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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曲意隨人意

裴年鈺的內力一出手, 便心知不妙了。

他先前那些委屈一直強行忍著, 忍了兩天, 只自己越來越心酸罷了。

這會子樓夜鋒終于示弱服軟了, 他所有的委屈和憤懣不平便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傾瀉之處,怒火瞬間磅礡而出。

當那堅硬的扇柄挾著渾厚的內力擊在了面前之人的胸口上,裴年鈺終于神智回籠,硬生生在最後的時刻將內力努力收了回來, 卻依然是晚了些許。

裴年鈺並不能估測出自己收回了幾分內力。但當他眼睜睜樓夜鋒猝不及防地倒飛出去數丈之遠,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毫無掙扎的余力時,還是愣住了。

在以前那麼多年的相處之中,兩個人不是沒有過吵架。大到關于某些行動的決策分歧, 小到樓夜鋒對主人所用之物安全性的指手畫腳。

但……吵架的都是公事,並非像現在這般因為兩個人的情緒問題而吵架。

且那時候裴年鈺尚未動心, 對樓夜鋒尚是敬重加信任的對待下屬的態度。而樓夜鋒平日里的行為再果決,亦不敢真正越過下屬的那條線去。

所以其實兩人每次吵架, 都以樓夜鋒的恭敬請罪和裴年鈺的「不必如此」並「下不為例」結束。

非常模範的仁主忠臣的相處模式。

而現在……樓夜鋒的爪子越伸越膽大,而裴年鈺則是全然陷入了對樓夜鋒感情的糾結之中,兩人早非一般君臣。

待得發作之時, 裴年鈺哪里還記得自己此刻身負絕世內力,而樓夜鋒……

他的心髒頓時不受控制地劇烈一跳。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裴年鈺能感受得到, 靜心湖邊那些一直看熱鬧的影衛此時此刻亦是齊刷刷地盯著這里,看著他們的主人,看著他如何發作他們的教習執事。

萬籟俱寂之中, 裴年鈺忽然腦中一陣清涼浮上,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

五十多雙眼楮看著這里。

他知道他這時候應該做的是站在原地,擺好他屬于王爺的威嚴架勢,擺出冷冷的表情看著那個正躺在地上的人。等著他爬起來,跪在自己面前請罪。

如此,方能洗刷掉這兩日來他在樓夜鋒面前的弱勢形象,向所有的影衛們重新宣告——他作為主人的地位,任何人都不可以挑戰的地位。

裴年鈺站在了原地。

等了一秒。

對面的那個黑色身影艱難地掙動了一下。

兩秒。

樓夜鋒胸口劇烈地喘息著,以手撐地,試圖重新站起來。

三秒。

那黑色身影又重重地落回了冰涼的地面。

四……

裴年鈺看著樓夜鋒慘白下去的臉色和嘴角緩緩滲出的一縷殷紅,頓時心口一揪,揪得他生疼,先前所有的理智全都殘存不見。

——去他喵的,本王,本王就是心疼我家夜鋒怎麼了吧!

裴年鈺腳尖用力一點,直接飛身落在了樓夜鋒的身邊,彎下腰,伸手抱住了他,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

「夜鋒你……傷得如何……?」

…………

然而事實上,樓夜鋒被擊飛的那一瞬間,便被肺腑中傳來的劇痛覆蓋了所有的意識,眼前頓時漆黑一片。

他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自己重重落地的聲音,胸腔中的心髒也隨著這一聲悶響,一同沉了下去。

他想,連霄說的是對的,他不該仗著主人對他的縱容和寵愛,一次又一次地去試探主人的底線,並且在那底線上狠狠地踩了兩腳。

直到主人竟然對他生出了懼怕。

直到把他主人那顆溫柔又軟善的心劃出了一道一道的傷痕。

直到……他的主人問他——你還知不知道我是你的主人?

樓夜鋒這才真正的慌了。

十年君臣,裴年鈺從來沒有向任何一個屬下用過這般誅心之言。

他那溫柔的主人從來都小心而細致地維護著所有屬下的尊嚴和信任,他從不曾質疑任何一個影衛的忠誠。

直到……直到主人今日氣急之下,居然問出了這句話。

樓夜鋒心中苦澀難言,他想,或許這才是主人心里最真實的想法吧。或許……主人對于他的過分和無處不在的逾距,已經忍了很久了。

胸口處傳來的劇痛他毫不在意,他只在乎……他的主人是不是因為他的膽大妄為,終于決定不要他了?

樓夜鋒的手腳頓時冰涼一片。眼前一片漆黑之中,他甚至沒有看到主人的走近,也沒有听到主人的詢問。

他全部的念頭就只剩下了一個,他要讓主人消氣,讓主人知道……他依舊是他的下屬,是可以听話的下屬,是以後絕對不會不听話的下屬。

他努力地跪了起來,將頭顱深深地伏了下去,艱難地忍住翻騰的血液從口中溢出的沖動,斷斷續續地道︰

「屬下……肆意妄為……屬下知錯了,求主人……求主人責罰………」

裴年鈺震驚地看著他毫無意識地掙月兌了自己的雙臂。

面前這個向來冷靜自持的人,此時的神情卻慌亂又絕望。鬢邊的黑發凌亂地垂下,已經刻了一些歲月痕跡的面龐上,曾經堅毅的五官卻浮現出了最卑微的祈求之色。

他在樓夜鋒的眼楮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懼。

「對不起……主人您怎麼罰屬下都可以………屬下……屬下以後一定會听話的……求主人……莫要棄了屬下……」

裴年鈺隱約明白了,自己那一扇子的傷害不是最深的。

他那句盛怒之中無意間出口的氣話的傷害……卻是讓樓夜鋒直接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頓時呆了一下,似是震驚于樓夜鋒的態度,一時竟忘了說什麼。

然而樓夜鋒根本沒敢抬頭看主人,只在這令人心悸的安靜之中,沒有等到主人的回話。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

他的主人……已經被氣到不允許讓他用接受懲罰來換取原諒了麼。

樓夜鋒閉上了眼楮,深吸了一口氣。

心口的劇痛之下,竟反而讓他冷靜了下來。

他抬起頭來看著主人。

裴年鈺心神一跳,他家夜鋒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的……平靜。

平靜如一湖死水。

「……對不起,屬下有負于您。主人,若您不想要我了,也請……也請在您學會所有的招式之後,再……」

「夜鋒!」

裴年鈺越听越心驚,終于不忍再將樓夜鋒的那顆絕望的心丟在這無邊的黑暗哪怕一秒鐘,他立刻向前將樓夜鋒擁進了自己的懷里,將他貼向自己的胸口,用最真實的溫度來告訴他——

你的主人沒有不要你。

樓夜鋒猝不及防地跌進了主人的懷抱之中,鼻尖縈繞著主人身上熟悉的淡梔香氣。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確認了這個事實,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頭道︰

「……主人?」

裴年鈺看著他宛如得蒙大赦般的表情,心口不由得酸了一下。

他的夜鋒是耗盡了多麼大的勇氣才能如此「以下犯上」,讓自己委屈了一會兒。而他輕飄飄的隨口一句話,就可以把他的夜鋒置于地獄之中。

裴年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之前怎麼就鬼使神差地說出那麼一句話呢?

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眼下解開樓夜鋒的心結才是最重要的。

「夜鋒你……你不必多想。先前那句話是我氣急了才那麼說的,我沒有懷疑你的忠誠的意思,自然也不會不要你。」

樓夜鋒用了很久才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他看著主人三分憐惜七分柔情的面容,心中巨震。隨後便是心口再一次泛上來難以言喻的疼痛——

自己這般過分,主人卻依然還要自己這個天底下最不听話最該死的影衛……

這麼溫柔的主人,他當初真是鬼迷了心竅才會選擇那樣對待主人。

如今主人依舊願意垂憐自己,今後他自當好好珍惜才是。

樓夜鋒悄悄抬了抬眼眸,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主人是原諒屬下了麼?」

裴年鈺︰「…………」

其實他在看到樓夜鋒方才又是受傷吐血又是以為自己要扔掉他的時候,幾乎就已經在心里原諒他了。但是讓樓夜鋒這麼一說,他這心里怎麼就這麼不舒服呢!

裴年鈺︰「…………」

他瞬間收起了臉上所有的憐惜和溫柔,偏過頭去——

「哼。」

樓夜鋒︰「…………」

他頓時愕然,全然不知主人緣何變臉變得如此之快。

他暗自猜測道,是了是了,自己把主人傷成那樣,主人打自己一下,如何能消氣?

他只好迅速跪正了身子,擺出最恭敬的姿態︰

「屬下犯上越矩,還請主人嚴加責罰。」

裴年鈺不說話。

他當然不想罰他的夜鋒,方才樓夜鋒被他打傷,他就已經心疼得不行了。再讓夜鋒挨頓罰……那不是成了難為他自己麼。

樓夜鋒見主人不答,又以為主人是要親手罰他,于是將袖子中那根荊杖模出來,雙手舉給主人︰

「主人若是不解氣……用這個能打得疼些。」

裴年鈺轉頭看著樓夜鋒那恭恭敬敬的樣子,頓時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而與此同時,他也終于知道讓自己生氣的是什麼了。

他哪里是想要樓夜鋒的請罪?他分明是在受了委屈之後,想要樓夜鋒來哄一哄他罷了。

他也不曾真的介意過樓夜鋒對于主僕界限的逾越——練武不用心,打便打了,他認。

但他介意的是,在他受了委屈之後樓夜鋒一直板著個臉,一直沒有來安慰他,所以他才會覺得生氣。

他扇飛了樓夜鋒的那句話,哪里是什麼「你還知不知道我是你主人」之意,分明就是——

「你還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

……的意思。

裴年鈺恍然大悟,豁然開朗,再看樓夜鋒的時候便不由得更氣悶了,面色不愉地道︰

「我不罰你。」

樓夜鋒︰「…………」

他雙手舉著荊杖頓時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這……主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主人顯然還氣著,不曾原諒自己,卻又不罰自己。這……

樓夜鋒心里一驚,趕忙道︰

「主人您莫要氣壞了身子,您有氣只管使在屬上,屬下這身子……打不壞的。」

「…………」

裴年鈺站起身來,跺了跺腳︰

「樓夜鋒你這個木頭腦袋!!!」

他可是堂堂王爺,怎麼可能直說「本王委屈了,本王想要夜鋒親親抱抱舉高高」?

他等著他家夜鋒來主動親親抱抱舉高高,偏樓夜鋒這個木頭根本不曾往這方面去想!

裴年鈺冷哼一聲,轉過身來背對著樓夜鋒,負手而立,一派仙氣飄飄︰

「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哪了,本王什麼時候原諒你。」

——他正好也讓那些影衛也看看,雖然剛才樓夜鋒一受傷他就心疼地抱住了他家夜鋒,但是堂堂裕王殿下並沒有只打了樓夜鋒一掌就立刻原諒他了。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抱是抱了,威嚴和形象還是要有的,

你們這些個小兔崽子影衛都看好了——

嗯,沒有,他真的沒有原諒樓夜鋒。

他裕王殿下沒掉價,沒掉價。

裴年鈺如此告訴自己,順便把自己的儀態擺得更威嚴了些。寒風獵獵吹過長袍的衣角,擺起一個獨屬于王爺的優雅又高冷的弧度。

樓夜鋒︰「…………」

「今日便到這里吧。你回去養一下傷勢。」

樓夜鋒急了,下意識地就去拽主人的衣角︰

「主人您把這一招練會吧……」

裴年鈺瞪了他一眼,已經受了內傷還想跟自己對招,他自己下手可是沒個數的,這是找死呢?

樓夜鋒被主人一瞪,哪里再敢硬懟,立時把手縮了回來。

「你好生養傷,什麼時候養好了再繼續和我對招。我……我這兩天先自己練著。」

裴年鈺沒提「這兩天我先歇著了」。

畢竟他家夜鋒廢了好大的代價才讓他好好學武的,而他也是又挨打又受氣的,可見樓夜鋒對于讓他學武這件事上有多麼堅決。

他還是練武主動一點吧,否則之後再為這個吵起來,他可是受不了了……

樓夜鋒听罷馬上回道︰

「主人且放心,明日便可。」

「你……」

他想說真的一天就可以嗎,畢竟他並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轉眼間又想到自己的金手指,立刻毫不猶豫地花了12w美食值,又買了一次全身大掃描,然後對著樓夜鋒掃了一下。

由于數據絕大部分都是重合的,所以這次掃描出結果很快。跟之前那次不同的,除了內力增長了不少以外,還有一條——

【因外力導致肺腑受內傷。程度︰中。預計恢復時間︰五天。】

裴年鈺沉默了。樓夜鋒說一天就能養好,這顯然是驢他呢。

但他也知道,樓夜鋒恐怕是怕自己耽誤了教學吧……

所以才打算強撐著傷勢,第二日就來跟自己對招?

裴年鈺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夜鋒啊夜鋒,你讓我怎麼辦才好。

而系統這時很適時又貼心地推送了一條促銷信息︰

【已生成一份對應療傷藥膳,是否購買?】

【此藥膳使用後可將恢復時間縮短至1天。

【原價38888,促銷價18888,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只要18888……】

裴年鈺一邊給系統點了個贊,一邊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這份十足黑心價格的單份藥膳。

「……好,那我明日在此處等你。」

「……是。屬下領命。」

樓夜鋒胸中傷勢難受得緊,也確實需要立刻找個安靜地方打坐調息,運轉內力。

只不過在他離開之前,他的腳步卻頓了一下,而後回轉過來,囁嚅了一下,還是小心道︰

「主人您……昨天一夜沒睡,今天不必練得太久。您也……早些休息吧。」

裴年鈺看著他的眼神。他的語氣雖然小心——因為樓夜鋒並不知道主人在原諒他之前,還能否接受這樣親近無距的話語。但他的眼神……卻是誠懇的關心。

裴年鈺心里終于覺得欣慰了一點,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讓他離開了。

…………

裴年鈺站在湖畔,表面上是發呆,實則在查看整理今天要做的那份特殊藥膳方子的所需食材和藥材。

大致瀏覽了一遍做法,發現沒什麼特別難的烹飪手法之後,便放下了心來。

而後他故意大聲清了清嗓子,以保證湖周圍的影衛們都能听到。

「都給我過來!」

忽啦啦幾十只黑色的身影從湖邊的各種樹叢中抖落下來,排好隊站在了主人的面前。

裴年鈺叫他們過來,顯然是有目的的。

他看著面前這些或朝氣蓬勃或冷靜堅硬的面龐,掃視了一眼,一打眼看見個熟悉的面孔。

他伸手指了指一個年輕的影衛︰

「你,過來。」

「是,主人!」

那影衛立刻單膝跪在他的面前。

「你叫……什麼來著?」

「屬下楚銘!」

「……哦……你是那個……」

裴年鈺居然想起來了,這是前段時間他和樓夜鋒一起出門的時候,那個听樓夜鋒的話不听他的話的小影衛來著……

裴年鈺頓時心中暗道不妙,板起臉來問道︰

「那我且問你,你方才可有看到什麼?」

楚銘到底年輕,且影衛們受到的訓練便是……在主人面前回話不可有絲毫作偽。于是他傻愣愣地照實答了︰

「回主人,屬下看到主人哭了好久,然後一掌將樓教習打飛,然後又把樓教習抱起來……」

而楚銘的老搭檔,那名叫衛衡的年長影衛也在隊伍之中,聞言頓時眼前一黑。

果不其然,裴年鈺听得這楚銘在五十多個影衛面前給照實復述了一遍,那臉色立刻就黑了下來,整個人周身的氣壓頓時驟降。

那衛衡本就和楚銘在一處守衛,于是在隊伍中他就站在楚銘的身後。見主人馬上要發作,他悄悄踹了楚銘一腳——

小兔崽子,兄弟我當初怎麼是教你的,都忘了不成!你這說法要是傳了出去,讓主人的面子往哪擱?

好在能當影衛的都是腦袋靈光的,楚銘被衛衡這麼一提醒,也琢磨出不對來了,馬上改口道︰

「不是不是,先前是屬下胡言亂語!主人今日見樓教習出言不遜、以下犯上,于是將樓教習重重地責罰了一番!而後樓教習在您面前恭敬認錯。」

裴年鈺點了點頭,滿意地笑了,而後作總結發言︰

「我知道你們私底下都多少喜歡講點我和你們樓教習的事。不過……今天的事,你們都知道該怎麼說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聲整整齊齊的︰

「是,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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