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慚愧使君憐病眼

發生了這般大事, 大殿當中立刻安靜下來, 誰也不敢胡亂喧鬧走動。

林寒的幾個屬下負責在大殿中維持秩序, 每個人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劍巡視四周。眾臣皆知道這些影衛們的厲害, 頓時一個個的安靜如雞,哪里會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異動。

因為林寒剛剛下了命令,讓影衛把這承華殿附近監視起來,整個皇宮全部戒嚴。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 這些與宴的群臣一個都走不了。

每逢這種時候,任你是一品閣老還是大將軍,全都得乖乖听影衛的話。

好在這等事情雖然少見,群臣卻也不是沒有見過。畢竟在大靖這個武力世界里,一言不合就搞暴力**的也不在少數。

等了一會兒, 依舊沒有人來通知他們可以回去。

群臣無事可做之下,有些年輕的朝臣不太在意儀態的, 見陛下不在,干脆伸筷子繼續清掃桌子上的菜肴——

畢竟這些菜如此好吃, 回自己家之後肯定是吃不到的了,還不趁著陛下看不見,放肆地多吃幾口?

有人開始帶了這個頭, 剩下的便也有學有樣。

影衛們只是不讓他們離開而已,卻並不會管他們吃飯。眾臣見確實沒他們什麼事, 干脆便放開袖子大吃大喝起來。

這殿中的諸人皆是最上一等的宴桌,每個宴桌擺滿了六十四道菜。再加上這些菜品實在是美味無比,即便是他們東一筷子西一筷子的吃, 待吃到撐得實在吃不下去之後,他們這才發覺竟然有的盤子已經被他們吃空了……

………………

與此同時,御膳房周邊的一個小院中。

林寒對那已經被綁起來的刺客同伙根本懶得多看一眼,只吩咐手下帶去趕快審完,他好對裕王殿下有個交待。

隨後他轉過身來,看著跪在面前的四個影衛,正是宴會之前被樓夜鋒忽悠去了別的地方,從而為樓夜鋒提供了可乘之機的那個四人小隊。

他既沒有問他們為什麼會如此蠢笨大意,居然會被樓夜鋒得手,也沒有問為什麼沒有將潛藏許久的刺客發掘出來,只是毫無表情地盯了他們片刻。

直到那四個影衛實在受不住到開始渾身戰栗,林寒這才發話了,卻是向著附近的其他幾個影衛說的︰

「把他們四個也帶下去,多審一會兒。好生問問——是不是刺客里應外合的同伙。」

那四個影衛迅速被周圍的同僚制住,頓時面色有些發白。

事實上,在場的所有影衛都心知肚明,這等手段粗劣的刺客哪里有本事找到宮里的人里應外合?他們影衛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偏偏林寒這個理由確實是無可挑剔,因為刺客確實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混進了大殿,若說是和影衛里應外合……要審影衛,道理上卻是說得過去的。

這顯見是他們的統領大人對他們心生不滿,又嫌按罪定刑會罰得過輕,所以故意找借口多讓他們受一些皮肉之苦罷了——

畢竟進了專罰影衛的緝刑司,也不過是按著規矩判罰而已。但林寒這句「多審審」,那可不知道要在詔獄被磋磨到何時了……沒個定數的。

然而周圍的影衛倒是見怪不怪了,這是他們統領一向的風格——他覺得影衛律例里哪里太寬松了些,便會想辦法找個別的理由多罰些。

不僅是對下屬,對他自己……尤甚。

嚴以待人,律己更嚴。

是以,當那四個影衛也被一並帶走之後,他身後一個執事模樣的人輕輕嘆了一口氣,看著林寒的背影,眼神頗有些憂慮︰

「林統領,陛下那邊……待會兒您……」

林寒目光紋絲不動,面容如同磐石一般。

「此次是我之失誤,陛下當然不會輕饒了我,我也……合該吃這個教訓。」

………………

這邊的承華殿中,當群臣已經無聊到吃無可吃之時,一個影衛副都使打扮的黑衣人終于姍姍來遲,宣布凶手已經伏誅,可以離席了。

然而他們在內侍的攙扶之下站起身來之後,卻發現自己的肚子溜圓,竟然已經走不動了……

那影衛副都使哪里有這麼好心。見這些人大月復便便,胡吃海喝一晚上,不由得心里幸災樂禍地罵了一聲活該,絲毫不提令內侍將他們送回各自府中的事,只催促說此處還要辦案,請諸位速速離去。

群臣︰「…………」

然而陛下能精心準備這麼一桌好吃的宴席,他們已經是得了聖恩了,哪里敢要求更多?

于是眾人只好一臉便秘狀顫顫巍巍地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一步一步艱難地邁出了宮門。

………………

這邊樓夜鋒得了主人的消息,直接拎起輕功跑向偏殿之中。一路上的影衛皆不敢阻攔——沒見他們林寒統領都沒有把他怎麼樣麼。

樓夜鋒推門進去,屋中幾個影衛在旁邊防衛把守。裴年鈺躺在里間的軟榻上,裴年晟站在榻旁,臉上卸了方才的自持和克制,盡顯焦急之色。

軟榻旁邊同樣圍著的還有幾個鬢發皆白的老太醫,發簪凌亂,衣衫不整,氣喘吁吁……一看就是被影衛們一路輕功提過來的。

樓夜鋒剛進去,便听得太醫院的張院判戰戰兢兢地語氣︰

「陛下無須擔心,雖然這刀上淬了毒,但裕王殿下內力深厚,內力在經脈流轉之間已自行將毒素排出,當無大礙了。」

裴年晟臉黑了︰

「你會不會說話?!這麼大的一道傷口你跟我說沒有大礙?」

「…………」

那張院判心中嘀咕,挨了刺客一下子只傷到肩膀已經很不錯了,還想著怎樣?

然而在他裴年晟看來,他哥哥頭發被踫掉一根,他都心疼得不行。

「這……肩頭外傷,確實需要靜養恢復幾天……」

「算了算了,你們都回去吧。」

樓夜鋒听聞刀上淬了毒,先是心里一緊,又听得已無大礙,這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待太醫們都退出門外,樓夜鋒走上前去,卻見榻上的主人閉著眼楮,顯見是因為疼痛而昏過去了。

肩頭這點傷口對于影衛來說不算什麼,甚至是都不會影響行動的傷口,然而對于裴年鈺一個堂堂親王來說……

樓夜鋒看著主人疲憊的睡顏,頓時心中一痛,跪在榻前竟不由自主地輕輕握住了主人的手。

而一旁的裴年晟可就不樂意了。

他可是大靖的萬民之主,他親愛的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人,何曾受過這種苦?于是他斜眼看了一下樓夜鋒,忍不住開始陰陽怪氣地懟人︰

「樓執事確實好本領吶,孤身一人就騙過朕的諸多影衛混了進來,坑蒙拐騙的本事當真是影衛里的一絕啊。」

——言下之意,你也只能混進來而已,但是你混進來又有什麼用,卻保護不了你自己的主人。

然而樓夜鋒是什麼人?除了裴年鈺以外,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又怎會鳥裴年晟半句話。

于是他只淡淡地說了句︰

「那刺客是沖著陛下去的,主人原本半點無事,是主人為了救陛下才受傷的。」

「你!」

而後樓夜鋒眼神敏銳地看到了裴年鈺肩頭的繃帶,皺了皺眉︰

「這誰包的傷口,怎地這般不結實,我得重新包一下。」

這傷口自然是太醫們包的,這些太醫們更擅長治病,對于處理外傷的水平只能說過得去。再加上這一群老頭都沒什麼手勁,自然比不得影衛們專業。

裴年晟被懟了一句,又不能沖他發火,不然只怕哥哥會找他的茬。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便一甩袖子,干脆便直接離開,親審刺客去了。

于是,尚在被審訊的那個刺客同伙便倒了大霉——因為他招供的內容讓裴年晟暴跳如雷,是以即便招供完了也依然死不得,少說得把這詔獄的所有酷刑都受一遍才能打出gg。

………………

樓夜鋒只作不見,專心致志地低頭解開那繃帶,為主人重新包扎著傷口。里面的傷口早就涂了厚厚的一層御用止血金瘡藥,他只需要重新換個干淨的繃帶便可以了。

但盡管樓夜鋒曾經無數次地為自己和同僚下屬們這般處理過傷口,但他在看到主人原本雪白的肌膚上那一道猙獰的深紅色傷口之後,那雙永遠都沉著穩定的雙手依然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道傷口是如此的直白而丑陋,仿佛長著一張嘴在嘲笑目視著的無能,直直地戳到了他心底最深處去。

樓夜鋒深深地閉了一下眼楮,隨後復又睜開,盯著那道傷口看了半晌,面色愈發平靜,眸子中幽深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回過神來之後,樓夜鋒開始仔仔細細地包扎起來。

許是他用的力結實了一些,裴年鈺只覺肩膀傷口出一陣疼痛,頓時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嘶……」

「主人!」

樓夜鋒見狀急忙停了手中的動作。

而裴年鈺這會兒意識恢復,馬上反應他是被樓夜鋒給弄醒的,于是把剛剛想月兌口而出的抱怨之聲給吞了回去︰

「沒事,你包上就行。」

「……是。」

樓夜鋒放輕動作,小心地將最後一層繃帶包好之後,裴年鈺立馬問道︰

「我昏睡了多久?小晟他……怎麼樣了?沒再出什麼意外吧?還有,林寒他們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樓夜鋒簡略地答道︰

「這才剛過去兩刻鐘而已。行刺的那個死了,林寒帶人去抓他的同伙了。至于屬下……沒什麼,林寒問過我之後就把我放了,我便直接來了這里。」

裴年鈺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屋子里便陷入了寂靜之中。

說實話,裴年鈺方才不過是憑著一腔勇氣和對裴年晟的感情,這才自己撲上去的。當時他只顧著關心裴年晟和樓夜鋒,沒有空去多想自己的傷勢,這會子沒了可以轉移注意力的東西,忽然便覺得左邊肩膀異常疼痛難忍。

左右看看,影衛們都在外面,這屋里除了他和夜鋒沒有旁人,于是裴年鈺干脆也不忍著了,忽然把嘴一癟,對著樓夜鋒開始哼哼唧唧︰

「夜鋒我好疼……」

說罷一邊念叨著「我好疼」,一邊探出頭去,將下巴擱在了樓夜鋒的肩膀上,那是很明確的暗示——

要安慰要抱抱。

然而樓夜鋒卻破天荒地沒有回應主人的要求,而是低著頭,看了看主人微動的手指,將自己的胳膊送到了主人剛才觸之即離的手中︰

「主人您想掐就掐吧。」

裴年鈺怔了一下。方才他下意識地確有此意,畢竟人在疼痛之時手里總是想攥著點什麼東西,然而……

他搖搖頭︰

「咳,算了,我哪里舍得。」

樓夜鋒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

「主人,屬下……」

樓夜鋒他適才在裴年晟面前甩鍋甩得再淡定,也不過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認慫而已。

事實上,裴年晟對的說的那寥寥兩句話,當真是拿針戳著他的心窩子一般,毫不留情地把他所有的自傲全部戳破,拿著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他,你就是個失職沒用不合格的影衛。

然而樓夜鋒剛想開口請罪,裴年鈺卻好像知道了他要說什麼一般,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樓夜鋒只好欲言又止。

裴年鈺靜靜地看著他,將他眼中的所有的愧疚和自責盡皆看在眼里。

但裴年鈺沒有說什麼別的,只是忽然溫和而隨意地笑了笑,佯裝嘆氣︰

「我的武功還是太菜了啊……夜鋒,回去以後待我養好了傷,你便教我你新創的那套功法如何?我……我一定好好學!」

樓夜鋒看著主人即便疼到無意識地輕輕吸氣卻依然強忍著疼痛反而故作俏皮的神色,哪里不知道主人這是在安慰他,根本不欲讓他攬責任的意思?

他的心中一瞬間便開始一揪一揪地發疼,忽然掙月兌了裴年鈺的手臂,深深跪在了地上︰

「主人!我……」

這是第二次了,他在主人遇險的時候只能眼睜睜地從旁邊看著,而無法做出任何應對。

他樓夜鋒到底還有什麼資格能自居是主人的影衛?

樓夜鋒抬頭,又迅速低頭閉上了眼,他實在無法再看到主人那雙溫潤而包容的眼神——永遠不會責怪他、永遠都毫無保留地信任他。

他自覺已經配不上主人這般的信任了。

他……

還沒等樓夜鋒繼續想下去,忽然便被主人伸手一拽,直接拽進了他的懷里。

裴年鈺只能用未受傷的右臂將他圈住,說實話,要單臂圈住樓夜鋒這種大體型的一只影衛著實有些困難了,但樓夜鋒很听話地沒有掙扎。

「夜鋒,是我自己要去救小晟的,確實與你無關。」

「若是屬下武功尚在,怎麼會讓主人傷到分毫。」

裴年鈺搖搖頭︰

「你那內力幾乎已經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了,讓我免于毒素的折磨,如今只是些皮外傷而已。這又如何不算是你救了我一命?」

「…………」

裴年鈺見他還待說什麼,忽然板起了臉來道︰

「第一,你是教習執事,只負責把我的武功教會便是,其他的就不要管這麼多。否則……治你越權之罪。」

「……是。」

「第二嘛……」

裴年鈺眼楮盯著他的胸前黑衣,意有所指︰

「我肩膀好疼,你給我想想辦法。」

樓夜鋒根本未加思索,反手便將主人攬在了自己的胸前。隨後他俯去,先是猶豫了一下,忽而輕輕在主人的肩膀處吹了一下。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主人……有好點麼?」

裴年鈺感覺到肩頭傷口被一陣輕如羽毛的微風拂過,盡管于傷勢半點用處也無,但頓時心情好了很多。

他正想著得寸進尺,再引導樓夜鋒做點什麼更深一步的事情之時,大殿的門卻忽然被推開了,正是林寒走了進來。

林寒看了看他們兩個,而後向裴年鈺跪了下去︰

「事情已查明,還請裕王殿下听臣下述之。」

「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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