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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側妄言今此義

裴年鈺看了看林寒, 不知他為何突然對自己復又如此恭敬起來, 稟完之後居然沒有起身。

他努力觀察了一下, 林寒依舊是那張面癱臉, 除了幾乎不可見的隱約疲態以外,並看不出什麼異常。因此裴年鈺只得按著流程,多說了一句︰

「免禮,平身吧。」

「是。」

隨後裴年鈺亦扶著樓夜鋒的肩膀, 慢吞吞地坐了起來,畢竟他躺在床上听別人講話實在不太禮貌。

「所以,那個刺客是什麼來頭,他為何會誣陷夜鋒是他的同伙?」

「是這樣的,樓執事他……他是偽裝代替了一個御膳禮侍混進承華殿中的……」

「…………」

裴年鈺先是愣了一下, 隨即想起來這確實是他家夜鋒的作風——渾水模魚,無孔不入。只不過他略有些擔憂地轉頭看了看樓夜鋒︰

「你把人家怎麼了?」

「當時把他打暈了扔草叢里了而已。」

裴年鈺的擔憂來自于他家夜鋒一向的辣手, 畢竟如果他家夜鋒僅僅是為了能混進來幫他布菜就隨手殺人的話……未免死的無辜了。

林寒見裴年鈺還沒有反應過來,非常艱難地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 漠然地說了一句︰

「被樓執事打暈的那人就是這刺客的同伙,現在估模著也快該跟著一起上路了吧……」

「可……可是,樓夜鋒他用的是他自己的容貌啊, 那刺客怎會把他認成同伙的?」

樓夜鋒笑了笑,道︰

「那是因為他自做多情, 覺得我是易容進來的唄……」

「…………」

裴年鈺想了想,忍不住「呸」了一聲。

這等做事不過腦子的刺客當真是智商欠費了,看見情況不對也不想想, 一根死腦筋認定樓夜鋒是他同伙,臨死還非得指認一把,可把他給嚇了一跳。

隨後裴年鈺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道︰

「夜鋒你武功恢復了不少?居然連潛入大內的刺客都能給干掉。」

林寒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狠厲︰

「不,他們兩人是服了一種名叫封元丹的東西,強行封住內力在體內的運行和流轉。因此這封元丹能夠完全隱藏住真氣的波動,在旁人看來便與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無異,為的就是讓影衛們無法探查出來。」

「他們用御膳禮侍的身份潛藏在宮中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一直靠服用此丹來隱瞞身份。直到宴會之前他們吃了封元丹的解藥,待宴會結束之時,便恰好能恢復所有的內力。」

樓夜鋒忽然目光轉向林寒,眯了眯眼,問道︰

「被你在大殿上一劍殺了的那個家伙……我見他出招之際動作略微生澀,是內力還未全部恢復吧?」

裴年鈺︰「…………」

林寒點點頭︰

「不錯,你眼力果然厲害。那刺客只恢復了八成的內力。」

裴年鈺︰「…………」

他在榻上听得這句,心里那個復雜啊,這意思是,其實大殿上那個刺客根本不足為慮的意思?

林寒沒有看見裕王殿下的臉色,緊接著又補了一句︰

「不過即便他內力都在,也不抵我七成的水平罷了。」

裴年鈺︰「…………」

他終于怒了︰

「所以這意思是說,即使我不上去把那刺客撲開,小晟他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是吧?」

樓夜鋒和林寒對視了一眼。

作為大靖朝最頂尖的兩名影衛,他們對于時機的判斷之精準已經到了鬼神莫測的水平,當然都非常容易就看得出來——

那個刺客根本不是林寒一合之敵。

所以,裴年鈺他是關心則亂故而撲上去了,然後還因為沒有學好兵刃拆招,把自己給送到了利刃之下。

也虧得有深厚內力護體,這才沒什麼大事。

樓&林︰「…………」

林寒礙于身份不好回這話,因此只能默不作聲看地面。而樓夜鋒則是想了想措辭,輕咳一聲道︰

「這個嘛……話也不能這麼說的……」

裴年鈺瞬間頹然︰

「算了,夜鋒你不用說了……」

他看見樓夜鋒那個欲言又止的表情,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合著自己這是一頓操作,白送一血。

菜雞刺客,浪費我感情!

裴年鈺先前還覺得自己英勇無比,有了武功之後能保護他親愛的弟弟了,現在只覺得身上的傷口好疼,好疼,好疼……他為什麼要如此想不開地撲上去?

他忽然怒道︰

「這麼菜的刺客都能混進來,林寒,你們影衛豈不是比刺客還菜?」

林寒沉默了一會兒,回道︰

「這……裕王殿下可能有所不知,自陛下登基以來,試圖混進皇宮之中的刺客實在多如牛毛。臣等平日里自然盡力排查,然而總有力不能及之時……便如今日這般水平的刺客,倒也是挺常見的……」

「有多常見?」

「也不是太多,一年里臣等差不多能處理三百多起有預謀的刺殺**……大多數都會被影衛們發現可疑直接掐滅,今日這般讓刺客出了手的……一年里十幾次吧。」

裴年鈺︰「…………」

宮中出了如此大事,本想八卦一下的裴年鈺頓時興致全無,揮揮手直接對林寒送客了。而後他悻悻地把自己往被窩里一卷,趁機補眠。

樓夜鋒給主人蓋了蓋被褥,見主人迅速陷入了沉眠,知道是傷勢發作,便沒有再打擾他。卻轉身悄悄出了殿外,叫住了正欲離開的林寒。

………………

此時已是斜月初懸,戒嚴的皇宮御道之中夜色安靜而肅穆。

林寒看著擋住他路的樓夜鋒,微微蹙眉︰

「樓執事還有什麼指教?」

「指教」兩個字被他故意念得重了一些,顯然是諷刺樓夜鋒把他的屬下給搞的團團轉的事。畢竟……做影衛統領的被別家影衛如此打臉,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方才主人沒有問完,我卻是還有要問的。」

「說。」

樓夜鋒的目光忽然鋒利起來,直視著林寒︰

「我打暈的那個人……他的目標其實不是陛下,而是主人吧?」

林寒並沒有否認,反而問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樓夜鋒沉思道︰

「我最初想混進來,其實不過是因為之前我冥冥之中感覺到這宴上會有什麼人對主人不利,因而才想辦法混進去的,只是為了替主人探查一下情況而已。」

林寒听得樓夜鋒說是為了探查情況才進來,並非為了「伺候主人」或者故意沒事找事,神色微微緩和了一些,終于算是略有所改觀。

「後來等我進了這殿里之後,那種不妙的感覺卻又消失了,當時我還納悶了半晌。現在想來,便應當是那威脅消失了吧。而且……」

樓夜鋒的語氣忽然帶了一點逼問的意思︰

「為何他們二人的封元丹解藥,是定在了宴會結束之時才會將內力完全解開?」

樓夜鋒的判斷很簡單,如果是這刺客是沖著裴年晟去的,無論目的是真的為了行刺或者是破壞此次宴會,那麼在筵宴中途出手才是最佳的選擇。

林寒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選擇據實相告︰

「你的直覺倒依然敏銳得緊。沒錯,那同伙才是這次刺殺的主要執行者。至于為什麼他們原本的時機選在了筵宴結束之後……那是因為他們最開始計劃的,便是在筵宴散場之時,由裕王殿邊的內侍來劫持裕王殿下。」

「至于李總兵身邊的那個……卻只是他們的幌子罷了。對我主人出手的那個刺客,他們原定的計劃是由他行刺主人來牽制影衛而已……不過是一個棄子。」

「只可惜,他同伙被你給打暈了,再加上裕王殿下竟然突然要離席。因此這刺客見裕王殿下已經倒在了你的身上,如此絕佳的機會你竟然還沒有出手劫持,他便狗急跳牆提前行刺了。」

「畢竟……因為沒出手而導致的任務失敗,他回去也早晚是個死。」

樓夜鋒愣了一下︰

「你是說,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劫持主人?為什麼?!」

「……具體的不清楚,只大概能推斷出來,劫持裕王殿下可能是為了向陛下討得一些東西……」

樓夜鋒忽然怒了,一把抓住了林寒的衣襟︰

「所以,這麼個要劫持我主人的刺客混在御膳房里這麼久,直到他同伙暴露你們才知道他的身份?要不是我陰差陽錯先趁著他沒有武功的時候打暈了他們,豈不是要被他得手了!」

樓夜鋒甫一動手,四周的影衛見自家統領被制,齊刷刷地拔劍指向樓夜鋒。而樓夜鋒則是視若無睹,心中那點焦躁的無名之火越燒越旺,直沖著林寒而去。

而林寒則是面無表情地道︰

「我們當影衛的,自然會盡力避免裕王殿下在這皇宮中被別人劫持了去。即便被劫持,我們也會去救……」

樓夜鋒簡直要氣笑了︰

「什麼叫萬一被劫?哪有你這樣……」

他此刻心中一陣一陣的全都是後怕。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進殿來看看,如果他當初假扮代替的是另一個內侍……

那他的主人、他那對于武功笨手笨腳毫無天賦的主人,豈不是就要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危險之下了?

而林寒又這麼不靠譜!

林寒不過比樓夜鋒小了一歲而已,還是陛下的影衛,哪里會容忍他繼續教訓自己?還沒等樓夜鋒說完,他忽然內力一震,直接將樓夜鋒震了開去,冷聲道︰

「這里是皇宮,樓夜鋒,注意一下你的言行!」

隨後他的神色逐漸淡漠下去︰

「此次確實是我的失誤,我自會由陛下親自處置——還輪不到你一個王府的影衛執事來教訓我。」

「至于你樓夜鋒……」

林寒忽然上前一步,看著樓夜鋒,眼神中泛起了一層一層的嘲笑之色︰

「你有這空閑對著我發泄你無能的怒火,不若趕緊滾回家去想想怎麼盡到你的職責——」

「我林寒是陛下的影衛,不是裕王殿下的影衛。你要是擔心你自己的主子,就自己想辦法讓你的主子別出事。指望別人的影衛保護好自己的主子的……全天下也就你這一個影衛了。」

樓夜鋒完全愣在了原地。

林寒的話如同最直白的刀刃,將他所有的虛偽剖了個干干淨淨。

他憤怒,是因為無法掌控局勢的無力感。

說到底,是他無能。

他當了十年影衛,當然知道這世上絕大多數的「意外」都是不能完全掌控和預知的。換了他自己來,也未必能比林寒做的更好。

唯一能做的,只有讓自己強一些,再強一些,強到沒有人能打的過他,強到他能完美的應對任何狀況。

樓夜鋒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頹然道︰

「……你說得對,是我……」

林寒忽然嗤笑一聲,打斷他道︰

「我說的對什麼了?」

「我……」

林寒再一次打斷他︰

「你的武功一年半載的能恢復嗎?不能吧,那你到底在想個什麼?」

樓夜鋒茫然了︰「難道不是……」

林寒如刀鋒一般的眸子掃視過他︰

「你根本就沒有理解我在說什麼。我說的是……」

他一字一頓地敲在了樓夜鋒的心上︰

「盡、到、你、的、職、責。」

「裕王殿負如此深厚的內力,他蘇醒距今也有兩月了。請問你這個教習執事——都教了些什麼東西?」

「你的主人至今如同一個武學廢物一樣,你可有顏面讓你曾經的屬下叫你一聲樓教習麼?」

樓夜鋒瞬間如遭雷擊。

「我知裕王殿下天賦不高,習武不勤。但是……教他武功是你的職責,殿下他不學你就妥協了嗎?當初裕王殿下特意向主人給你請封的這個教習執事之位……又是為了什麼?」

林寒忽然冷笑了一聲︰

「你們府里平日里的事情,我從方恆那里早就有所耳聞。只怕練武是假,你和你的主人打情罵俏……才是你的目的吧?」

「林寒……你……」

樓夜鋒瞬間無可反駁。

主人在練武的時候確實是經常調【……】戲他,他又何嘗不是在心中竊喜?

只不過從今以後……他再由不得主人偷懶了。即便是違逆主人,也至少要把如何用那柄趁手的武器給主人教會。

樓夜鋒暗自下定了決心。

林寒見他發呆,便懶得再多跟他廢話,徑自去了御書房勤政殿中去見裴年晟。

………………

勤政殿內,裴年晟正坐在桌前,一邊飛快地批示著今晚這個**的各方後續處理,一邊看著年底積壓的折子。

殿門緊閉,林寒便只得在門外跪了下來︰

「罪職林寒,參見主人。」

不一會兒,吳秉忠公公從殿中走了出來,輕嘆一聲道︰

「林統領,陛下現在不想見你。」

林寒怔了一下,心中不由得就是一緊,隨即有幾分無措。

他可是陛下的貼身影衛……陛下卻不放他進去,看來陛下當真是氣他氣得緊了。

然而他剛想起身去時,吳公公又發話了︰

「陛下有令,也讓你不得離開。」

「……是。」

林寒心下了然,在殿外一側默默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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