水,邊喝邊滔滔不絕。

「這廣陵人啊,特喜歡烤東西吃。他們的烤呢,並非如我們那般直接在火上烤,而是往柴火炭火上置一塊鐵板,板上刷油,肉切成片,攤上去烤。」

「為了讓你們也開開眼,我給你們把那鐵板帶回來了一塊!」

話到此處,抬手打了個響指,揚高嗓音道︰「小莫子,快把東西給朕呈上來——」

「你這話說得更像皇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屋外長廊上傳來莫鈞天損他的話與 轆聲,由遠及近,幾息之後,來到門口。

出現在蕭滿眼中的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與桌齊高,面上搭了一塊鐵板,下方放置有柴和碳,底下滾了四個輪子,正被莫鈞天推著走。

遇到門檻,莫鈞天抬指一彈,便將它挪至室內。

曲寒星   擺了四個凳子到周圍,招呼蕭滿和魏出雲︰「兄弟們,別跟我客氣!」

魏出雲看了看蕭滿,問︰「是挺新鮮,不若嘗嘗?」

「可。」蕭滿道。

「滿哥,勞請點個火!」等蕭滿坐下,曲寒星笑著向他伸手。

曲寒星準備了許多肉。他按照先前所說,等鐵板燒燙之後,往上面刷了層油,等油燒一陣,再放上肉。

滋啦滋啦的聲響很快傳出。曲寒星熟稔地翻面,並抽空烤上別的食材,等第一塊肉好了,炫起技來,鏟子一拋,將肉隔空送入蕭滿碗中。

莫鈞天把醬料分給眾人。蕭滿拿起筷子,將肉蘸上佐料,送入口中。

「怎麼樣?肉女敕嗎?」曲寒星眸眼亮晶晶地注視他,卻見蕭滿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滿哥?」曲寒星疑惑出聲。

蕭滿放下筷子,微抿唇︰「你師父調的料。」

驚訝之情登時溢滿曲寒星眼底,他揮著鏟子說︰「這你都能吃出來?我從雪意峰偷偷帶出來的,他弄得比我好吃!」

「你吃過晏峰主……做的東西?」魏出雲看向蕭滿,狀似不經意詢問。

蕭滿「嗯」了一聲。

「我師父還蠻喜歡做菜的。」曲寒星道。

魏出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們說起別的——多是曲寒星在說,吵吵鬧鬧過了一個時辰,總算把肉都烤完吃完。

曲大廚時不時給蕭滿遞肉,算下來,他吃了不少。

飯畢,曲寒星與莫鈞天收拾好鐵板告辭,魏出雲有心要多留,卻被行雲峰的長老喚去,說一些關于明日的事。

人散之後,屋室變得清寂,風從窗外吹來,晃動壁上燈影。

蕭滿盤膝坐下,手結定印,開始調息。但沒過多久,有個擾人的家伙不請自來——走的還是窗。

「小師叔祖——」晏無書坐在蕭滿對面,沖著他垂落肩前的一綹發吹氣,「烤肉好吃嗎?」

「你讓曲寒星送來的。」蕭滿立刻明白了他話中深藏的意思,撩起眼眸。

「你仍在嫌棄我,若我親自送過來,會吃嗎?」晏無書語氣幽幽,繼而一笑,道︰「既然吃飽了,便來孵蛋吧。」

「這是你執意攬下的活。」蕭滿冷冷對他道。

晏無書說得一本正經︰「當初並不知曉你在身側,它的孵化速度會快許多。」

他不顧蕭滿反對,把蛋和窩從袖中取出,放在自己和蕭滿之間。

蛋殼上銀紋淌著幽光,隨著靈力波動時造成的細微震動,輕微晃蕩起來。蕭滿看了它一陣,伸手輕輕覆上去。

阿禿似乎在里面活動。

晏無書不錯目注視著蕭滿,眼楮不自覺彎起,不過沒忘來此的另一個目的,從乾坤戒里取出一份名冊,遞費蕭滿︰

「比賽名單出來了。疏風樓將這烏泱烏泱百余號人分成了二十多個小組,你在第十二組。組內共有四人,兩兩決斗,敗者淘汰,勝者晉級,進入下一輪。」

听他這樣說,蕭滿翻開名冊。

晏無書繼續道︰「你明日的對手是個烈風堡弟子,境界在歸元初境,來開眼的,不必擔憂。與你同組的另外兩人也都無甚特殊之處……」

他將自己的分析一一說與蕭滿听,蕭滿听完,低聲道︰「多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晏無書笑了笑。

蕭滿不理此言,輕瞥他一眼。

晏無書品出他眼神里的意思,向前傾身︰「小鳳凰,你又想趕我走?」

「阿禿我會帶在身邊。」蕭滿把蛋往自己這方挪了挪,冷淡說道。

「那阿禿的爹呢?」晏無書又裝出一副受傷的模樣,「疏風樓分給阿禿他爹的屋子漏風又漏雨。」

無稽之談。

蕭滿面無表情看著他。

「客棧也都被來觀戰的人擠滿了,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我無處可去。」晏無書又補充。

蕭滿︰「天地遼遠,四海廣闊,無處不可去。」

此言一出,卻換來晏無書一個得逞的笑容。他問蕭滿︰「這間屋室難道不算天地四海之內?」

「……」

「你說我無處不可去,你自己說的——若這間屋室不準我‘去’,不就自我矛盾?」

「……」

「你不給你徒弟一些叮嚀囑咐?」蕭滿終于尋到拒絕他的理由。

「我給了他名冊,給留了字條。」晏無書又笑,把蛋撈進懷里,認真起來︰「阿禿還是我帶,你是要上擂台入秘境的人,極容易把它磕著踫著。」

蕭滿癱著臉瞪他許久,拂袖起身,換了處地方︰「隨你。」

他去了窗下,重新結印,冥想調息。

窗戶一直未曾合上,蒼青天幕之中星辰倒懸,光芒傾灑落下,染他素白衣衫,如鍍上一層聖輝。

晏無書看了蕭滿一陣,沒再出聲打擾,去了房間的另一側,繼續搗鼓先前雲舟上就在研究的那個陣法。

翌日當午,廣陵試開始,這是修行界的盛事,吸引成千上萬的人前來觀戰,擂台下方被圍得水泄不通。

參戰的各門各派被安排在專門的席位上——是在上空,以陣法起一圓形看台,諸弟子懸空而坐,只消垂目,便將台上情形一覽無余。

蕭滿他們幾人拿到的號碼都不靠前,尚有閑心說閑話,曲寒星掏出一包地瓜干,想起比賽的安排,搖頭晃腦道︰「這樣的比賽其實很殘酷,輸了就是輸了,一點回寰之機都無。」

「若是人生,死了就是死了,亦無回寰之機。」蕭滿低聲道。

曲寒星听得睜大眼,接著一口吞掉地瓜干,似有感悟︰「滿哥你說話好有哲理。」

「小師叔祖說話當然有哲理。」宋詞把腦袋探過來,「排在第一上場的是誰和誰啊?」宋

魏出雲一掃名冊,道︰「藥谷別北樓與九重門陸任嘉。」

「藥谷?不是醫修嗎?醫修也上來打架?」曲寒星頓時不理解了。

醫修行的是醫道,與他們武道極為不同,能力是高是低,並非境界決定,全憑一雙眼一顆心一雙手,若能妙手回春,便是區區抱虛境,也可贏得四方尊重。

「以前藥谷參加過這個比試嗎?」莫鈞天問。

回答的人仍是魏出雲︰「偶爾參加,更多是在接下來的秘境比試中出力。」

眾人話語之間,比試雙方走上擂台。

別北樓素有「小聖手」的稱號,治人無數,江湖名聲頗為響亮,甫一出現,便有人吶喊助威。

他模樣清俊,氣質三分疏離三分悲意,眼前蒙著一條白緞,听聞從沒有人見過他的雙眼。

「他竟是個瞎子?」曲寒星和宋詞同時驚呼。

蕭滿昨日便見過他,神情不曾有變。

擂台上,別北樓抱著昨日的那把琴,站定後沒向對手執禮,而是將腦袋轉向孤山所在的方向,「看」了蕭滿一眼。

這一刻,蕭滿心中微有詫異——他和別北樓對視上了,他感受到了別北樓的目光。

難不成沒瞎?

蕭滿生出疑惑,待要探尋,別北樓已回頭,抱琴沖對手致禮了。

咚的一聲鼓響,第一場比試開始。

九重門陸任嘉挽起一個刀花,出手極快,打算搶一個先機。別北樓站在原處未動,似乎毫無察覺。

方才一瞬的對視,蕭滿並不認為他坐以待斃,暗中期待著他的出手。

別北樓沒讓蕭滿等太久,就在陸任嘉越過半場那一剎,將琴一橫,拂動琴弦。

錚——

但聞一聲清泠泠的響,揮刀沖向他的人被一道氣勁從地上掀至半空,倒飛而去、越過擂台邊界,落進外面圍觀人群之中。

琴音未散,空弦正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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