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牆深駐輿馬
這邊裴年鈺哄著夜鋒睡下, 便和幾個下屬利用最後的兩三個時辰, 在大廚房做實驗做了一夜, 終于算是敲定了冬至宴菜式的最終方案。
眼看著東方天色將白, 裴年鈺利落地沐了個浴,洗掉一身的煙燻火燎。然而在他又讓丫鬟們將自己的儀容重新打理好之後,他盯著水銀鏡子里自己那張白皙的面龐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郁卒了。
他本就生得白淨秀氣, 再配上濃濃的青黑色眼底,別人一看——怎麼都像是縱那個什麼過度的樣子。
問題是他要真是一晚上沒睡,抱著他家夜鋒干了點什麼也倒罷了,偏偏什麼都沒吃到,光給他的好弟弟忙活公事去了。
再加上怕被夜鋒詢問, 裴年鈺便只好叫來了絳雪︰
「咳,那個, 絳雪你那里有沒有脂粉一類的,借你主人擦一下。我遮遮我的黑眼圈……」
絳雪頗有些幸災樂禍︰
「沒有, 我那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本姑娘天生麗質,從來都不用圖紙抹粉便……」
一旁的夏瑤見她又放肆, 臉色迅速沉了下來,手里的帕子一甩, 怒斥道︰
「絳雪!規矩都忘了不成!」
即便夏瑤和絳雪在府里的地位平齊,但夏瑤作為裴年鈺身邊資歷最老的前宮女,自然不會怕絳雪, 也從來沒懼過她的影衛身份。
絳雪仗著主人縱著她,平日里總有些不羈。她不怕主人,卻唯獨怕這個大了她十幾歲的夏姑姑。聞言頓時慫了,不好意思地做了鬼臉,而後訕訕閉了嘴。
夏瑤心情不佳,拉著一張臉拿出自己的妝奩盒子,幫裴年鈺些微上了點粉。
「王爺見諒,婢子這里的簡陋之物未免不合王爺身份,只先應應急罷了。」
「無妨。」
夏瑤的手藝精湛純熟,不過片刻便將裴年鈺的疲憊之色遮掩得干干淨淨,偏還看不出半點粉飾的痕跡,只與平常一般無二。
房頂的何岐見收拾妥當,便落了下來,問道︰
「主人您可是現在便要進宮?屬下是否需要去通知那邊的隨行儀仗?」
「儀什麼仗,不必了。讓雲韶跟著去,幫我打下手,再加上夜鋒,這兩人夠了。」
夏瑤皺眉道︰
「讓婢子也去吧,還得給王爺帶著宴會要穿的一應衣物配飾。」
這倒是很有道理,他總不能穿著彰顯身份的親王朝服進御膳房吧……
「……說的也是,那再加上你。」
絳雪不樂意了︰
「那還不如讓屬下去。這進宮一去就一天,夏瑤姐姐沒有武功,定然很累。」
何岐一巴掌給她拍回來了︰
「你得負責守著府里。我跟著主人進宮,你自然就得看好家,出了問題,唯你是問。」
裴年鈺則道︰
「宮里規矩多,你去了也是渾身不自在。不如讓夏瑤去。她在宮里這麼多年,各處都給臉面,行事方便得很,也累不著她。」
「好吧。」
「至于老何,你點四個影衛跟著便是了,不必再多。進了宮後有小晟的影衛在那里,你們自可放心。何況一進宮里你們都會被林寒的屬下監視著,也不怎麼自在。」
安排妥當後,裴年鈺轉頭道︰
「讓府門那邊去備好車馬吧,我去把夜鋒叫起來。」
「是。」
………………
這邊,天光將亮,正是到了樓夜鋒平日里清醒之時。
樓夜鋒如往常般睜眼,看見陌生的床頂和帳縵,愣了一下之後頓時一個激靈,連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睡在了書房里。
他捏著眉頭拼命回想,偏生那安神香極為高級,入睡時讓人毫無察覺的痕跡。
再加上人總是很難想起來自己是如何睡著的,因而他回憶了半晌,竟是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著了主人的道,只以為自己是寫著寫著睡著了。
而且看樣子,定然是主人把自己安頓在此處的。
樓夜鋒捏了一下拳頭,暗罵自己著實沒用,辦個這點小事都能打瞌睡,最後還連累主人費心照顧自己。
難道說沒了內力以後當真一無用處了?
正想著,裴年鈺推門而入,一眼便看見樓夜鋒那難看之極的臉色,不由得問道︰
「怎麼了這是?」
樓夜鋒實在不想照實說原因,因為他知道這話只要一出口,主人必然會反過來安慰他,倒顯得他自己矯情一般。
裴年鈺卻是秒想到了因由,嘆氣道︰
「是我讓你睡的,不過是為了讓你好生休息會兒,養精蓄銳罷了,你不必多想。今日還得隨我入宮,有的是讓你勞累的。」
樓夜鋒這才不再糾結,連忙起身穿衣,收拾停當。
忙完之後,卻忽又惦念起來昨日未曾完成的那些工作,便問道︰
「主人,昨天晚上還剩了那……」
裴年鈺怕他察覺自己一夜沒睡,連忙打岔道︰
「昨晚……你還好意思說昨晚?我第一次知道你睡個覺都不老實啊,我想去搬你,結果你跟個惡鬼一樣死死地扣住我不放……」
說完還故意揚了揚自己的手臂︰
「罪證還在上面呢!」
樓夜鋒的臉色微微發白,然而他還真的記不起來睡夢中自己干了些什麼。只得輕輕抬起主人的衣袖,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才閉眼掀開了袖子,那表情如同要上刑場一般。
然後他便看見了主人手腕上的那幾個青黑的指印,且因為隔了一個晚上,竟已在周圍腫了一圈。
卻不是自己做的又是誰?
畢竟……若是旁的人敢對主人如此,早就被一群影衛按在地上暴揍了。
樓夜鋒連忙請罪︰
「屬下無狀,還請主人責罰。」
只不過……樓夜鋒看著那慘兮兮的青痕,一時竟分不清是愧疚多一些還是心疼多一些。
因而慣例的請罪之後,鬼使神差地,他又加了一句︰
「主人可上過藥了?現下……可還疼著?」
裴年鈺抿了抿嘴︰
「可疼呢。不過……讓夜鋒親一下就不疼了。」
樓夜鋒︰「…………」
這是又被主人借機調//戲了麼……
然而究竟是他理虧,他如何能跟主人討價還價。便這麼跪在地上,握住主人的手,生怕褻瀆一般,輕如點水地吻了幾下。
不過多時,樓夜鋒只覺主人的手掌在自己手里逐漸溫熱,便不敢多作貪戀,生怕這點難堪的心思惹了主人不快,連忙松開了。
裴年鈺心知肚明,也不強求,只道︰
「走吧。」
…………
府門外,一頂官轎子並幾匹駿馬停在栓馬樁處,幾人站在車旁侯著。
夏瑤手里拎著個巨大的衣物包袱,抬頭看了看已經出雲的晨光,微微皺了皺眉︰
「主人……還沒來麼,莫不是被什麼事耽擱了?」
何岐一身勁裝長劍,侍立在旁,聞言「嘿」了一聲︰
「意料之中啊意料之中。夏姑姑可莫要忘了主人是去做什麼去了。」
夏瑤︰「…………」
她很想吐槽她那有了夜鋒後就經常咕咕咕的王爺,然而良好的規矩讓她不能做出背後編排王爺和他的……的事,只好悶悶的閉了嘴。
何岐拍了拍她的肩膀︰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不如學學我,你看我,見得多了,現在都佛了。以後主人和老樓做些什麼,你就權當沒看見罷了。」
「…………」
片刻後,兩人終于姍姍來遲。
夏瑤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只站在車旁準備跟著進宮。
誰知裴年鈺、樓夜鋒、何岐、雲韶四個人竟是一人牽了一批馬,齊齊翻身上了馬鞍。
夏瑤看了看身旁的車︰???
不是,王爺以前不都是出門坐車的嗎?
「王爺,您怎地……」
裴年鈺搖了搖頭︰
「車里太悶,哪有騎馬舒服,還能兜個風。」
夏瑤表情僵硬︰
「那您又為何吩咐備上車子的?」
裴年鈺一臉理所當然︰「這是讓你坐的啊,畢竟……」
四個人齊齊回過頭來,看著她道︰
「——只有你不會武功啊!」
「…………」
夏瑤看著他們全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又看了看身邊的車,十分糾結︰
「這如何可以,這可是親王的規制……」
裴年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回身,一拉韁繩道︰
「那你自個兒在後面慢慢走吧,我們先進宮了哈!」
夏瑤︰「…………???」
怎麼感覺王爺越來越不正經了……
見他們竟當真拍馬便走,她也只好戰戰兢兢地進了車中。隨後一名影衛從樹上躍下,駕起車來亦是跑的飛快。
…………
他們從宮城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進去,此時宮禁未開,然而裴年鈺亮出「如朕親臨」的腰牌,那些小太監們雖沒見過王爺,但如何敢攔,自是一路通行無阻。
宮內一層一層有人去通傳,直到裴年晟座下的御筆太監吳秉忠親自迎至西中門。
這吳秉忠乃是先帝時的一名太華殿總管太監,亦算是先帝的心月復了。裴年晟即位後並沒有用自己的人,不知何故卻是把他提了上來做自己身邊的第一太監,當時還曾引得朝中私下里頗議論了一番。
然而裴年鈺卻知道他弟弟有系統在手,用誰不用誰都自有道理,便沒有關心此事。
「吳公公有禮了。陛下可是忙著?」
吳秉忠年紀雖大,卻深知這裕王爺有多麼得聖寵。因而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彎腰道︰
「正是,陛下正在為今日的冬至宴準備著,因而月兌不開身,特派了老奴來伺候王爺。」
「這樣……本王便不去叨擾陛下了。想必吳公公也知道本王今日此來何為,便直接帶本王去御膳房吧。我特穿了便服前來,因此不必透露我身份。」
「老奴自是知曉,陛下先前便有吩咐。請隨老奴移步。」
夏瑤沒有跟過去,與何岐和影衛們一起,徑自回了裴年鈺先前在宮中時住的碧淨殿中暫歇。裴年晟一直未納後宮,這宮中一排一排的殿宇自然都還空著。
另一邊,裴年鈺三人腿腳勤快,不多時便走到了御膳房附近。他剛想進膳房的前院,卻在長長的宮道口被攔住了。
只見旁邊陰影中落下來三個影衛,為首一人面色冷漠,伸手制止了他們︰
「宮中禁地,未得準許不可入內。」
御膳房自然是影衛們安全防範的重要場所之一,平日里不讓閑雜人等進入也是正常。想進去的,都得經過影衛的層層盤查。
然而裴年鈺卻在看見那個為首的影衛之後驚訝了一聲︰
「咦,你不是那個……那個……不好意思,那個誰來著?」
影衛︰「…………」
這影衛他著實眼熟,蓋因每次去王府負責給裴年晟拿外賣的就是這貨。幾次之後裴年鈺對他便有些熟悉了,有時見他辛苦,還會給他塞一點好吃的。
樓夜鋒扶額,悄悄提醒︰
「他叫方恆。」
裴年鈺為了彌補忘了人家名字的尷尬,連忙問候︰
「對,原來是方恆,上次給你帶回來的桂花山楂糕怎麼樣……」
方恆听他這麼說,心中頓時一緊。裕王府里這影衛的規矩跟在宮里的規矩如何能比。他去王府的時候隨手蹭點東西吃,于他們裕王府的影衛來看稀松平常。
然而此刻身後還跟著兩個同僚,旁邊檐下還藏著好幾個影衛。這要是眾目睽睽之下和裴年鈺聊幾句天……那可是私下勾結外臣皇戚的大罪。
且這罪名還有劃分的,裴年鈺是當今陛下的直系兄弟,直接就是最重的一檔。
若是以林寒那般的地位,雖與裕王相熟,然而沒有切實的「勾結證據」,誰閑的沒事去以這個由頭找林寒的茬。
然而他方恆不過是眾多的影衛之一,又有誰會細究證據,但凡有幾個同僚看見。便算證據了。怕不是裴年鈺前腳剛走,後腳他就得被押去領罰。
于是這方恆一邊心中急得不行,一邊徹底冷下了臉來,拔劍半出鞘,低聲喝道︰
「止步!請示出通行令或陛下手諭,否則,格殺勿論!」
裴年鈺見這影衛凶巴巴的一副「我完全不認識你」的樣子,肚子里暗搓搓地快要笑死了。
他那如朕親臨的腰牌可通行宮中任何地方,可裴年鈺此時惡作劇心起,偏不將它拿出來,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看著那戰戰兢兢汗出如漿的影衛,笑道︰
「我便要這麼進去,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