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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悲意苦杳難平

「叮」的一聲輕響, 劍扇相撞。

下一刻, 劍鋒側斜, 從扇脊處劃過, 繼續向扇子的主人攻去。

裴年鈺連忙按著方才教的方法,手腕一轉,橫過扇來,平拍向劍鋒。

然而究竟是臨機反應差了半拍, 那劍鋒依然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第一次。」

裴年鈺听得樓夜鋒的數次,怔了一下,隨後眉毛皺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樓夜鋒。

他這是……頭一次與人對招,如何能適應得了?

十次之內接下樓夜鋒的招式, 談何容易。

他眸中黯了黯。

樓夜鋒視若無睹,沉聲道︰

「再來。主人想好方才屬下所講授的要點。」

樓夜鋒繼續飛身而起, 這次他換了一個側攻方向,裴年鈺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回轉身子之後才發現轉錯了方向。

待得裴年鈺發現自己使錯了招式,他的扇子還未能將扇頁展開擋掉,樓夜鋒的劍尖已然抵在了他的胸口。

隨後樓夜鋒便收劍回勢, 沒敢拿自己的劍一直指著主人。不過他的話卻不怎麼好听︰

「主人,屬下有說過, 對敵之時應當听風辨位……您若真的這般使錯招式,敵人的劍此時已經進了您的胸膛了。」

裴年鈺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他方才攜著怒火去迎上樓夜鋒的招式, 然而真的兵刃相交的時候他才知道,從未有過對敵經驗的他確實會腦子一片空白。

明明動作都練得熟練了,然而臨到對方攻過來了都沒想起來該用哪個。偏生……這些都是樓夜鋒剛剛給他講了的。

兩次過去了,他還是沒怎麼模著手感。

樓夜鋒沒有繼續,而是留時間讓他的主人沉思了片刻,見裴年鈺似有若悟,再次捏起劍訣︰

「再來。」

裴年鈺當然不想今天再一次挨打,只好強迫自己集中精力,簡直是要使出吃女乃的力氣一般,要將對面的來招看得清清楚楚,絞盡腦汁地去想怎樣才能不讓對方打到自己。

「第三次。」

——樓夜鋒的劍柄倒轉避著,隔空虛點在裴年鈺的穴位之上。

裴年鈺咬了咬牙。

「第四次。」

——裴年鈺避過了劍鋒,卻沒避過另一只手掌。樓夜鋒左掌橫切,停在他的脖頸前。

「…………」

裴年鈺握著扇柄的手又攥得緊了緊。

許是裴年鈺的這願望當真是迫切得緊,竟讓他情急之中略微模到了一點對招的門道。至少所有他栽過的地方,在之後的幾次對招之中

「第五次。」

…………

「第六次。」

…………

「第八次。」

樓夜鋒收招站立,巍然不動,看著他的主人。

而裴年鈺已經慌了。

其實這短短的八次過招,他的進步已經非常明顯。這第一式照水清淑的招式變化,動作連貫起來並不多。當初樓夜鋒設計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主人並不擅長記憶並掌握過于繁復的招式。

裴年鈺現在已經能做到將前面的一大部分動作都順心稱意的使出來。唯獨每個變化的最後一個動作,也是克敵制勝最關鍵的招末——

或許是裴年鈺確實缺了點天賦,總之,屢屢功虧一簣。一次過招,數次兵刃的交鋒。前幾次裴年鈺都已經能擋了下來,卻總是在最後馬上便能反擊之前,忽然判斷失誤,被樓夜鋒得手。

樓夜鋒面色不動,看著主人的表情由迷茫變成猶疑,短短地出聲了一句︰

「就差一點了。」

然而事實上,臨近十次之數,裴年鈺的招式技巧雖越悟越明,對戰的心態卻越來越崩。

裴年鈺心跳漸漸加速。

他能在剩下的兩次之內……完美地接住樓夜鋒的招式嗎?

「再來。」

裴年鈺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接招,然而許是因為這次過于緊張,反而沒有上一次發揮得好。

「……第九次。」

收招落地,樓夜鋒的三個字一出口,裴年鈺握著扇子的那只手便不由自主地略微發起抖來。

他低著頭,將自己沮喪的神情藏在了陰影里,沒有看樓夜鋒。然而還沒等他平復過心情來,忽听得對面略帶嚴肅的聲音傳來︰

「怎地這次還退步了?」

裴年鈺愕然抬頭,心里瞬間被委屈塞滿——若非你十次之後便要打我,我又如何會緊張成這樣?

樓夜鋒等了半晌,見主人依舊沒有說話,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主人下一次,恐怕也未必能接住了。

只不過,就差一點了,總得讓主人練會這招式。

連他現在的水平都打不過,如何能讓主人發揮就這套招式的威力呢。

樓夜鋒目光一斂,繼續飛身而上︰

「再來。」

裴年鈺站在原地,眼角余光便看得對面一團黑影迅捷如鷹般撲了過來,他熟練地開扇格擋,幾乎已經成了身體的自動反應。

然而他的心中卻忽然升出了一股子荒謬之意——

這天底下竟然有像他這般如此狼狽的主人,在自家影衛的劍鋒之下東躲西逃,狼狽不堪,只為了不挨自家影衛的打……

身形交鋒之中,他又無意間看到了樓夜鋒離得極近的那張臉——如同一塊堅硬的石頭一般,萬古不化。

裴年鈺看著他那雙嚴厲的眼楮,頓時心中一陣氣苦。這略略的一分神,手底下便走錯了招式,轉瞬間對方的劍鋒又一次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樓夜鋒收招站好,裴年鈺緩緩地將手中折扇垂下,低著頭沒有看他。

「第十次。」

裴年鈺只覺得平日里自己極喜歡的樓夜鋒那低沉的嗓音,此時此刻卻如催命之音。第十次三個字一出,裴年鈺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他還是失敗了,沒有在十次之內,接下樓夜鋒的招式。

而樓夜鋒看著數丈之外的主人,微不可查地嘆息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這對于主人來說已經進步神速了,以主人的天賦,練十次能做到這般已經是非常挑戰自我了。

他能看得出來主人的用心和努力,還有迫切地想要勝過他的念頭,只不過,尚且缺了些靈性而已。

所以,樓夜鋒其實並沒有想要真的拿出那荊杖來,再打主人五下的。他收劍回鞘,慢慢地走向主人,想為主人講解一下方才對招之中出現的問題。

一步,兩步。

裴年鈺听到了腳步聲,惶然地抬頭,便看見樓夜鋒正在一步一步地迫近自己。

他的腦中嗡的一下就炸了,眼前一片一片的漆黑浮現。

此時此刻,裴年鈺心中只剩了一個念頭——

他又要挨打了嗎……又要挨打了嗎……

裴年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他艱難地強迫自己停住後退的步伐,而後眼圈刷地就紅了。他無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看著樓夜鋒︰

「夜鋒你……你……」

樓夜鋒看見主人的眼神,頓時如遭雷擊,停在原地,生生再也不得向前半步。

他看到了什麼?

主人那眼神如同一只受了驚的小貓一般,無意識地炸起來全部的防衛姿態。

他的主人……他的主人竟然在怕他……

他曾經是主人最信任的影衛,可現在他的主人現在竟然會畏懼自己的靠近……

樓夜鋒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他都對他的主人干了些什麼?

「夜鋒你能不能打輕點兒……」

裴年鈺後半句話出口,終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目光垂向了地面,任由淚珠在眼眶中失控,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裴年鈺完全沉浸在又畏懼又委屈的情緒之中,並沒有注意到樓夜鋒如同被人錘了一拳的表情。

他半晌沒見樓夜鋒有動靜,卻只道是樓夜鋒在等著他哭完好趕緊懲罰。是以他根本就不敢抬頭去看樓夜鋒,生怕一抬頭就看見樓夜鋒冷冷地看著他的表情,他怕是要當場崩潰掉。

他知道他的夜鋒從來不會手下留情,對敵人如此,對屬下如此,對他這個主人……亦如此。

越是這麼想著,裴年鈺心里就越難過,他卻明明白白地知道,在他家夜鋒面前,再難過……也沒什麼用。

是啊他樓夜鋒說一不二,什麼時候有過例外了?

他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

所以他知道,眼淚再多亦是半點不值錢。

裴年鈺縱然心中揪成了一團,卻竟而慢慢,慢慢地止住了淚珠。他心道,橫豎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早晚得挨。

于是他用顫抖的手指,緩緩地解開了自己的左手上的白色繃帶,露出了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的掌心。

裴年鈺轉過了臉,眼楮中的光彩黯淡下去,仿佛已經傷心到極致,用著平淡甚至無所謂的語氣︰

「……要打快點打。」

樓夜鋒頓時心中如同針扎,密密麻麻的疼痛襲上胸口,壓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

主人的手……怎麼會……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

主人怎麼會……

他看著主人瑟縮的神情和那雙灰暗的眸子,終于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

他以為身體上的懲罰能讓主人勤加練武,這個目的他確實達到了,然而他直到現在才知道……他把他的主人傷得有多麼深。

深到……主人貴為天底下最尊貴的王爺,竟然會怕一個影衛。

同時他也知道了……他的主人有多麼的縱容他。

明明主人一句話就可以讓自己失去任何權柄,主人卻依然听從了自己的命令。

樓夜鋒再也站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跪了下去。

「主人……屬下……屬下冒犯主人,請主人責罰。」

裴年鈺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緩緩地抬起來眼眸,看著跪在面前的黑色身影。

那張萬年不化的嚴肅面孔終于化了。

他看到了無法言說的悔恨和內疚……還有心疼。

心疼……?

早干什麼去了?

裴年鈺沉默了半晌,想起自己這兩日的委屈和難過,而後自嘲一般地笑了兩聲︰

「夜鋒啊……」

樓夜鋒看著主人漸漸變冷的雙眸,不由得心下一驚。

「——你還知道……我是你主人?」

伴隨著這聲怒喝,裴年鈺右手扇子行雲流水地向前一劃,正中樓夜鋒胸口。

黑色的身影飛起,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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