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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別走!」孟海薇迅速上前兩步拖住要走的陸西, 軟下聲告饒道, 「好了好了, 不鬧你了,我知道是你有一個朋友, 那人我肯定不認識, 話說, 我有什麼能幫到那位陌生朋友的呢?」

陸西被拽著走不了, 一回頭,就見孟海薇眨著星星眼,正一臉討好地看著他。

陸西頗有些不相信, 道︰「說實話, 你真的是心理醫生?」

孟海薇尷尬地眯眼笑, 問︰「不像?」

陸西喪著一張臉, 搖頭。

孟海薇試探︰「那你覺得像什麼?」

陸西說︰「小學雞。」

「……」孟海薇無言以對。

隔著辦公桌, 兩人心平氣和地面對面坐下。

孟海薇面前鋪開一張紙, 手握一支筆轉了轉。

她再次抬頭時, 忽而畫風一轉,變得一臉認真,總算是拿出了點專業範兒, 看著挺像那麼回事。

孟海薇看向陸西, 聲音也柔和了幾分,道︰「現在,請跟我說說你的那個朋友吧。」

在對面的直視下,陸西斂下狹長的眼眸, 眼角便挑起來了幾分,他緩緩開口道︰「我有一個朋友,他平時看起來很開朗,性格也好……可能是因為家教太好的原因,是那種不容易生氣的人,但是有一次……」

說到這,陸西短暫地停頓片刻,眼眸朝旁側游移了一下,繼續道︰「那次我從後面推了他一把,沒有惡意,但他忽然就像變了一個人。」

「變了一個人?」孟海薇想了想,在紙上快速寫了一行字,問道,「能具體說說是什麼情況嗎?」

「就是……」陸西回憶那天在天台上發生的事,東拼西湊地描述道,「變得很暴躁,整個人充滿戾氣,眼神也很嚇人,想掐死我那種。」

孟海薇盯著紙張上羅列出的幾條關鍵詞,鎖眉沉吟一會兒,問陸西道︰「那麼,當時他有動手攻擊你嗎?」

陸西稍作遲疑,最後還是實話實說︰「差點。」

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全程他都沒傷害到我,後來還跟我說他只是想嚇我,所有的反應都是開玩笑。」

孟海薇點點頭,心中似乎有了定論。

她扔下筆,向後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氣,道︰「個人建議,你那位朋友或許需要心理治療。」

陸西沒想到咨詢下來會是這種結果,他怔了一怔,道︰「……這麼嚴重?」

「不不不,小朋友,你別把心理治療當作是什麼很可怕的事。」孟海薇笑出了聲,擺擺手,道,「心理發生問題了,去做心理治療,這就像感冒了需要吃感冒靈一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孟海薇說得或許沒錯,但陸西還是覺得有什麼梗在心間。

在他看來,心理問題比感冒嚴重多了,陸南就是一個例子……

想到這,陸西抿抿唇,身體前傾靠近桌沿,盯著孟海薇看︰「老實說,我朋友他是不是有病?」

孟海薇挑了挑眉,表情也收斂了些,道︰「陸西,‘有病’這個詞很冒犯哦。」

「有還是沒有?」陸西不為所動,眉眼間透露出煩躁,道,「如果有的話,具體是什麼病?」

孟海薇嘆氣,拿他沒辦法,回答︰「ptsd。」

陸西听過這個詞,但沒有專門了解過,靜靜等著孟海薇解釋。

「按照你的描述,你那位朋友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後,明顯變得狂躁不安,甚至有攻擊人的傾向,很可能是因為你不小心觸踫到了刺激源,從而引發出了他一系列的應激反應。」孟海薇平靜地對陸西解釋道,「我猜你朋友可能是後背受過傷,或者有過被人從後方侵襲的經歷,所以對于你推他這個動作很抵觸,以至于發生了情感解離。」

孟海薇觀察了眼陸西的反應,卻見少年面色冷靜,專注地盯著自己看。

不像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倒像是個在課堂上認真听講的好學生。

孟海薇接著道︰「不僅如此,應激反應伴隨被害妄想癥是常見案例,你朋友當時應該是妄想你要傷害他,也有可能是把你想象成了某個會傷害他的人,或者危險源,才會變得那麼易怒,要對你進行反擊。」

「總而言之。」孟海薇認真地對陸西道,「雖然平時交往中,他對你沒有惡意,可一旦有什麼誘發了他的應激反應,你朋友會變得非常危險。」

陸西避開孟海薇的視線,微微低下頭,一聲不吭。

那個像太陽一樣閃閃發光的人,到底經歷過什麼……

就在這時,陸西忽然想明白了第一次見紀年時,那種淡淡的違和感來自哪里。

明明看起來是個開朗又溫柔的人,但陸西卻分明感受到了紀年身上散發出的狂躁氣息。

那氣息或許是來自一個不經意瞥來的眼神,或許是來自微笑時不小心泄露了情緒的停頓,又或許是來自說話時突然轉沉的一個音調……

「小朋友?」孟海薇敲敲桌面,引得陸西回神,真誠建議道,「你最好還是勸你朋友去做心理治療,如果不好意思到我這里來,我可以再給你推薦幾個人,我師兄師姐都是牛逼人物,只要你朋友配合治療,問題都不大。」

陸西卻是站了起來,道︰「謝謝,我知道了。」

「就……這樣?」孟海薇呆滯了一下,反應過後,說,「要不然,我把聯系方式給你?」

陸西搖了搖頭,心里想得明白,說︰「不用,他家人肯定知道得比我清楚。」

光看紀年的家世背景,有權有錢,就知道他父母肯定也是社會精英。

如果紀年出現了什麼心理問題,陸西相信,他的家人肯定已經給他請好了心理醫生,不需他多操閑心。

陸西沒什麼問題想問了,準備離開。

「沒想到能在這里踫到鄰居,小朋友,我跟你很有緣哦。」孟海薇笑道,「平時在學校有空也能常找我來玩,想逃課我給你開病假條。」

「……你認真的嗎?」陸西撩起那雙總像是睡不醒的眼眸,淡聲問道。

「一百個認真!」孟海薇嘻嘻一笑。

「……」陸西是真沒見過像孟海薇這樣的女人,長了一張嫻靜的臉,性格卻古靈精怪。

兩人之間少說也隔了兩個代溝,但是相處起來卻奇異地沒有絲毫距離感。

走之前,陸西想了想,背對著孟海薇,低聲道︰「小學雞……」

說完,拉開醫務室的門出去了。

孟海薇︰「……」

看著再次關上的門,她恨恨地撇嘴,道︰「不懂禮貌的小屁孩!」

陸西出門後,剛抬頭,還沒邁步,就在原地來了個緊急剎車。

他看著前方背靠在過道牆上抽煙的人,完全沒有意料到,隨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朝另一側別開臉。

表情里是藏不住的心虛。

***

陸西腳步猶豫地走了過去,知道逃避不過,在紀年面前緩緩站定。

此刻是傍晚時分,校醫室外的過道幽深,兩頭空蕩蕩。

唯有即將落下的太陽掃進來一點暖橙色的余暉,將面對面站著的兩人影子拉長,曲折地投射在牆壁上。

紀年淡淡地瞥了陸西一眼,接著偏頭吸了口煙,從襯衫領子里側露出一截的脖頸,直,而且修長。

陸西不經意地掠去目光,發現少年喉結精致,卻已經有了點男人的味道。

紀年當著陸西的面吞雲吐霧,還是第一次。

他垂下夾著煙的那只手,身形融在過道昏暗的陰影里,姿態慵懶,不經意間散發出一絲頹廢的氣息。

紀年不說話,陸西也就不吭聲。

煙味聞著有些不習慣,陸西不自覺地輕皺了皺鼻子,但也沒說什麼。

紀年向後仰,腦袋抵著牆壁,半垂著眼眸,似笑非笑盯著陸西看。

他也不兜彎子,直接問︰「懷疑我?」

陸西也猜到了紀年一直在門外沒走,該听到的應該都听到了,便不加掩飾地點了下頭。

「我有一個朋友……」紀年輕聲嗤笑,道,「你要是真那麼好奇,怎麼不直接問你那位朋友?」

細細想了一下,陸西覺得自己有理,他看向紀年,語調淡淡地說︰「你不跟我說實話,怎麼問?」

紀年略一思量,有些自嘲地笑了,低聲道︰「也對……我肯定會說謊……」

誰沒事能承認自己有病?

「同學,你現在還有什麼想問的?」紀年看向陸西,微微一笑,說,「咨詢校醫不如直接來問我,只要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陸西的視線在紀年臉上轉了一圈,覺得這人雖然在笑,似乎跟往常無異,但是眸子里深黑,冰冷一片,十分的漠然。

陸西還真有問題,只是不確定要不要問出口,因此語調有些遲疑,他的目光看向一旁,道︰「當時我推你的時候,你是不是……」

紀年已經知道陸西要問什麼了,他有些譏誚地挑了挑唇角,表面不在意,心里卻是十分難過的。

他抬起夾著煙的那只手,閉著眼按了按眉心。

果然,一旦暴露後,他在陸西眼中就成了「有病」的那類人。

紀柏綸說他有病,讓他治療,陸西也是。

正常人都毫無例外,沒有人會接納他,沒有人……會拯救他。

先前對于陸西抱有的所有幻想和期待,在這一刻全部破碎。

思至此,紀年睜開眼,深黑的眼底一片寂然。

陸西還在支吾,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說︰「你是不是……」

「是的。」紀年舌忝舌忝干燥的下唇,虛假地微笑道,「我當時犯病了……」

「你當時是不是很疼,很害怕?」 幾乎是紀年開口的同時,陸西道出了一直想問的。

兩道聲音落下,紀年和陸西俱是愣了一下,不禁對視,過道里一時陷入無聲。

紀年怔然地看著陸西,他以為陸西想問他當時是不是犯病了,沒想到……

心里剛築起的那道牆,剎那間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溫柔洪水沖垮了。

半晌後,陸西奇怪地皺了下眉,自言自語︰「這人傻的?雞同鴨講嗎?」

他就想問一下紀年當時是不是很害怕,畢竟是自己觸發了刺激源,看紀年當時的反應那麼激烈,肯定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為此,陸西一直都有些抱歉。

紀年這時微微站正身體,低下頭,表情有些失控,不想讓陸西看到。

指間的煙輕易地一翻,翻折進了掌心里,握拳攥滅,火星燙出的那點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他現在總算發現,陸西干什麼都像是無意,卻偏偏強橫而又霸道地闖入了他的世界。

從來沒有人會問他疼不疼,怕不怕……除了面前這人。

有種徹底敗給陸西的感覺。

紀年心里有些酸疼,卻是低低地笑了出來,道︰「可能會有點怕。」

陸西瞄了眼紀年的肩,似乎是想看到他的後背,道︰「上次是不知道,沒有惡意,以後都不會踫你後背了。」

紀年這時抬頭看向陸西,眼楮有些濕潤,卻飽含著一種新生的活力。

他看了陸西片刻,接著上前一步。

陸西警惕了一下,不自覺後退。

就這樣,兩人一個進,一個退,很快,紀年就緊逼著陸西退到了過道另一邊。

陸西後背差點抵到牆上,他仰起臉看著紀年,不服道︰「干嘛?想報復嗎?」

紀年卻眯起眼笑了笑,搖搖頭,說︰「其實,校醫告訴你的……不全對,我沒有ptsd。」

陸西愣了一下,說︰「那你那天……」

紀年不知道怎麼解釋,只笑了笑,道︰「相信我,沒有什麼創傷後應激障礙,所以……」

紀年用目光細致地描繪過陸西的五官,溫聲道︰「你可以踫我的後背,我的後背可以完全交給你,如果是你在我身後……我不會害怕。」

陸西听了這話,心情有些奇怪,像是被一片曬過陽光的羽毛輕掃而過。

同時,又覺得有些膽怯,直覺紀年像是要把什麼托付給他,不敢應接。

「算了吧。」陸西眼神躲閃了一下,嘀咕道,「跟你保持距離就安全了。」

紀年眯了下眼,道︰「不信我?」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陸西也鬧不明白。

他正要敷衍過去,把人推開,雙手卻突然一邊一個被紀年捉住了,然後被牽帶著環向了紀年的身後。

陸西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跟著前傾,他不得不仰著臉,下巴抵在少年的肩上,姿態就像是把紀年整個抱住。

與此同時,紀年也伸手抱住了他。

陸西盯著對面的牆壁,眨了眨眼︰「……」

「你看……」紀年在他耳邊低低地笑,道,「現在你就算踫了我的後背,我也沒什麼感覺,相信了嗎?我沒有ptsd。」

「……」陸西不自在地偏了偏脖頸,道,「……哦。」

紀年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忽然灼灼地閃動了一下,嗓音不自覺低了些,道︰「所以,對我不用小心翼翼的,以後,你想對我的後背做什麼都可以,就算撓破了留下痕跡也沒關系……懂了嗎?」

「???」

說實話,陸西沒懂。

作者有話要說︰  紀年︰這事得說明白,不然以後那什麼時老婆不敢撓我,會少很多樂趣。

陸西︰……我現在就能把你撓死信不信?

謝謝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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