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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礦區域離鎮守礦區的親隨軍們駐扎的營地隔有一座山頭, 沿途設有哨卡、柵欄、陷坑等防御工事, 顯然是為了防止罪奴們造反襲營。

裴曦步行了約有大半個小時, 便到了礦坑。

礦坑位于半山坡上,坡下是水流湍急的金沙河,山坡被采得整面山體都露出了石頭, 還有塌方,不知道是為了采方石特意弄出來的, 還是采礦沒注意安全發生事故形成的。

從河岸邊到礦山,沿途到處都是忙碌的罪奴, 其間夾雜著揮著鞭子的監工,在喝斥咒罵驅趕鞭笞罪奴干活。

那些罪奴連件衣服都沒有, 打著赤膊光著腳板,只在腰部兜了塊破布或樹皮。他們每個人都灰頭土臉,髒得活像剛從灰里刨出來,一個個瘦得能夠清楚地看見脊梁骨、肋骨和大腿骨,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新傷加舊傷不說,很多人滿身濃瘡, 明明還活著, 卻已經散發出腐爛的惡臭。

裴曦有種面對的不是罪奴, 而是在看地獄的鬼怪受刑的錯覺。

罪奴們采礦用的是燒爆法, 他們先用從附近的山里撿來的柴火放在岩石上燒,等把岩石燒到滾燙後,用陶甕運來水潑在岩石上, 熱脹冷縮過之下,岩石開裂,他們再用木棍順著裂縫將岩石撬開。一些大塊的礦石也采用這種方法,等到石頭布滿裂紋過後,再用銅錘砸成碎塊,又碾成粉,運到河邊淘洗,最後框里剩下含金量較高的金砂,運去給煉金匠煉出成品金子。

裴曦在礦區轉悠,听嚴熊向他講解怎麼采礦煉金,得知監工和煉金匠都是罪奴。他想到興起于戰國秦朝時期的煉金師,不知道大鳳朝的煉金匠跟他們算不算是同行。他對于煉金師不了解,也就無從比較。

整個金礦如今只剩下兩千多名罪奴,礦區這邊全是男奴。女奴都在營房那邊,沒被抓去伺候人的,都已經累死或病死了,尸體早被扔進河里喂了魚。

裴曦都不知道營房里的那些女人算是幸還是不幸了。

嚴熊告訴裴曦,他們剛到金礦的時候,這里有將近十萬罪奴,但自他們來了後,再沒有新的罪奴送來,而礦區幾乎每天都在死人。罪奴們越來越少,如今只剩下這麼點,采礦量逐年下降,到現在出產的金子都快不夠買糧的了。

他們以前找唐公買糧,那廝坐地起價,而虔公府、巨木城是按照市場價賣糧給他們,于是便一直從虔公府、巨木城那邊買糧食物資。

天色漸晚,到罪奴們吃晚飯的時間。

他們的食物是粗糧糊糊,稀得跟米湯差不多,清湯寡水的看不到幾顆糧。

裴曦心想︰「這種吃法,又是干重體力活,難怪死亡率這麼高。」

他站在礦區,遠處有罪奴在看他,監工的鞭子隨之落下,打得人忙不迭地低下頭。

那人瘦得皮包骨,但骨架高大,顯然青少年時期沒缺過營養,出身必然不差。

按照大鳳朝人的觀念來說,這些罪奴都是犯了不赦之罪的,死不足惜。可大鳳朝歷經戰亂,人口銳減,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是生產力,且即使是罪奴,也不該活成這樣。

旁邊,孫大才、孫密、嚴冽及嚴熊等三位千夫長都在悄悄留意裴曦的神情反應。

孫大才、嚴冽在裴曦還是總角小兒時便已經認識他,對他行事也算是有所了解,隱約能猜到他想干什麼。

裴曦站在岩石上看著罪奴們,腦子里盤算著可以怎麼做。

善心不能隨便發,他得考慮大鳳朝的風俗人情及朝廷規矩。他赦免那幾個女罪奴,抬出天聖太長公主,看在她為大鳳朝立下的功績,不讓她斷絕血脈,誰都說不了什麼,但他如果赦免這兩千多名被判不赦重罪的罪奴,是真的會惹出麻煩。閑言碎語不必提,往後羽青鸞想立規矩都得多添幾分阻力,且這些罪奴除了造反被牽連的、再刨除掉可能有冤案的情況,剩下的大部分幾乎都是窮凶極惡之徒。他如果把他們放出去,是縱惡行凶。

要說造反被牽連進來無辜,那些被踏平的封地、路邊無人掩埋的枯骨、被抓去當奴隸的良民,被驅趕到戰場上死去的戰奴,更加無辜。他們又能向誰訴說冤屈,又有誰來向他們發善心。

裴曦想想,對罪奴們現在的處境表示同情,但同情歸同情,現實是真得好好考慮。他抬起頭看了落到山的另一頭的夕陽,見天色已晚,便帶著人回營地。

南敏來報,閔公府只剩下兩個女郎,一個是今天跟他搭話的那人,叫閔柔,是協後的嫡親佷女,送到這里來時才十二歲,另一個則是跟閔公府同出一脈的一個世侯府的庶女,已經瘋了。他把營地里所有女人的來歷、包括括她們跟誰生的孩子,孩子多大了,都查清楚了。

這些事不難查,親隨軍們同住一個營地,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有點什麼事,大家都看得見。且,這種事,三千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有份,就更沒什麼好遮掩的了。

裴曦對南敏說︰「把她們送出去後,安排到村子里。朝廷的地是賞賜有功之人的,她們畢竟是罪奴之身,給她們的地不該由朝廷出,從我的村莊里劃。」

南敏應下,不過仍是提醒了句,「閔柔是協後的嫡親佷女,她能在這里活下來,且沒瘋沒癲……是個厲害人。」

裴曦說︰「各地都有探哨眼線,稍微看著點便是。她若是願意好好地過活,由得她去,她如果做出有害**的事,再處置便是。」

南敏有些不解曦公為什麼要放她出去,留下來或者是直接滅了,省了麻煩後患,不過他仍舊遵照裴曦的意思辦,應道︰「是。」

裴曦看出他的困惑,找了個他們比較容易接受的說法︰「有句話叫上蒼有好生之德。」

南敏听到「上蒼」便想到是天意,極是慎重地應道︰「遵命。」

裴曦看南敏那樣子,唯恐他誤會閔柔是不是有什麼特殊之處,又補充句,「心懷善意者,天佑之。」我這是為自己做好人好事。

南敏想起裴曦和**的名聲,覺得頗有些道理,又應了聲︰「是。」

裴曦覺得在大鳳朝,天神真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還很好用。

……

這里的伙食很差,親隨軍們吃的食物是粗細糧混著熬粥,一碗粥里半碗水。他們開了幾塊菜地,種了些蔬菜瓜果,看得比眼珠子還要仔細,也擋不住夜里來偷吃的飛蟲老鼠,水果蔬菜上都是蟲眼和被老鼠等動物咬出來的牙印。

裴曦出門在外,沒有那麼多挑剔的,只要是煮熟的吃不壞人就成。

一名千夫長的小妾長得極美,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千夫長很是迷她,但相對于美色,他更喜歡前程,于是忍痛割愛,送去給曦公攀門路。

裴曦正在吃飯,原以為是來求恩典想帶回去之類的,沒想到竟然是要送給他,嗆得他吃在嘴里的飯差點噴出去。他連話都沒說一句,抬手示意隨從把這兩人一起扔出去,被膈應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外面的屎都是香的那一套,與他有多遠離多遠,少來挨他。

……

裴曦有開采鐵礦的經驗,**朝廷設有礦產司,開采金礦的方式和管理制度都需要改進。

裴曦先進行實地考察,再從多方面考慮,制定出方案,沒有立即實施,只是先派人出去調食物資進來改善下金礦的生活,爭取少死些采礦煉金的罪奴,盡量減少人力損耗。至于方案具體要怎麼實施,還是得由羽青鸞定奪。

他在起草方案時,特意加了條,往後女罪犯、女奴都不往礦區送,建議男女分開關押。女犯人關到女子監獄干活,由朝廷選派女官、女差役擔任看管。為了習青鸞和羽九玄能做得更穩,都必須提高女子地位,盡量多給予些保障。

三千親隨軍換成三千玄甲軍,裴曦帶著其他人離開金礦,往虔公府方向去。

這邊離虔公府方向不到二百里路,且因為經常去買糧,路比唐公府方向好走得多。

他的老婆在那邊,先過去看看她,再回去也不遲。

……

羽九玄坐鎮鸞城,收到信報,得知她爹找她娘去了,盯著信報看了半天,也沒找到點語言。她很想問她的親爹,他有沒有想過很多人想趁著他們不在家,把他們姐弟仨給一鍋燴了?連喬世侯都坐不住,出手了。

喬世侯安插的眼線,在**已經官至三品侍郎,繼唆使人挑撥羽焦明不成,改成散朝時不動聲色地靠近羽焦明,突然拔劍行刺。

大鳳朝尚武,野外多野獸,城里多流民,動不動就武斗,要是沒有武器就如同野獸沒有爪牙,會置自己于危險之中,大家的武器都是隨身帶的。

官員們上朝時,為防行刺,不能帶劍進殿,劍放在殿門外。

羽焦明從大殿里出去時,那官員正裝成把放在殿門外的劍拿起來要往腰上放的樣子,他出其不意,突然拔劍刺向羽焦明。

上朝,除了大位上坐著的,其他人是不能帶隨從的,包括羽焦明。

當時殿門口的玄甲軍,又被其他官員擋住了,且誰都沒想到,會有人在大殿門口行刺二王子,根本沒有防備。

羽焦明剛接過自己的劍準備掛腰上,一柄利劍就刺了過來,緊跟著,血濺了他滿臉。

一只握著劍的手,從他的面前,掉在地上。

羽焦明呆滯在原地,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人拉到懷里護住。他抬起頭,見是青雀姑姑,她的手上還握著柄百鍛短劍。短劍出鞘,劍刃上還滴著血,她的劍擋在前面,把他護住。

一旁的玄甲軍听到一聲慘叫,下意識扭頭,赫然發現出現流血**,趕緊奔過去,然而眼前的情況讓他們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該抓誰。

那刺客回過神來,指著羽青雀,大聲喊︰「抓刺客,快救二王子。」

羽青雀依然保持橫劍抵擋的造型,乍然看起來也有點像拿羽焦明當人質,有不明情況的玄甲軍當即喊︰「青雀公主,放開二王子。」

刺客痛心疾首地大喊︰「羽青雀,**王待你們母女恩重如山,你如此行事,對起得**王,對得起曦公嗎?」

玄甲軍當即向羽青雀圍去。刺客則趁機退後。

羽焦明抹去臉上的血,回過神來,大喊︰「青雀姑姑不是刺客,他賊喊捉賊,護駕——」一聲「護駕」,把周圍的玄甲軍全喊過來了,王府門口的玄甲軍听出是二王子的聲音,幾乎第一時間封住了王府大門,禁止任何人出去。

羽焦明後怕不已,渾身哆嗦,嗓子都喊劈了。青雀姑姑要是刺客,這會兒就該是他血濺三尺了,幸好是青雀姑姑在身邊及時護住了他。

羽青雀的臉都是綠的。她知道朝堂上有細作,但細作混到三品大員的位置上,情報處就真有點失職了。

羽九玄監國,出于規矩,沒跟弟弟坐一塊兒,散朝也是從不同的門走,之後再會合。

她剛邁出後殿大門,就听到有喧嘩聲,緊跟著听到羽焦明的喊聲,以及羽翎軍行動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又想,「二明嗓門這麼大,應該沒事吧?」她的腳下走得飛快,待趕到大殿,就見羽翎軍把斷了一只手的吏部左侍郎按倒在地上。

羽青雀則手里握著短劍,呈保護姿勢把她弟弟護在懷里。

她弟弟滿臉血污,衣服上都沾了不少血點子,抖得如同篩糠。

周圍的大臣們全都站在原地沒動,一個比一個乖巧老實。

羽青雀見到羽九玄過來,還劍回鞘,跪地請罪。

羽九玄抬抬手,說︰「起。」她又看了眼吏部左侍郎,再看看地上的斷手,對羽青雀說,「交給你審。」讓隨侍抱起都快站不穩的羽焦明,連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徑直回寢宮。她邁進寢宮,便讓人去傳醫匠,又問羽焦明︰「你有沒有受傷?要不要緊?」

羽焦明心有余悸地哆嗦著,看了眼他姐,小嘴哆嗦了幾下,然後「哇」地一聲開啟了嚎啕大哭模式。

他這一哭,眼淚簌簌地往下淌,手背擦眼淚時抹過臉,眼淚糊在臉上沾的血污,越糊越花,頓時更加淒慘。

羽九玄觀察半天,沒見到他有受傷,再想到青雀姑姑的身手向來了得,且都把細作的手削斷了,那人應該沒傷到羽焦明。她的心頭稍安,長松口氣,坐在那看著羽焦明哭。

鎮國夫人匆匆趕來,後面還跟著幾個太妃,其中一個太妃的懷里抱著羽金翅。

羽金翅臉上還帶著笑容,進門後見到哥哥在哭,愣了下,定定地看著他,笑容慢慢消失,嘴扁下來,也跟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羽九玄趕緊向女乃女乃解釋,羽焦明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

陸敏把羽焦明從頭到腳檢查了遍,只見血沒見傷,頓時放下心來,對羽九玄說︰「還是見血見少了,不然不至于哭成這樣。」

羽焦明的哭聲戛然而止,抽噎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女乃女乃,憋了半天才把哭聲憋回去,卻噎得直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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