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無終飽亦難求
且說同一天的宮里。
大清早, 方恆剛剛一絲不苟地盯著陛下的早膳。從材料到烹飪到運送, 直到陛下安全入口, 過了一會兒見食物無甚差錯, 這才回自己的屋中小小的休憩片刻,剩下的交給屬下的影衛們去盯著。
他好歹也是個小小的頭領,雖然沒有其他的執刑司執事和醫司執事那般威權,好歹也是負責陛下飲膳安全的。整個御膳茶房都由他和他的屬下負責、監視。
在這個一年平均發生三百多起刺殺未遂的宮里, 至今為止陛下吃的東西里還沒有出過差錯,也算是方恆的本事了。
那日,他和林寒從王府中回宮的時候,王爺一並給他們帶了一大堆點心,直接派馬車拉進了宮中的影衛居所處。
然而御影衛數目龐大, 那幾車點心所有的影衛分分也就一人一小盒。影衛們見識少,未曾吃過王爺親手做的這般美味, 自然都奉為至寶。
可惜這點心無法長期保存,因此那些影衛們怕放壞了, 倒是幾天就都吃了個干淨。
方恆這日剛回了自己的屋子,便有同屋的一個影衛過來與他說話。
這些影衛平日里也不擅言談,方恆只見這同僚慢慢吞吞地捧著一個盒子坐到了自己的身邊, 還沒開口,頭先低了下去, 雙頰泛上了一些窘迫之色︰
「方、方執事……屬下不知這事……該不該開口。我們幾個兄弟們,上次那個……裕王殿下賞賜的點心已經吃完了。」
「屬下幾個商量了一下,是想問一下……您不是經常被主人派去裕王府中替主人拿菜品點心麼……您下次再去的時候, 可否、可否問問裕王殿下……」
「這,這個盒子里還有僅剩的五塊芙蓉糕,方執事您若是不嫌棄,您拿去吧……」
那影衛一副老實巴交,似乎已經犯了什麼大錯的樣子。
他不知道這事不確定是否犯條例,所以就沒讓那些年輕兄弟們開口。而是自己偷偷來請求了,也免得萬一真的不行,受罰的只他一個。
退一步說,就算讓方恆幫忙帶點心被允許了,他這般拿著點心求方恆辦事……其實便是賄賂了,已經算是犯了條例,單看執刑司那邊會不會處理了。
只不過他已經年近三十,平時便有些木訥,此時更是手足無措起來——找王爺問問點心還有沒有這種事,該如何開口呢。
方恆見他不知這話該如何接下去了,便替他道︰
「你想問問王府里還有沒有多余的,然後讓我帶過來?」
那木訥影衛十分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我們會出錢買的……」
只不過越說越沒底氣。王府的點心當然不能開口白拿,可是用錢買的話……人家裕王殿下也不缺錢吶。他們這點銀子王爺肯定也看不上。
但若是不抓住方恆這個機會的話,下次再等王爺想起來,賞他們一些,卻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方恆卻沒有一口就否認,蓋因他和裕王府還是比較熟的,只不置可否︰
「這事……我記下了,有機會我試著問問裕王殿下。」
那木訥影衛面現欣喜,而後兩人一起出門準備用他們影衛的早膳。
………………
誰知兩人剛一出門,就見院子里站著一個黑衣之人。那人負手背對他們,氣若山凝,冷風微微吹起他的衣袍,無端讓人心中一凜。
方恆頓時一驚,這人功力竟如此之深,悄無聲息地模進了他的院子里都沒有察覺到!
還沒等他做出反應,那人已經緩緩地轉過身來了,嗓音低沉,陰森森的︰
「方恆,齊忠。你們兩個人膽子倒是不小。」
卻不是林寒是誰?
他們不知林寒緣何忽然來此,可能只是湊巧。但是對他們來說就很不巧了,居然被統領大人抓了現形!
兩人立時在林寒面前跪了,噤若寒蟬。
也不見林寒腳步如何動作的,只見他倏忽便到了他二人的面前,直接將那點心盒子收在了手里,冷哼了一聲︰
「膽子倒是不小,我竟不知這宮里的影衛……都學會行賄外出采買辦事的影衛執事了。」
「……屬下知錯。」
兩人異口同聲。
林寒垂眸,冷淡地道︰
「齊忠,自己去執刑司領罰吧。方恆……」
他剛才在屋外听得分明,方恆只說有機會問問王爺,並沒有應下,倒也算不得違反了條例。
于是林寒只冷冷地撂了一句︰
「你且自己小心些吧!」
林寒握緊了點心盒子,轉身就走。
………………
「主人,這就是那影衛居然用來行賄的證據了。」
御書房勤政殿中,林寒在給裴年晟匯報完了最近的任務之後,將這盒點心擺在了桌子上。
之前裴年鈺也給他的弟弟專門帶了幾盒點心回來。然而裴年晟最近處理政務壓力山大,每當煩心之時便往嘴里添著點心,那幾盒也早都吃完了。
此時見林寒拎了一盒「收繳」的點心過來,想也沒想便打開先吃了一塊。
林寒︰「…………」
他窒了一瞬,還好他早有預料,提前試過了毒,便有阻止。
那芙蓉糕放了幾天,已經有些軟榻,不過因著是極甜的東西,倒是沒有變質。
裴年晟毫不在乎有些萎靡的外表,連著吃了三塊進去。而後他看著僅剩的兩塊,往前推了推盒子︰
「林寒,你消消氣,別被那些屬下氣著了啊……來給你分一塊!」
林寒︰「…………」
他見主人渾然不把他說的這事放在心上,不由得心中更加郁卒,哪里還有心情吃點心。但是主人居然舍得分他一塊,倒是讓他心中頗為感念。
林寒搖了搖頭,拒絕了。
裴年晟久旱逢甘露,毫無自制力。一邊自言自語地解釋道︰「這個放不住了,再留著就壞了」,一邊將五塊點心盡數吃了個干干淨淨。
林寒待主人吃完,這才又繼續勸道︰
「主人,此事雖是小事,但是不得不警醒。主人您和裕王殿下親如……親過手足,但是宮里的影衛畢竟只是您的,放任他們私下聯絡裕王殿下,且關系越來越近,終究……是個隱患。」
裴年晟對林寒的想法不以為然。
他知道林寒是出于安全考慮才這麼說的,但是他對他的哥哥更加了解。如果說影衛和別的朝臣私交過密他都不放心的話,那麼影衛和哥哥之間的聯系則是他完全不用過問的。
但是……他和哥哥都是穿越老鄉這種事,沒法說。
因此他也不解釋,只點點頭,不置可否︰
「行,這事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你去叫方恆過來吧。」
林寒便以為主人要敲打敲打方恆了,依言叫了他過來,而後自己去忙任務了。
…………
方恆一臉惴惴地看著他的主人,一心只以為林寒告了狀,主人大怒要處理他。
誰知裴年晟並不曾發作他,只以一種鬼鬼祟祟的語氣問他︰
「方恆,听說你想去王府再要點點心過來?」
方恆硬著頭皮承認,將頭低得更靠下了。
裴年晟沉吟片刻,忽然招招手,讓他湊近過來,而後附耳道︰
「那你去一趟王府吧,你拿著朕的銀票去。順便……你問問裕王殿下能出多少貨,正好給朕多帶回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