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看出那兄妹三人出身富貴, 所以才會給他們安排一輛馬車。至于他們是誰家的孩子, 他完全沒必要問。
十三四歲的少年, 能帶著兩個妹妹活到**,那就是本事。他們都到了**,如果有親人, 到戶籍處打听就是了。如果沒有親人,以裴沖的家世, 安頓好幾個小伙伴沒有問題。
孩子們的事,他們自己安排, 作為長輩,得讓他們學會自己走。
不過知道是賀七的兒女, 裴曦還是派人快馬加鞭送了封信過去。賀公府和賀世府都沒了,賀七的揪心可想而知,前前後後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出去。
天下大亂,到處都是家破人亡的公侯府,裴曦連自家的封地都被打了,還有佷孫淪落在外正在到處找,那些家里封地出事的, 看到鎮武侯府那情況, 也不好求到他這里來, 再給他們添亂。
賀七沒找裴曦幫忙, 可裴曦有了消息,總得遞個信去。
況且,**軍械處采辦, 他的家眷也不是小事,走軍驛通道日夜兼程給他送的信,兩三天就把信送到了。
裴曦回城的隊伍,走到半路,便遇到了賀七。
賀七帶著幾個隨從騎馬趕來的,幾人都是滿身的灰,雙眼通紅,眼楮里盡是血絲,一看就是沒休息好,夜里也在趕路。他才三十多歲,離滿四十還有幾年,卻已經出現白頭發,憔悴得像四十大幾的人。
裴曦見到他那樣子,趕緊扶住他,讓他免禮,派人去把賀家兄妹叫來。
三兄妹的馬車跟在他們後面,不遠,抬頭就能看到他們的車子。
賀二郎听說過自家父親跟著曦公一起做買賣掙大錢,還投了曦公在**當大官,想著到了鸞城應該就能找到父親,沒想到走到半路,車隊突然停下來,曦公的隨從來召他們兄妹仨人過去。
賀二郎想不到是有什麼事需要把半路停下來把他們仨叫過去,懷著忐忑和困惑過去,還沒走到馬車前,就見到自家父親站在那。他愣在那,以為自己看錯了。
被他牽著手的三妹喊了聲︰「爹爹——」掙月兌他的手,飛奔著跑過去,撲進了父親的懷里。
賀二郎回過神來,趕緊抱起小妹,幾步趕過去,喊︰「父親。」
賀七的父母、兄長、夫人和長子一家都沒了,突然之間,剩下的三個孩子囫圇個兒的全出現在面前,左手摟住撲在懷里的老三,又伸手接過朝他撲過來求抱的老四,看著二郎,說︰「到**了就好,還活著就好。」說話間,已是泣不成聲。
他讓他們來**,他們不來,舍不得封地。一朝戰敗,家破人亡。他一**地派人出去接應,回來的全是壞消息,幾個孩子音訊全無,原以為是遭了難,卻沒想到竟然活著來到了**。
上天待他賀七不薄了!不薄了!好歹給他留下了三個孩子!
裴沖坐在馬車上听到外面的聲音,掀開簾子抬頭望去,見到賀二郎找到父親,眼里滿是羨慕。他的父親,戰死在京城的城樓上,再也沒有父親帶著他去臥牛山殺雪狼了。他剛要放下簾子,就听到賀二郎說︰「父親,是惠沖……裴沖救了我們。」
惠沖是裴沖的化名,惠是他的母親惠長樂的姓。
賀七放下兩個孩子,向裴沖行大禮。
裴沖連聲說︰「當不得,當不得。」匆匆跳下車,又還了一個禮。
裴曦還要趕路,不能讓這麼大一支隊伍堵在路上不走,對賀七說︰「你先同孩子們說說話,等到驛站,我們兄弟再聚聚。」
賀七朝裴曦拱手,行了一個謝禮,帶著三個孩子上了他們的馬車。他坐在車上,把他們三個看了又看,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再次連說好幾遍︰「活著就好。」
賀二郎向賀七說起府里的事。
原本他們四塊封地相連,是能自保的。可他們的大舅莫公非要與旁邊的公府結盟,說是先結盟保住封地,如果**打贏過來,有賀七在**當差,又與曦公交情深厚,有他牽線,他們再投了**就是。他們兩家有獻封地之功,依然能保富貴。莫公想得很好,一意孤行,結果結盟變成送人頭,還一舉葬送帶去的大半軍隊,最後四塊封地,四個公侯府全沒了。
賀二郎這次打死都不再听他們的,他勸不動母親,只好連哄帶騙拐帶上兩個妹妹,另找了條跟外公、舅媽他們相反的路,繞道往**跑。
果然,他們逃出去沒幾天,就听說外公和舅母他們被追上了,然後……都沒了。
他大哥,死守封地,帶著全家戰死在城樓上。他大哥唯一的孩子,被他母親抱在懷里,一起送了命。
賀七見次子憤恨難平的樣子,說道︰「二郎,你從小跟著我到處跑,見過外面的世面,遇事知道怎麼辦,有自己主張。你們母親跟你不一樣,你們外公膝下只有她這一個女郎,養得嬌貴,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她沒經過風浪,我不在家,她遇事時習慣性地听父兄的,他們父兄一時糊涂,想差了,她也跟著受了連累,但怨不得他。大郎把孩子交給她,就該料到可能有這後果。你能有自己的決斷帶著兩個妹妹活下來,很好,為父很欣慰,為你驕傲。」
賀二郎點點頭,「哎」地應了聲,想想,也覺得母親確實像父親說的那樣,心頭對她的埋怨又少了幾分,又想到她已經慘死,心里又難受起來。
賀七想到有些別有用心的人總說女郎應該放在後宅嬌養,再想到自家情況,暗自發狠,心說要是再遇到那種人,絕對幾個耳光抽過去。
他老丈人就是那樣的德性,公府嫡女養在後宅,妻不像妻,妾不像妾,一家子女眷斗得死去活來。他夫人跟著她娘從小學了滿身的後宅陰私本事,連自己長媳都害。
公府嫡女,也是有差別的。有些人能撐起滿門榮耀,有些人會葬送掉滿門。
他的嫡長子為什麼會戰死在城樓上,因為他的夫人非得等父兄的消息,拖延了逃走的時機,逼得嫡長子留下來斷後。嫡長子的夫人,生孩子時死的,死得蹊蹺,最後查到他夫人頭上,後宅的陰私事。夫人覺得長媳過于奔放,成天往外跑,還出去打獵,不端莊賢良,趁她生產買通產婆給害死了。他想整肅家門,莫家兄弟出來維護,他跟莫五多年兄弟的交情,也因此而毀,斷了往來。
可這事,他不能跟孩子們說,不想他們心里留恨。人已經死了,沒必要再多說什麼。
他只是遺憾長子沒庶七皇子那機敏和決斷。
好在三個孩子還活著,比什麼都強,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如今雖然封地和爵位沒了,可次子爭氣,還有兩個女兒能培養,一家子還有指望。如今**起勢,興許能再掙一兩個侯爵回來。
……
裴沖的失蹤,讓裴家上下揪心許久。
如今人雖然找到了,也基本上可以確認無誤,但沒讓大哥確認,他是真不敢讓自家老娘知道,因此也沒把消息傳回去。實在是老娘的年紀大了,怕她先歡喜一場,然後發現這孩子有坑,那刺激得老大了。即使這可能只是存在于設想中,他也必須謹慎。
裴曦回到鸞城**王府,羽青鸞還在上大朝會,孩子哇哇的大哭聲從大殿里傳出來,那大嗓門把周圍的聲音都蓋過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老三在哭。不過,沒哭幾聲,又止住了。
他朝大殿方向看了眼,吩咐隨從去請他大哥。
他大哥被裴昌的事氣得又病了一場,最近剛好轉出來走動,說是年後想出去找孫子。
裴沖下了馬車,頭一次見到這麼氣派的王府,忍不住抬起頭四處打量,忽然發現有人在看他,扭頭望去發現是王世女下了鸞駕,朝他招手。他趕緊過去。
羽九玄見她娘還在上早朝,對裴沖說︰「你跟我來。」她領著弟弟和佷子去到後院,找到她女乃女乃。
她女乃女乃正跟幾位太妃在花園看踢蹴鞠,還賭彩頭。她過去時,幾人看得興頭正盛,都沒注意到她。她湊過去,往她們幾個人跟前一站︰大活人,看不見嗎?
鎮國夫人被擋住視線,下意識地伸手意圖把人撥開,忽然發現這衣服不對,再定楮一看,頓時面露驚喜,「元兒!」
幾位太妃也不看踢蹴鞠了,喜氣盈盈地招呼兩姐弟,然後發現還多出一個。
王太妃問︰「哎,這是誰家孩子?」仔細打量,看這長相五官像裴家的,但沒見過。不過裴家的孩子多,一窩窩的,沒見過也正常。她說完,示意鎮國夫人來認認。
鎮國夫人扭頭看到裴沖,心想,「這孩子怎麼這麼像老裴家的種。」她隨即想到,羽九玄不可能隨隨便便把人往跟前領,這孩子看起來跟裴沖差不多大。她當即說道︰「你把鞋子月兌了。」語氣很急,顯得很凶。
裴沖不慌不忙地把右腳的鞋襪月兌了,露出深褐色的足有半個腳掌大的胎記,說︰「我爹也有,爹的左右腳都有。爹說我們長胎記是隨了太爺爺。」
鎮國夫人過去,蹲子,仔仔細細地看過他的胎記,模了又模,再給他把鞋襪穿上,激動地對幾位太妃說︰「是我的曾孫裴沖,裴貞的兒子,找到了,找回來了。」拉著太沖的手,說︰「走,去太女乃女乃府里。」
羽九玄︰「……」你在宮里住了這麼久了,曾孫找回來,你就要出宮回府,不要我們了?
羽焦明看了眼姐姐,快步上前,拉住鎮國夫人的另一只手,說︰「女乃女乃,是回你宮里吧?你那屋子寬敞,可以收拾間屋子出來給裴沖。」
鎮國夫人說︰「外臣不便住宮里。」她再看向姐弟二人,恍然大悟,說︰「我還住宮里。」
那沒事了。羽九玄放下心來,很是大方地派人給裴沖賞賜了一堆東西。不搶她的女乃女乃就行。
羽焦明看了眼比他高出一頭的大佷子,很是滿意,心說︰「佷子還是好佷子。」也送了裴沖一堆東西。
姐弟倆現實得讓鎮國夫人直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