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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雪輕衫新浴時

裴年鈺愣了一下︰

「整活兒?整什麼活?祭個祖你還……」

裴年晟聳了聳肩膀︰

「哥, 你方才所求的居然和往年一樣, 皆是什麼風調雨順的陳詞濫調, 也沒想點新鮮詞兒?」

裴年鈺有些無奈︰

「這還有什麼新鮮詞, 再說了,風調雨順哪里不好了,這難道不是最實在的嗎?」

「呵……風調雨順求這些個已經作古的老祖宗有什麼用,還不如多求一下哥你自己呢。多給我搞些高產的種子出來, 這樣即使逢上災年也有糧食吃。」

「與其求風調雨順,不如求老祖宗保佑你……早點和你家那位修成正果啊!」

裴年鈺無言以對︰

「小晟你真是……你既然不信列祖列宗能保佑江山社稷,那他們如何又能管得起子孫後代的紅線姻緣了?你慣會瞎扯。」

只不過他說話間,卻看到裴年晟也拿起了幾柱香,走了過來, 不由得有些納悶︰

「還有你不是不信這個麼,這般形式工作你不做倒也罷, 橫豎沒人看見。」

裴年晟不答,徑自站在了大靖朝□□的牌位之前。跪是不可能跪的, 只見他便這麼站定原地,從□□開始挨個給歷代先皇敬了一遍,同時嘴里還念念叨叨著︰

「□□皇帝, 您老人家打下的天下還不錯,就是北面為什麼不繼續多打一點……」

「太宗您老人家在位時朝堂還算清明……」

裴年鈺︰「………」

「這位仁宗, 守成有余,好在有自知之明沒折騰……」

「至于你,武宗同學, 你比你爹差勁不說還亂折騰,歷史遺留問題留了三代都沒解決,給我留了個好大的麻煩……」

裴年鈺目瞪口呆之間,只見自己弟弟已經來到了先帝的牌位之前,站定。

而後瞬間變成了口吐芬芳模式︰

「便宜渣爹嘛,文韜武略狗屁不通。見天的就會折騰我們幾個皇子玩奪嫡,還覺得自己玩平衡玩得很高深……」

「你也不看看你的智熄操作,發展強國沒你的事,寵信奸佞你第一。要是你再晚嗝屁幾年,我看你就等著當大靖朝的亡國之君吧……」

裴年鈺︰「………………」

他當真驚訝不已。

在他的記憶當中,裴年晟于禮孝方面一向是小心謹慎慣了的,宮中日子如履薄冰,當然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即便繼位之後操刀了各種改革,但至少明面上還是維護封建意識形態的。比如平日里在朝臣面前的一言一行,還有一些繁瑣冗雜的儀禮典制,他至少還認認真真地去做個樣子。

怎地今日突然……

裴年晟罵了兩句還不夠,對著他們渣爹的牌位繼續冷言鞭撻。從繼位到駕崩的幾十年,他們這個先帝渣爹每一項禍禍的政事和給他造成的掃尾麻煩,都被裴年晟拿出來數落了一遍。

直到他說的口干舌燥,這才以一個「呸」字,結束了長達一柱香時間的口吐芬芳。

裴年晟撢了撢自己的衣袖,長出一口氣︰

「好了,我爽了。」

裴年鈺︰「…………」

他嘆了口氣,看著裴年晟眉目間的沉郁之色,忽然明白了些許。

是了,在他沒穿過來之前,原來的裴王爺謹守著作為一個皇子的言行規矩。即便他二人手足之情親厚,又是政治上不可分割的同盟,但這般大逆不道的話,裴年晟也是萬萬不敢和他講的。

或許這些話都是他內心之中不曾揮去的陰霾,直到他穿來了四個月之後,裴年晟才終于敢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展現出來。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剛想安慰幾句。卻見裴年晟忽然情緒低落了下來,眼楮盯著灰色的地面,突然說道︰

「哥,陪我喝一杯吧。」

裴年鈺欲言又止,半晌,只好應了︰

「好。」

…………………

于是兩人又回了涵秋閣的寢殿中,先前的杯盤狼藉已經被人收拾干淨了。

林寒還待在一旁侍奉,卻被眼尖的樓夜鋒看出端倪,知道他兄弟二人要說悄悄話,于是拉了他的衣袖一把將他拽出了屋去。

裴年鈺本以為自家弟弟說的「喝一杯」自然是喝酒的意思。然而等他拿出來櫃子中的瓊汁佳釀的時候,裴年晟卻忽然道︰

「哥,我不喝酒。」

裴年鈺知道他一向小心謹慎,還以為是他怕喝酒誤事,或者遇到什麼危險。便道︰

「沒事,我府里的影衛都在這附近呢。不會出什麼問題的,你想喝就喝便是了。而且林寒不是就在外面麼。」

裴年晟搖了搖頭︰

「不是因為這個,只不過因為我不喜歡喝酒罷了,不好喝。我從小到大兩輩子,酒桌上都不曾喝過酒。或者說……沒人敢強迫我在酒桌上喝酒。」

裴年鈺納了悶了︰「那你想喝什麼吧。」

裴年晟躊躇片刻︰「……有可樂嗎?」

裴年鈺︰「…………」

他差點想把竹筒杯扔到自個兒這個弟弟頭上去︰

「怎麼可能有,目前的工業水平還做不出碳酸飲料。可樂沒有,女乃茶還是果汁你自己選吧!」

「不想喝女乃茶………有冰紅茶嗎?」

裴年鈺拼命壓制住自己的怒氣︰

「……我系統里還換不出檸檬來,沒有!算了,給你這個米酒,酒味不濃,你愛喝不喝。」

「………好吧。」

…………………

于是兩人一人捧了一杯飲料開始胡侃,內容無非是裴年晟大吐苦水。從他們小的時候在宮里步步艱難地生存,到後來小小年紀就不得不謀篇布局以保全自身的驚險……

還有他登基之後收拾前代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的各種頭禿。

樁樁件件,簡直可以寫成一部血淚史。裴年鈺耳听得自家弟弟將前朝祖宗們數落的極盡謾罵之言,感慨道︰

「我這是剛穿越不久也就罷了,小晟你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二十年了,又是九五之尊。我先前只覺你做皇帝時手段過人,卻沒想到你居然還沒有適應你的……身份麼?」

裴年晟忽然冷笑一聲︰

「適應這種身份,呵……你知道咱們兄弟倆上輩子的祖宗是干什麼的嗎?」

裴年鈺上輩子就和他是一家人,只不過陰差陽錯流落在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自然無從知曉自己的長輩︰

「……什麼?」

「干革命的。」

裴年鈺︰「…………」

怪不得自己這弟弟穿來這麼多年還如此做派,這可不是家學淵源麼。

「哥你居然還問的出來,為什麼我沒能適應這里的生活………我想喝個可樂都沒有!」

裴年晟越說越氣︰

「沒有電,沒有燈。冬天沒有暖氣,夏天沒有空調,哥你知道勤政殿那麼——大,那麼——空,一到冬天就冷得我手腳冰涼。」

「夏天……呵,夏天給我擺七八個冰盆子有什麼用,哪里比得上智能制冷的空調。還有我的電腦,我的手機……都玩不到了……」

說到這里,裴年晟語氣委屈之極,似乎快哭了一般︰

「我穿過來的時候正在和好基友開黑……那一局都快應了,突然停電,就………」

裴年晟將頭埋在哥哥的肩膀上,悶悶地道︰

「哥,我好想玩游戲。我上輩子的夢想明明就是自己開一家游戲公司,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皇帝實在太累了……」

裴年鈺無言以對,這般他尋不出解法的愁緒,他也無從安慰。半晌只得憋出來一句︰

「……過兩天我試試能不能給你做可樂吧……」

裴年晟興致寥寥︰

「哥,你難道不想回去嗎。」

「呃……這個吧,就算能回去,我也不確定能不能帶著別人一起嘛。」

「咳咳,我在這邊有夜鋒嘛,所以我還是感覺挺好的……」

裴年晟︰「……………」

忽然感覺無法溝通!

裴年鈺想了想︰

「小晟,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我覺得……你要不然也試試談個戀愛?是這樣的……你若是能找到個與你相伴的知心人,便不會日日這麼寂寞了。」

裴年晟翻了個白眼︰

「哥!難道你也要催婚不成?年前莊太妃又跟個老媽子一樣催我選秀填充後宮,簡直了……」

裴年鈺神色認真︰

「我說的是談戀愛,又不是讓你選秀,你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

裴年晟自然知道他哥說的是自由戀愛,然而……

「哥,你覺得我這個身份上哪里去找能跟我‘談戀愛’的妹子?」

「……性別又不一定,大靖朝男風如此開放,你談個基友也沒有御史會說你什麼。」

裴年晟眼神憂傷︰

「主要是身份……算了。這個世界上的人,不說知我懂我的人了,便是能和我聊到一起去的人都沒有。」

「那些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女子們個個不通經綸,我屬下的心月復朝臣們倒是有顏值還行年齡也成的,可全都有家有室的……」

「還知心人……上哪里知心去……」

裴年晟一邊碎碎念著,這會兒酒勁上來了,便覺得困倦無比。閑聊兩句之後,裴年晟便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裴年鈺有些心疼地看著自家弟弟的滿臉疲憊之色,一邊去門外讓林寒進來抬人。

「他不是說要在府里多住幾日嘛,我讓人把潭照軒收拾出來了,你帶他去那邊的臥房吧。明日的入宮朝賀也取消了,讓他多休息些時辰吧。」

「是,謝王爺。」

裴年晟頭腦昏沉中,耳邊听不真切,只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漆黑色的懷抱之中,想來便是林寒了。

于是他不知怎地忽然心神一松,就這麼放心地睡了過去。

在裴年晟的意識最後陷入沉睡之前,腦海中閃過一襲熟悉之極的黑色身影。

知心的人……麼?

………………

裴年鈺將他那個不勝酒力,喝了幾杯米酒就醉了的弟弟安排好之後,忽也覺得乏了。

畢竟守歲之日,熬了大半夜,這會子已經快凌晨了。

他勉強撐著精神叫了熱水,卻在浴池中沐浴之時,被熱氣那麼一蒸,徑自在池子里睡了過去。

何岐依舊在院子里和屬下們吃吃喝喝,樓夜鋒本在堂屋里守著,听見里面半晌沒了動靜,生怕出什麼問題。

于是他連忙進了內室,正撞見了主人青絲散落,斜倚著睡在了浴池中。

樓夜鋒頓時心口怦地跳了起來。

他渾身僵硬著站在門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主人忽然驚醒,見到自己這般看著主人……未著絲縷。

然而他在「絕不可冒犯主人」和「主人萬一著涼了怎麼辦」之間,轉瞬間便做了選擇。主人現下這個樣子……讓別人服侍自然不妥,所以他無論如何得把主人拎出來,否則這寒冬臘月的定然會風寒生病。

且不說樓夜鋒如何小心翼翼地在不驚醒主人的前提下,將他抱到了床上,並且擦干了身上和頭發的涼水。

但他畢竟心中情意難掩,在做完這所有的步驟之後,他握著主人那雪白的里衣之下的溫暖身軀……已實在無法克制自己某個地方的反應。

他面色糾結又痛苦地看著床上睡得沉沉的主人,安靜而俊雅的睡顏是如此的誘人,擺在樓夜鋒的面前,不啻于奪人心魂的毒///藥。

樓夜鋒坐在床邊怔怔地看了許久,無數次地伸手似乎想對他心中敬重又愛慕的主人做些什麼,卻又收了回來。

許是他骨子里的君臣綱常攪得他心中盈滿了負罪感。他竟不知不覺間悄悄跪在了裴年鈺的床下,仿佛這樣就能將他心中那些卑劣又大不敬的罪念稍作抵消一般。

他跪在床邊,終于鼓起勇氣,俯下了身去,在沉睡的主人面頰上印了一吻。

樓夜鋒心中苦笑,他這次……未經允許便偷偷對主人做了這事,可算是實打實的「趁人之危」了。

就在這時,還未等他收回動作,耳邊忽听得窗外掠過了人影之聲,隨後窗外那人忽然厲聲一喝︰

「鬼鬼祟祟的,里面什麼人!」

樓夜鋒心里驟然一驚,連忙躍出門去,剛邁出去,頸邊便被架了一柄長劍。

「……老何,是我!」

何岐皺眉,卻不曾收劍回鞘︰

「你……你怎麼……我總覺得你沒干好事。」

樓夜鋒越來越心虛︰

「……你想多了!主人忙了一天太累了,我服侍主人洗漱而已。」

何岐雖一整晚都在吃吃喝喝,卻不敢沾酒,且一直留意著主人這邊。方才他透過窗戶,隱約見主人寢殿內有個黑影鬼鬼祟祟地在床前在做著什麼,便連忙趕了過來。

「你……好吧。老樓,不是我不信你,只不過職責在身,方才那人確實形跡可疑,你見諒。」

「理解……我回屋守著主人去了。」

樓夜鋒心里有鬼,不敢與何岐多做交談,生怕被他看出來什麼,便趕緊溜了回去。

何岐看著他略微慌張的背影,眯了眯眼楮,抱臂思考。

「總覺得不太對的樣子……這個老樓,他方才肯定對主人干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不然他慌里慌張地做甚?」

「真是………你要對主人做點啥,光明正大的就是了,怎麼還跟做賊似的……」

念及至此,何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笑容,自言自語道︰

「老樓啊老樓,你這下可是被我抓到把柄了。這做賊呢,但凡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下次再讓我抓住的話,那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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