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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

近傍晚的時候, 所有冬令營的學生們抵達客運中心。

離開船還有一刻鐘的時候, 紀年和陸西, 兩人正靠在欄桿旁聊天,門口突然傳來急急的呼喊聲︰「紀年!陸西!等等!」

他們偏過臉看去, 就見李冬青擠過人群, 揮動著長臂朝這邊小跑著過來。

「還好還好, 趕上了!」來到兩人面前, 李冬青連汗都來不及擦一把,直接把手中的紅色塑料袋往前一伸,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道, 「我爸, 我媽, 我姐的一點心意, 都是島上的干貨, 我知道你們條件好著呢, 不缺這點東西,就……拿著,別嫌棄。」

紀年知道李冬青來送行的用意, 溫和地笑了笑, 他也不作推月兌,接過塑料袋,道︰「謝了。」接著朝里面一看,又說, 「這些特產……有錢也買不到吧?看來我們賺到了。」

李冬青那點僅存的尷尬,就這麼被紀年輕易化解了。

一旁,陸西看著李冬青,他發現男生的衣衫依舊單薄,遮不住長手長腳,有些捉襟見肘,但男生給人的感覺卻產生了很大的不同。

猶記得初見面時,李冬青還憤世嫉俗,一口一個「崽種」,對他們這些島外游客充滿防備和敵意,但現在,那張臉上洋溢的滿是少年的活力,以及欣喜和熱切。

一看便知,案情發展順利。

李冬青到底是個羞澀的大男孩,有些不擅交際,他左右看了看,撓著後腦勺,道︰「以前的事對不起,我都那樣對你們了,你們還願意幫忙,謝……謝謝……也謝謝你們願意替我姐,替島上的姑娘出頭,當初信任你們是對的,我們果然托付對了人!」

說到最後,李冬青看著兩個少年的眼神可以稱得上是崇拜了。

可紀年卻搖了搖頭,略顯失意,客觀地道︰「能得出這樣的結果,只能說是僥幸……我太自負了,以為能料定一切,卻差點放走了嫌疑犯,也差點失去最重要的人……」

這時,一只手在底下悄悄握住了紀年的手。

紀年微垂了下視線,掠了一眼,反握住那只手。

兩人十指相扣。

一瞬間,紀年只覺得負面情緒消散,內心里仿佛被注入了力量。

他穩了穩情緒,看向李冬青,輕笑道︰「如果能重來,我一定會聯系警察,以後萬一遇到什麼問題,記得找警察,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相信他們,會保衛每個公民的安全和權利。」

「好!」李冬青懂紀年的意思,很有共鳴地點頭,轉而又變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要感謝你……我以前……不成熟,想法確實偏激了。」

紀年善意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恰在這時,敖姓教導員在檢票口喊道︰「檢票了!都過來集合!」

紀年回首看了眼檢票口,又看向李冬青,微笑道︰「以後看書時帶點批判性思維,不要什麼都偏信,除歲早年的書,真不怎麼樣,看過就看過,別當回事……有空看他寫的垃圾,不如看點世界名著。」

李冬青尷尬地笑笑,雖然很想捍衛除歲的形象,但面對恩人時,不便多爭辯什麼,只道︰「行……」可最終還是沒忍住,強烈安利,「你不如去看看他前年的那本,不算早期了,雖然負能量是多了點,但真的很不錯!你一定會對他有所改觀的!」

「…………」紀年感受到了李冬青的頑強,露出一個假笑,放棄勸說其月兌粉,拉著行李箱先走了。

紀年剛走,陸西就上前一步,主動雙手握住李冬青的手。

「!!!」李冬青嚇了一跳,表情僵硬,道,「怎……怎麼了?」

「別听他的。」陸西盯著李冬青,目光認真,道,「只要你喜歡除歲,我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李冬青萬萬沒想到,這位厭世臉少年竟是個迷弟?

「大大的新作,節後會出宣傳。」陸西拍了拍李冬青的手背,道,「多關注一下微博,謝謝支持。」

李冬青︰「……好。」

***

回程的船上,紀年和陸西卻沒能坐著休息,而是被邵周宇拎到了甲板上,訓話,吹冷風。

邵周宇平時雖像個大哥哥,但遇到正經事時一點不含糊,將兩個擅自行動的少年罵得不輕。

期間最常听他說的一句話就是︰「命都不要了?!」

紀年和陸西自知理虧,所以都態度良好地低著頭,乖乖听話。

邵周宇是真的能說,訓完話,船差不多也到岸了。

青年刑警望了眼不遠處的碼頭,總算歇了口氣,雙手叉腰,堪堪壓下脾氣,道︰「這事到警局接著聊,你們先進去收拾東西。」

走之前,邵周宇想了想,道︰「雖然你們的做法要被批評,得狠狠地批評,但犯人確實是你們抓住的……」他看了眼陸西,又看了眼紀年,建議,「未來考個警校,不錯的。」

邵周宇一走,紀年和陸西就凍得直跺腳,躲到避風處,湊在一起,伸手互相搓著對方的耳朵。

「好冷……」紀年牙齒都有點打顫。

「嗯。」陸西吞咽了一下口水,也凍得夠嗆。

寒冬臘月,甲板上的風太大了。

等臉上回溫了,陸西一邊揉著紀年的臉頰、耳朵,一邊若有所思地道︰「以後,考哪里?」

紀年無所謂地一笑,坦白道︰「按我的情況,考不上的。」

陸西也了解紀年什麼情況,一到考試就看不清卷面,所以之前才會交零分卷。

他覺得惋惜,但轉念一想,又放平了心態。

陸西輕抿了下唇,看向紀年,道︰「我會很努力,你不用考大學,也不用工作。」

紀年的眼眶被寒風吹得泛紅,此刻又因為陸西的話微微泛潮。

良久,他道︰「好。」

話落,紀年捧著陸西的臉,低頭吻住他。

風在兩人周身打了個旋,掀動發絲和衣裾,緊接著急轉直上,涌向溫柔的蒼穹。

***

眾人下了船,來到港口,出了站後,都在門口等家人來接。

因為一周沒聯網玩手機了,學生們在等人的時候,都專心地低頭看手機。

紀年給紀柏綸打去一個電話,解釋清楚事情始末,說等會要被邵周宇帶去警局問話,讓紀柏綸晚些時候直接去警局接人。

紀柏綸全程一言不發,最後直接掛了電話。

陸西站在一旁,瞄了眼紀年的神情,道︰「去外面,躲一段時間?」

「…………」

紀年坐在行李箱上,收好手機,接著抱住陸西的腰,臉埋進陸西衣襟間,悶聲道︰「不用……回去後,哥哥替我求求情,護著我一點就好……」

陸西模了模紀年的頭發,點點頭,道︰「我多叫幾聲爸爸,問題應該不大。」

紀年︰「……」

戰術性叫爹。

學生三三兩兩地都被接走了。

等了十分鐘左右,警局也派車來接人了,邵周宇招呼紀年和陸西兩人上車,帶回去錄口供取證。

只是還不等他們上車,就有一個男人在人群間挨個問了過來,正好問到陸西等人。

「哎?同學,等等。」男人一手執著手機,快步走到警車旁,道,「你們有沒有看到曲峰?」

陸西一臉茫然,但還是看向周圍,幫忙尋找。

「曲峰?」邵周宇打開車門,卻沒坐進去,他環顧一圈客運中心門口,果真沒看到人,納罕道,「剛沒注意呢,自己走了?」

他又看向男人,指了指男人的手機,道︰「打電話問問。」

「打好幾個了,手機關機,可能是沒電了。」男人面露難色,環顧左右,道,「今天路上堵車,我遲來了三分鐘,就曲少爺剛下船那會兒,還打電話來問我在那兒呢,結果我一到這里,卻不見人影,這……跑哪兒去了?問其他同學,也說不知道。」

現在快五點了,冬天的天空暗得早。

邵周宇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客運中心里,道︰「可能上廁所去了吧……哎?問問海薇不就得了……」

說著,邵周宇回頭剛想找孟海薇,卻發現孟海薇也不在人群中,只有那個敖姓教導員還靠在門邊,正在通電話。

「你去問問他吧。」邵周宇指了下教導員,對男人道,「他是帶隊老師。」

「哦,好。」男人打了個手勢,笑道,「謝謝啊。」

說完,走了。

邵周宇看時間不早了,坐進副駕駛座里。

……

車子行駛在路上。

陸西和紀年在後座玩手機。

邵周宇突然想到一件事,扭過頭,對陸西道︰「對了,上次你給我的那兩封信,我帶回去研究過了。」

陸西頓了下,抬眸看向邵周宇,心里莫名緊張起來,等待答復。

「沒發現什麼破綻。」邵周宇道,「陸西,你不是網紅嗎?粉絲也挺多的,你回憶回憶,會不會是哪個狂熱粉絲的惡作劇?可能……只是發信的時間比較敏感,正好都在林悅芝和肖瑞洋出事前,但我想,這應該是巧合。」

陸西松了勁,壓向椅背,說不出的失望。

這時,紀年淡淡道︰「孟海薇呢?」

「什麼?」邵周宇一時沒明白,順勢看向紀年。

紀年道︰「肖瑞洋出事後,跟他接觸過的人都要受到調查,你們應該有孟海薇的詳細資料吧?」

「哦,這個倒是有。」邵周宇想了想,又問,「怎麼?」

「方便透露嗎?」紀年直接道。

陸西同樣看著邵周宇。

「這算隱私好吧?」邵周宇笑了笑,轉向前方,語調變得輕松,閑聊道,「不過我能向你們透露一下,你們校醫有多厲害,可千萬別被她傻白甜的外表欺騙了。」

陸西沒什麼興趣。

紀年繼續低頭玩手機,敷衍道︰「多厲害?」

「普林斯頓大學心理學畢業,之後又讀了同專業的碩士,人才啊,是不是?」邵周宇說起孟海薇,特別來精神,道,「就她這樣來給你們當校醫,不是我說哈,絕對是屈才。」

聞言,正在玩手機的陸西和紀年同時停下手。

陸西以前也听孟海薇打趣時說過類似的話,當時沒放心上,但現在知道孟海薇的學歷後,才真正意識到什麼叫屈才。

雖說職業選擇是每個人的自由,但學歷和工作懸殊巨大時,難免會引發他人的好奇。

顯然,紀年也有這樣的疑惑。

紀年不加掩飾地問,「為什麼是我們學校?」

「想考博唄。」邵周宇道,「找份清閑的差事,一邊工作一邊復習。」

紀年單手撐著面頰,道︰「她準備考國內的學校?」

「這個倒沒問。」邵周宇道。

紀年︰「家人在國內?」

「海薇是單親家庭,從小跟媽媽在國外,她媽媽現在人還在美國呢。」邵周宇不知不覺就說多了,道,「可能又想回來定居了吧。」

紀年只低聲說︰「沒道理……」

「什麼沒道理?」邵周宇以為自己沒听清。

這時,陸西開口,道︰「孟海薇什麼時候回國的?」

「沒大沒小,還直呼你們老師大名了?」邵周宇回頭瞄了眼,道,「去年十月回來的。」

陸西目光放空地看著前方的空氣,不禁捋起了全過程。

孟海薇定居國外,名校畢業,卻十月回國,找了份于她的實力而言明顯低薪的工作,在學校附近租了公寓,剛好成為他的鄰居。

通過孟海薇之手,他收到第一封匿名信,然後林悅芝出事,導致肖瑞洋受刺激,之後肖瑞洋找孟海薇治療,癥狀時好時壞,最後送去精神病院,由孟海薇看護,直到在考試時自殺。

冬令營由孟海薇帶隊,曲峰夢中撞鬼,醒來手上出現機器貓,按說曲峰會有生命危險,可無事發生……

然後是今天,曲家的司機沒接到人,跟曲峰在人群里一起消失的,還有……

孟海薇。

陸西這時才突然發現,自從他穿入書中以來,跟他所經歷過的事高度重合的人,除了紀年,就是孟海薇。

一陣手機鈴突然在車廂內響起,將凝神靜思的陸西嚇了一跳。

前座,邵周宇接起電話︰「喂?」

紀年注意到陸西臉色不對,問︰「還好嗎?」

陸西呆滯地點了下頭,接著垂下視線。

電話里不知說了什麼,邵周宇應道︰「好,好,你們先別急,我現在就叫局里查一下。」

邵周宇掛了電話,一邊發短信,一邊「嘖」了一聲,嘀嘀咕咕︰「門口監控拍到曲峰上了輛車,上車前還跟司機交談了幾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回家了,這孩子……也不告訴別人一聲,自說自話的……監控只拍到一個車牌號碼,查查車主信息,好讓他們家人放心。」

陸西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以前那個教導員為什麼辭職?」

紀年看了陸西一眼,有些奇怪于他的狀態,但還是道︰「她離職後,沒人談論過。」

「她存在感很低吧?」陸西又道。

「嗯。」紀年看向窗外的黑夜,道,「比起現在這個教導員,存在感確實很低,因為脾氣太好了,大家基本不把她當回事,也不會听她話……只記得她很溫柔,很少在教學區出現,可能會跟紀律差點的學生接觸多點……說實話,我沒關注過。」

「也對,連她姓什麼都沒人會關心……」陸西深吸氣,漸漸彎下腰,雙手撐著額,看上去像是頭很疼。

「陸西?」見狀,紀年俯身靠近,有些緊張地問,「怎麼了?」

好半天,陸西慢慢偏過臉,看向紀年。

紀年卻愣住,這是他從未在陸西臉上見過的表情。

陸西的眼眶徹底紅了,淚水盈聚,連嘴唇都在輕輕哆嗦,說不清他到底是恐懼還是悲傷,但內心絕對在經歷巨大的震顫。

「陸西……」紀年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起來了……」 陸西聲音暗啞,自顧自地道,「我見過她……」

陸西忽然想起來了好多事,那些掩藏在記憶深處的細枝末節,也在這一刻奇跡般地,如返潮一般涌了上來。

陸西見過那個離職的教導員。

就在去年十月,剛穿來不久。

那個女人瘦得不Ch ngR n形,憔悴得令人悚然,陸西撞翻了女人的箱子,有毛絨玩具滾落出來。

但當時天色太暗,他忽略了玩具中有一只藍色的叮當貓。

女人問︰「……外套……是你的嗎?

陸西緊接著回憶起那件紅色棒球服,他借給過林悅芝,林悅芝在他穿來的當天還給了他,卻少了拉鏈頭。

後不久,一次他跟林悅芝交談,無心提起「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林悅芝卻反應過激︰「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精神病院里,肖瑞洋說過,因果有緣,還告訴他,林悅芝的死跟他無關。

陸西的記憶又跳回宿舍那晚。

肖瑞洋鬼上身,陸西在廁所里問︰「為什麼筆仙只纏著肖瑞洋?」

肖瑞洋以林悅芝的口吻回答︰「因為我們都有罪。」

罪,是什麼?

孟海薇說︰「即便我們出生便帶著原罪,神依舊愛世人……作為神在地上的使者……幫助更多的人洗月兌身上的罪……」

孟海薇向他轉述肖瑞洋無意中說漏嘴的話︰「如果那天不是他約林悅芝出去,林悅芝就不會死。」

陸西現在才明白,那天,並不是他們深夜去廢教學樓玩筆仙的那天,而是更久之前的一天。

所以到底是哪天?

陸西繼續搜刮記憶深處。

在教學樓,他听到曲峰警告那個秘書道︰「……無論什麼辦法,都不能讓我爹知道,這個月初我才讓他……擺平一樁事……」

月初就是十月初。

那樁事發生在十月之前。

就在長假前一天,本市經歷過一場台風過境,破壞了絕大多數的道路監控。

「不過你這外套是不是林悅芝穿過的那件?……從別後看,你們兩個挺像的。」

最後,曲峰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

……

車里,陸西的背越壓越低,頭疼得快要脹開。

紀年在一旁緊張地叫著陸西的名字,但陸西已經無心理會。

「我知道了……」拼湊出一副完整的圖景後,陸西連喘息都覺得困難。

因果有緣。

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有的人甚至不惜為那個秘密付出生命。

陸西明白了。

他道︰「去學校後面的廢鐵軌。」

邵周宇不解,回頭看向陸西。

陸西紅著眼,坐起身︰「在6︰45,火車開過前。」

幾乎是陸西話音剛落,邵周宇的手機「嘀嘀」兩聲響了。

邵周宇一看,是同事發來的查詢結果。

他下意識地念出聲︰「是一輛租車平台上的車,客戶是……孟……」

邵周宇倏地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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