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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魚見不吞鉤

距離過年已經有一段時間, 眼見著就進了二月初春。

初春是個好時節啊, 萬物生發, 柳條抽綠。拂面的春風已經開始帶了些微暖……這可是荷爾蒙開始蠢蠢欲動的時候。

這般令人微醺的醉人春風, 就算是木頭,是不是也該發個芽了?

裴年鈺抬頭看了看王府上方碧藍的天空,如此想著。

昨日自與何琰君一個眼神就定了「木頭發芽」計劃之後,今兒就踫上個好天氣。這豈不是天時地利人和, 大事眼見可成,妙哉妙哉。

只不過還沒等他的好心情保持許久,王府的高管事便過來回他︰

「王爺,宮里派來的新一批的學徒已經到了,您看……」

裴年鈺︰「…………」

他心里暗念了一句︰fu……ck。

他這幾天心情都不錯, 怎地竟忘了自家弟弟那邊的任務!

不過隨後他又想了想弟弟那邊御膳房已經快一個月都空蕩蕩的,只有不多的十來個人勉強支撐最低限度的御膳排場, 也實在是可憐了些。于是裴年鈺便還是將他們那些新的學徒叫了過來。

這些學徒,是裴年晟命影衛從民間花了不少時間尋訪的。除了身家清白以外, 更是用了些測試,從中選取了那些有廚藝天賦的少年們。

其中若是有那些家中貧寒,生活無法維計以至于要賣兒女的人, 便將他們收攏了來。預備裴年鈺進行統一培訓之後。送去御膳房慢慢歷練,填充人手。

是以裴年鈺這次見到他們, 這群少年皆是平民百姓之家,跟裴年鈺上次見到的御膳房那群太監實在是氣質差了十萬八千里。

只見他們站在這王府里深宅大院里,面色皆小心翼翼惶恐萬分, 同時眼楮中又含著對未來出路的期待。比起御膳房那些油滑事故腦子永遠不在正事上的太監們,裴年鈺的第一印象要好了一萬倍。

只不過他們因著出身的緣故,未曾接觸過那些花樣繁多的食材和烹飪方法,因此教還是也要從基礎開始的。

至于教學的內容……先前教那群太監的時候已經模出來一套方法。因此裴年鈺在與他們簡單說過幾句勉勵的話,又安排了他們的住宿和日常起居、作息時間之後,便帶著他們去了大廚房那里。

一進小廚房,雲韶亦正好在大廚房,卻是正在教她的小師弟——向平恩,而向平恩的手底下有一個陶盆,里面有半盆子面粉。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盆光、手光、面光!怎麼就記不住呢!」

裴年鈺看雲韶叉著腰怒吼,一向溫吞的性子此時眉間竟然染上了幾分急躁。而旁邊的向平恩瑟瑟發抖,不由得有些好奇,走上前去一看,卻見那盆中的面軟軟塌塌,已經成了稀湯面糊。

裴年鈺︰「…………」

「這是……」

裴年鈺問怎麼回事,雲韶先給主人見了禮,回道︰

「主人,我最近教這小子那些基礎的功夫。調味、火候、刀工都練得差不多了,食材處理已經將大部分常見的學完了,甚至一些簡單的炒菜也有模有樣的了。」

「不過今天開始教他點心,沒成想他卻笨成這個樣子!連和面都不會!一塌糊涂!」

「這算什麼大事了,你消消氣。對了,新來了一批宮里的學徒,你去教教他們基本功吧,時間長一點也沒事。這里就交給我。」

雲韶離開之後,向平恩見自己師姐在王爺面前告了一狀,嚇得不輕,連忙便要請罪。裴年鈺止住了他,安慰道︰

「來,再試一次,你做菜都可以那麼有天賦,點心比做菜簡單多了。」

「…………」

「…………」

半個時辰之後。

裴年鈺扶額︰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能听不懂呢?!你不能等面把水吸干淨之後再一點點加水嗎?你一次倒這麼多水是用來喝的嗎?」

「王爺……額……師父……」

向平恩嚇成了倉鼠吃手手狀。

裴年鈺剛想再訓幾句,忽然有丫鬟來報︰

「王爺,何姑娘請您去听琴一曲。」

裴年鈺只好嘆了口氣︰

「……我離開一會兒,你再自己練練吧。」

………………

裴年鈺放緩步伐來到了文泓軒,這次何琰君果然非常知情識趣地沒有擺出琴台來。

他擺袍落座,何琰君為他奉上了一盞清茶︰

「這茶雖然是王府里的頂尖好茶,只不過烹茶卻須合心合意,方才能知味合一。今日這烹茶之人卻非知王爺心意之人,王爺便將就著喝點罷。」

裴年鈺聞言嘗了一口,中規中矩。何琰君的烹茶手法顯然也是練過的,至少是比較規範不亂來,倒也不算糟蹋了好茶葉。只不過比起樓夜鋒那般隨手之間便全然與他的口味嚴絲合縫相比,的確差了不止三分韻味。

「你倒是個聰慧的。」

「王爺之琴藝妙到毫顛,想必對品茶亦是更得三味火候。追求極致皆是相通的,這並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情。」

裴年鈺點了點頭。

只不過他又不是真來听琴,只是讓樓夜鋒知道有這麼個事而已,何琰君也沒準備琴。因此等喝完了一盞茶,兩人沒什麼可聊的了,便開始大眼瞪小眼。

裴年鈺︰「………」

何琰君咳了兩聲,開始沒話找話︰

「王爺昨日說琰君之琴藝不堪入耳,實因琰君和範大家並沒有學幾天便遇到了……,自然比不上王爺深得範大家真傳。」

「不知……琰君可有幸能得王爺幾句指點?」

裴年鈺搖了搖頭︰

「師從誰只是一個很小的原因,你彈不好的原因並非是這個,而是心境。何妹子,你……喜歡琴藝嗎?」

何琰君聞言,長長地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忽然嘆氣︰

「我明白了。我小時候習琴藝倒是頗為喜愛,可後來……不過是被迫所學,一想到這琴藝是為了討得別人喜歡,我就……」

裴年鈺點點頭︰

「所以,你雖然在琴藝上天賦不算低,但既然不甚喜歡,你又何必問我如何改進呢?」

「——你已經是清平縣主,以後再也不需以琴聲侍人了。」

于是兩個人又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之中。

裴年鈺心想這時間短了,樓夜鋒必然不能信服,便喚來個影衛︰

「去大廚房把向平恩叫過來,讓他端著面盆子過來,我要看他練習。」

「是,屬下明白。」

待得向平恩端著盆子哼哧哼哧跑過來,開始在盆子里活新一坨面,何琰君不由得有些驚奇︰

「王爺……您這是在教他……和面嗎?王爺竟然精通廚藝,實在令琰君驚訝。」

「驚訝什麼,每天那些丫鬟往你屋里送的那些點心,一半出自你雲韶姐姐之手,另一半就是我做的了。這個向平恩嘛……以前是御膳房的庖長,現在是我徒弟。」

「對了,平恩,這位是何大統領的妹妹,現下是清平縣主。」

向平恩連忙行禮︰

「下官見過縣主大人。」

「快請起,向大人是王爺之徒,琰君實在當不起。」

裴年鈺臉色有些不好看︰

「你這面……練了一個時辰了還是和不起來??你連和面都不會的話,還談什麼做點心?白案功夫,和面是所有的基礎。」

說罷,裴年鈺干脆挽起袖子,開始一點一點地教他,而何琰君卻是眼帶好奇之色在一旁圍觀。

裴年鈺教了一會兒,忽然感受到她的目光,抬頭道︰

「咦,你在這圍觀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讓琰君想起以前的日子來了。琰君小時候極愛吃點心,將京中的點心鋪子都吃了個遍,只吃得再無更多花樣了。」

裴年鈺來了興趣,示意她兩個人走到一邊去攀談。而何琰君眼中漸漸浮現懷念之色︰

「吃得多了,琰君便開始嫌棄京里的這些鋪子花樣單一,最多便不過是府宅之間互相送禮的京八件。這便是極精致貴重的點心了,卻也只有那幾個樣式。」

「後來……大哥知道我嫌棄沒有新鮮點心可以吃,便絞盡腦汁去想些新的花樣,親自做來給我吃。只不過常言君子遠庖廚,大哥又是翰林待詔,父親性子又古板不知變通。」

「因此大哥不敢叫父親知道他竟然親自下廚,只好半夜里偷偷去我那小廚房做給我吃。夜里和面,第二日早上便烤好了點心。」

「等等……你大哥……你大哥居然會做點心???」

裴年鈺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可是還記得剛穿越來那會兒的慘狀。

這個大靖朝對烹飪一道實在是過于粗陋鄙夷,家境稍微殷實點的家庭都會請廚子,絕大多數的府中主人都十指不沾陽春水。

而何家大哥一個科舉入仕的典型文官,家里的頂梁柱,居然會半夜里起來偷偷做點心?

何琰君不由得傷感起來︰

「是啊,大哥是為了我才去學做點心的,一開始還做的不如京中賣的那些。只不過後來很快就越來越好吃,花樣也越來越多,直到外面買來的點心再也比不上大哥做的。」

「……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點心就是大哥做的。王爺您的點心雖然更精致更美味,可……大哥親手做的點心卻是再也吃不到了。」

裴年鈺默然無語,同時他心里也暗暗談嘆氣,他大哥估計是個廚藝天才,可惜………唉。

………………

他們談論半天,倒是耗去了許多時辰,樓夜鋒見主人教一批新學徒竟然教了這麼久,不由得心中納悶,叫來了一個影衛︰

「……你看見主人了沒?」

「回樓教習,方才一個時辰之前,何姑娘請主人前去听琴,主人便去了,直到現在。」

樓夜鋒呆立當場。

一個時辰……

听了這麼久……?

是主人想彌補那天一曲沒听完的遺憾,還是……?

樓夜鋒忽然胸口仿佛被砰地砸了一下,悶悶一痛。他不敢再想下去,又怕在下屬面前過于失態,便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不一會兒,裴年鈺回了涵秋閣,樓夜鋒一邊端上午膳,一邊忍不住問︰

「主人,您方才………」

裴年鈺這會兒背對著他,听得他這般發問,不由得嘴角勾起來一絲笑容︰

「哦,去琰君妹妹那里坐了一會兒,听了會兒琴。她彈琴倒是極有風味的,不似一般琴師可比。」

琰君妹妹……

樓夜鋒听得這個稱呼,目光又是一陣怔愣,手里用來例行試毒的銀針停在了菜碟上當好一會兒。

裴年鈺在旁邊偷偷瞅著他的反應,顯見是難受了,不由得心里亦是一陣心疼。不過又想到他家夜鋒總得邁出這一步,不能總躲在影衛身份下面一輩子。

便只好在心中對自己說,長痛不如短痛,忍住了上前擁住他的沖動。

……………

與此同時,文泓軒中。

何琰君送走了裴年鈺之後沒一會兒,忽听得丫鬟通傳,連霄大人過來了,連忙將人請了進來。

「琰君還要謝過先前連大人的良方,身子已經大好了。不知連大人今日……」

連霄聳了聳肩︰

「前幾日你不是過于勞累暈了過去麼,你哥他不放心你。又怕過于關心你顯得太矯情,不敢跟主人說,昨日便去拜托我今日再來給你把脈一番,看還有什麼需要調理的地方。」

何琰君先前多年如何感受過這般親人的關心?想到自己那個冷面嚴肅的二哥,不由得心里一暖。

「那便謝謝連大人了。」

問診之後,何琰君想到了什麼,卻又叫住了連霄︰

「連大人稍等,琰君還有些事情想要請教連大人一番。」

「何妹子自說無妨。」

何琰君躊躇片刻︰

「卻不知……王爺與他的那樓統領之間……是怎麼個情形?」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何琰君既打定了主意好好幫王爺一個大忙,自然要先將情報打听清楚嘛。

連霄忽然警惕,挑眉道︰

「你問這個做甚?」

何琰君便將自己和王爺的計劃說了。

連霄眯著眼楮盯著她看了許久,何琰君只覺自己被一只笑面狐狸盯上了,卻半點不懼,直視回去。

連霄忽然笑了笑︰

「你既有此心,那是再好不過了,我可終于有了指望了。你那哥哥實在是……哎!淨給王爺添亂了!」

「此話如何講?」

連霄便從裴年鈺與樓夜鋒的初識講起,講了他們十年的主僕情義多年情深義重。講樓夜鋒出生入死保護主人安全,講主人對他如何信任倚重,又講了幾個月前樓統領剛剛為了救主人而武功全失。

「自那之後,主人便忽然對樓統領有意了起來,每日里溫柔以對。至于樓統領,我看他是多年前便已經鐘情于主人了。」

何琰君皺眉︰

「你方才說……王爺已經跟樓統領表明過心意了?」

「應該是的。」

何琰君大奇︰

「那樓統領為何還……?」

連霄聳肩︰「我怎麼知道?可能樓統領多半有什麼顧忌吧?比如身份上的?」

何琰君憂心忡忡︰

「那連大人以為琰君的計策能否有效?」

「我估模著差不多,你的思路是對的。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嘛,老樓他之前是沒有旁的人與他搶主人,因此表明心意與否都不重要,他和主人的關系不會改變。」

「他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這兔子發現嘴邊的蘿卜要被人搶了……」

何琰君點頭︰

「有道理。」

連霄忽然起身︰

「對了,我這就去見主人,跟主人匯報一下。」

「匯報什麼?」

「唔……何姑娘多年風霜勞累,身體有所虧損,問問主人可否有藥膳給你補補?」

「——放心,我肯定當著樓夜鋒的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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