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康納對視。
「真假很難分辨。」她誠實地回答, 「對你們來說是假的,但對我來說, 在我的世界里,從我的感官去看, 這些假的都是真的。有時候真假的界線其實沒有那麼清楚,歸根結底——如果我連我自己的感官都不能相信,那我為什麼還要相信其他人的感官?」
「我听懂了。」康納若有所思地模著自己的下巴, 「你是那種絕對相信自己的人。」
「這件事也沒那麼絕對。」溫回答。
她的眼神飄向不遠處的施工現場, 奇形怪狀的外星人們已經將高聳的建築物拆掉大半, 但他們拆解建築的方式和現實中拆解建築的方式完全不同。
他們的拆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拆解,從外牆的漆面開始,再到內部的磚石結構,在他們的工作下, 整個建築的外部都被剝離, 而建築物的內部情形則被完整地暴露出來。
看上去有點像是戲劇表演的布景, 建築物的外牆是「透明」的, 牆內發生的一切都暴露在觀眾的眼中。
在溫的注視下,這棟建築物內部的工作者們仍舊在工作格之間走動。
抱著文件夾神色匆匆的實習生,端坐在辦公桌後通過電話嚴厲地斥責手下的負責人, 一對在工作的間隙喁喁私語, 又在有人經過時瞬間分開的辦公室戀情……
「溫。」康納說, 他順著溫的方向望過去,「你在看什麼?」
「外星人已經把大樓的外層全部拆掉了。」溫認真地回答說,「現在發生的事情很詭異——這才是真正的詭異, 因為拆掉所有外牆之後,這些樓層完全失去了承重柱,每一層樓都只剩下一個地板,這個地板是懸浮在空中的。這不合常理。」
康納轉過頭,看著溫泛青的嘴唇。
「我們回去吧。」他心平氣和地說,「如果你想看,以後也一直都能看到類似的東西。」
溫把視線移到康納的臉上︰「你不讓我吃藥嗎?」
「你肯定要吃藥,回去之後你至少也要拉肚子或者發幾天燒。」康納說。
「我是指精神上的那些藥。」
「既然你自己提到了,我想我還是需要問一聲,你多久沒吃藥了?」
「我有吃藥,一直都在吃,但是不太按醫生說的計量來。」溫扳著手指,「不管吃不吃都能看到這些東西,吃了藥還會讓我的狀態變得很差。」
「比如說?」
「我一直都很困,但是躺下來之後又睡不著。我的頭很痛。我的手指很麻木,有時候我會感覺不到我的某部分肢體,但有些時候,我的身體里的某個器官又會存在感非常強烈。」
「這不科學,因為這些器官是沒有‘感覺’的,就像……你知道,我們的大腦其實沒有痛覺,所以很多腦科手術可以在患者完全清醒的狀態下進行,醫生還會在手術過程中和患者對話,好確定對方的狀態。」
康納笑起來,邊笑邊專注地看著溫。
溫被他的反應鼓舞了。
「我總能感到恐慌,還有焦慮。我有很多種恐懼癥,這些其實很多都是藥物誘發的,比如我有幽閉恐懼癥和空曠空間恐懼癥……但半停藥之後這些病癥就減輕了,偶爾我還是會感到害怕,但是我能說服自己和調節自己。」
「吃藥的時候我覺得我很蠢。我記不住很多東西,我的思維渙散,我的胃口很差,我會發抖和抽搐。有時候我只是一整天都躺在沙發上什麼都不做,我感覺我只發了幾分鐘呆,但其實等我回過神,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
「我不喜歡吃藥。」溫說,「吃藥之後我感覺我更像是行尸走肉而不是一個人,我都不覺得我還活著。我沒有感覺。我只感覺到疼痛和痛苦,但是連疼痛和痛苦我也能忽視。就像它們根本就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你現在看上去很瘋狂。」康納實事求是。
「但我的感覺好多了。」溫說,她很快就在康納的眼神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話,「不能說是‘好多了’,我知道,這更像是……之前的所有感受都因為藥.物被隔離在體外。現在我能真實地——感覺到它們。」
「所以感覺很壞。」康納說,「而且無法自控。」
「我覺得我過去的狀態不能被形容為‘自控’,我只是什麼都不想做。」
康納說︰「我听懂了。」
溫沉默下來。
康納又說︰「我們回去吧。」
「回哪里?冰島?紐約?哥譚?」
「你想回哪里就回哪里。」
溫又沉默下來。
她開始覺得冷了,但不想暴露出來,所以假裝沒有這回事。
「你想要我吃藥嗎?」她問。
「這件事無關我的想法寶貝,這件事關系的是你的想法。」康納說,「我誕生的時候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為盧瑟工作的時候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成為超級小子的時候其實也無關于我的想法。我不想讓你覺得你吃藥或者不吃藥是別人要求的,如果你排斥這件事——我想你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很排斥,但還是因為其他人,比如你的父親、你的醫生乖乖吃藥,而現在我們看到了,你離家出走到了平行世界——強迫你吃藥于事無補。」
溫笑起來︰「就像你現在躲到了冰島。」
「但是。」康納說,「我也不能違心地說我覺得你不吃藥是好事。」
溫承認了︰「確實不是,我知道。」
「如果你吃藥,我會好受一些。但選擇權依然在你手上,寶貝,我不希望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會覺得被控制,或者不自由,或者不安全。」康納說,「當然你要是想傷害別人或者自己,我還是會采取措施的。但這就和控制你無關了。」
溫看著他。
「我還是不想吃。」她說,「而且我要提醒你,吃藥的後遺癥之一就是性.欲消減。無論怎麼做都不會滿足,只有焦躁,而且這時候的性.行為只能說是一種……暴.力。單純的暴.力。」
康納倒抽一口氣向後仰身︰「真的嗎?哇哦,現在你掌控更多的砝碼了!我不知道如果我們純聊天的話我會是什麼反應……干,我真的開始後悔了……」
溫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以配合你真的。我完全同意,你不應該受這種待遇,我可以純粹地服務。」溫說,「你值得。而且我愛你。」
康納說︰「你應該說‘我愛你,而且你值得’吧。」
溫無語地別過了頭。
「這個遞進關系很重要好嗎?我是很認真的,這個遞進關系真的很重要好嗎?」康納委屈地嘟噥,「你的順序會讓我好內疚,這樣不好,我可沒讓你這麼內疚。」
「我們回去吧。」溫低聲說,「冰島。」
康納抱住她,親了親她冰涼的嘴唇。他可能只是想親一下嘴唇,但溫攬住他的頭,給了他一個更深的吻。
「我會吃藥的。」她說,「但是只吃一點點。」
「好啊。」康納輕松地說,「剛好也能給我更多的緩沖時間,我還沒做好準備去迎接那個不太瘋狂的你。」
「我只在見到布魯斯的時候瘋狂了一下。我只是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了,」溫說,「這只是個手段,就像我原本計劃著在他面前表演一個現場過敏到休克。」
「你總這樣用你的痛苦去傷害愛你的人嗎?」康納說。
「多數時候其實不是刻意的。少數時候,是的。」溫回答,「父親不知道他堅持要我吃藥,堅持要我保持社交,堅持和外界進行接觸對我來說——有多痛苦。我只是想要他知道我有多痛苦。」
「你選了最錯誤的方法。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告訴他你的感受才是最有效的,就像我之前做的一樣。」
「我們不搞這一套。」溫說,「你所謂的‘談一談’在我們這里不存在。」
「那他還真是錯過了很多不該錯過的東西。」康納說。
「現在你知道你的女朋友是個瘋子了,康納,」溫笑嘻嘻地模他的臉,「後悔了嗎?」
「沒有。」康納輕松地說,「我不覺得你的情況有多嚴重,你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多少癲狂的跡象,你只是有點……不同尋常,我想你是生活在童話世界的那種女孩,你只是需要一點方式和技巧來和缺乏想象力的人相處。」
「我愛你。」溫說,「我之前和托尼說你不夠完美,我錯了,你很完美。」
「我超級完美。」康納得意洋洋地說。
托尼掛斷電話後又投身到了即將開始的會議,但不知怎麼回事,他始終靜不下心來。
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他忽視了。
好好想一想,托尼,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他沒察覺到。一定有什麼細節出了問題,絕對有,他的直覺尖叫得讓他的太陽穴都在抽搐,他直覺地知道溫一定有什麼……異常,但到底是哪里呢?
他真的想不通,他完全想不到,該死的,他真的不了解青少年!更不了解他們的情緒問題!
好好想一想溫剛才說的話……哪里不對?到底是哪里?
托尼煩躁地在辦公室里打轉,他很希望這只是一個錯覺,可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忽略……該怎麼辦?開動腦筋,溫剛才說了很多話,他可以一一回憶……
對了!溫提到了娜塔莎!她說她應該打給娜塔莎!
托尼立刻呼叫智能管家撥通了娜塔莎的電話,這是緊急聯系方式,其實不應該用在這里,但管它呢,他實在是無法忽視溫的異常。
「喂?」娜塔莎說,口氣很不好听,「你最好有理由……」
「我剛才和溫通了電話。」托尼打斷她,「听著,這是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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