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務室里, 陸西安安分分地坐在床邊, 仰著臉讓女校醫檢查。
「你怎麼在這里？」在校醫的示意下, 陸西微微偏過臉。
他一邊配合著檢查，一邊問道︰「你不是在家里做心理咨詢嗎？」
「小朋友, 沒好好听我介紹哦……」孟海薇彎著腰, 一手撐開陸西的左眼, 一手舉著手電筒照向陸西的瞳仁, 做觀察的時候，心不在焉地回話，「我說的那是兼職嘛, 主業其實是校醫務室的醫生, 不過是上周應聘上, 這周才入職的……我看看啊……虹膜沒有擴散, 也沒有充血現象, 嗯, 還行。」
孟海薇關了手電, 點點頭，直起腰後對陸西笑道︰「還好，從高處滾落的時候沒有傷到大腦, 所以不用擔心, 都是些皮外傷，等會給你開點膏藥，回去抹抹就行。」
孟海薇剛要轉身去開藥，突然眼珠子一轉, 想到了什麼。
「喂……小朋友，我還不知道你有女裝的癖好，就連學校檔案里的性別都是女的，藏這麼深嗎？」孟海薇說這話時很小聲，確保只有陸西和她兩人能听見，說著，還掠了眼陸西套在長褲外的短裙。
孟海薇說是這麼說，但語調里卻沒有絲毫奇怪或者輕蔑的意思，好像遇到一個穿裙子的男生是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
這樣寬容接納的態度，讓陸西覺得這個女人不討厭。
孟海薇又瞄了眼靠在一旁櫃門上玩手機的紀年，悄聲對陸西道︰「你同學知道你是男的吧？上周六撞見你們在公寓樓外面約會時，記得你穿的好像是男裝，你穿男裝時也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帥哥，他沒理由看不出來，所以……我等會不需要替你隱瞞些什麼吧？」
「……」陸西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一下，道，「那不是約會。」
孟海薇很干脆地「哦」了一聲，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聳聳肩，一臉不相信，道︰「你如果硬要說你們當時是在夜色的庇護下探討學習，討論著討論著就喂起了飯，喂著喂著就差點抱上了……那行，我勉強相信你吧。」
陸西︰「……」
算了，他放棄解釋。
孟海薇坐回辦公桌後寫病歷了。
紀年走到陸西身前，垂眸看著他，似笑非笑道︰「剛剛跟美女校醫在嘀嘀咕咕些什麼呢？」
陸西淡淡道︰「沒什麼。」
紀年轉個了方向，在陸西身旁的床鋪上緩緩坐下，斂了些語氣，說︰「同學，問你件事。」
陸西偏過臉看了紀年一眼。
兩人此刻肩抵著肩坐著。
陸西雖然不喜歡跟別人近距離接觸，但紀年身上潔淨的氣息總能降低他的戒備心，每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紀年已經離他很近了，早就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距離範圍。
次數多了似乎都習慣了，陸西懶得往旁邊再挪動。
這時，紀年看向陸西，眼楮彎了彎，輕慢地問︰「我問你……你是更喜歡女人，還是更喜歡男人？」
陸西茫然了一瞬，冷酷無情了十九年，他是真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陸西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個直男。
是直男，就要有直男該有的樣子。
怎麼可能喜歡男人？
陸西不是很確定，語調里有些猶豫，道︰「……女人。」
紀年拖著尾調「哦」了一聲，低下頭，晃了晃腿。
接著，紀年用听不出情緒的聲音問︰「像校醫那樣的漂亮姐姐嗎？」
「……」陸西終于听明白了紀年的意思，沒忍住看向紀年的側臉，卻見那張漂亮的臉蛋此刻有些蔫。
他有些沖動道︰「我沒有，照你說的，多說兩句話就是喜歡了嗎？」
接著，就見紀年搖了搖頭，歪著頭看向陸西，眼眸里星星點點地在閃爍，顯露出幾分小可憐的姿態。
紀年半真半假地帶了些控訴的意思，軟聲道︰「當著男朋友的面跟漂亮女人說悄悄話，可能就是喜歡……」
「……」
陸西一臉的消化不良。
正當他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突然撒嬌的家伙時，紀年突然一笑，恢復了往日里開朗的模樣。
「開玩笑的，傻瓜。」紀年抬手在陸西面前打了個響指，喚他回神，笑道，「還當真了嗎？」
陸西耷拉下薄透的眼皮，又面無表情地看向紀年，內心里十分想捶死這個戲精。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這時，孟海薇提著塑料袋過來，對著並肩坐在床邊的兩人，有些抱怨地道，「這里是很嚴肅的地方，別把我的醫務室當成約會……」
話還沒說完，孟海薇瞄到陸西又喪又厭的那張臉，知道小朋友會介意用詞，連忙舌尖轉了個彎，機靈地改口道︰「別把我的醫務室當成探討學習的地方，還當著我的面搞學習搞得不亦樂乎，再不收斂，我要把你們都轟出去了。」
陸西︰「……」
紀年想了想，問校醫說︰「你說的學習，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意思嗎？」
孟海薇看著紀年，挑了挑眉梢，一臉「你懂得」的表情。
紀年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接著，低垂下腦袋，很遺憾似的拍了拍底下的床鋪，小聲道︰「真想拉著陸西，在醫務室里這張純白的小床上搞次學習……」
「……」孟海薇愣了下神，接著眉開眼笑，被逗得樂不可支。
誰知下一秒，紀年突然被身旁人撲到了病床上。
陸西提起一旁的枕頭就往紀年身上抽︰「搞你妹的學習！」
孟海薇畢竟剛畢業，再加上性格有些古靈精怪，跟高中生之間沒有疏離感，很容易就混成一片。
剛剛她不過是在打趣陸西和紀年，沒有責怪的意思，現在看到兩人鬧作一團，便毫無形象地在一旁捂著肚子發笑。
正在校醫務室里雞飛狗跳時，門從外面被人匆匆打開了。
「陸西，我听說你受傷了。」
來人的聲音里有些緊張。
***
醫務室里再度安靜了下來。
林聲堯來到病床前，面無表情推了下眼鏡，視線跟x光似的要把紀年照穿。
聲音里缺少起伏，他道︰「從我弟弟身上滾下來。」
紀年垂眸看了眼身下陸西有些紅的小臉，接著又看向林聲堯，優雅從容，絲毫不亂，道︰「好的，哥哥。」
林聲堯「嘶」的一聲皺眉，誰是你哥？？？
接著，視線隨著優哉游哉撐起身下床的紀年移動。
把紀年趕到一旁站著後，林聲堯自己在陸西身旁坐下。
「怎麼受傷的？」林聲堯像捏小狗崽似的，把陸西的頭按下去，看到他脖子後的擦傷，道，「听說你還昏過去了，當時是不是很嚴重？」
陸西被按著腦袋不能抬頭，只好掀眸瞥向紀年。
紀年卻微笑著朝他輕搖了搖頭。
陸西明白了紀年的意思，又垂下視線，避重就輕道︰「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這麼不小心？」林聲堯松開陸西，推了把眼鏡，想了想，道，「我跟小姨說一聲。」
「不用！」
眼見林聲堯要掏出手機，陸西伸手制止他。
這事，說了也沒用，而且父母都在意大利，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徒增他們煩惱罷了。
「醫生說沒有大問題。」陸西看了眼孟海薇，對林聲堯示意道，「回去擦點藥就好了，不用擔心，下次會注意。」
林聲堯又檢查了陸西其他地方的傷勢，見確實沒大礙，這才放下心。
孟海薇給陸西拿好藥後，又坐回辦公桌後忙自己的事了。
林聲堯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紀年，轉而對陸西道︰「一周沒見你，也沒來得及問你，現在全校都在傳你們在一起，你和紀年之間的關系就這麼確定下來了？」
陸西耷拉了一下眼皮，情緒懨懨道︰「上周五不是發短信跟你解釋過了嗎？」
「不是，陸西，你怎麼想的？」林聲堯皺眉，道，「你還真要給紀年生孩子……呸！」
陸西︰「……」
林聲堯捂住嘴，偏過臉，默默冷靜片刻。
他一時情緒激動，不小心口胡。
「你真要跟他談戀愛？」林聲堯再次看向陸西，道。
陸西低著頭，沉默半晌，然後昧著良心點頭。
要裝就裝到底，省得他解釋。
不過陸西在心中暗暗補充︰快分了，再過兩天等性別公開後。
這時，孟海薇不經意地抬頭，就見那個漂亮得近乎張揚的少年正斜靠在一旁牆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陸西，眼神中很有些縱容的意思。
孟海薇微挑了下眉，放下筆。
她雙手抱臂，向後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趣地觀察紀年。
隨後不知發現了什麼，孟海薇突然意味深長地眯眼一笑，轉而目光又移向陸西。
恰在這時，林聲堯對陸西說︰「你難道忘了他以前是怎麼對你的？就長假前你約他出去的那一次。」
「？？？」
陸西一頭霧水，對于長假前的事，他確實不知道。
陸西想當然地看看向紀年。
卻恰好見到紀年站正了身體，臉上的心虛一目了然，看向這邊時也是一副可疑的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西想了想，面色漸冷，敢肯定紀年跟原主「陸西」之間發生過什麼。
陸西無視紀年，假裝想不起來問林聲堯︰「約他出去？」
「這麼健忘，難怪好了傷疤忘了痛……」林聲堯無奈地搖搖頭，一五一十道來，「就長假前台風那天，你約這逼崽子出去，你以為和他約定好了，結果呢？他不但放你鴿子，讓你在台風天里等了三小時，後來，一整個假期都沒聯系你，連句解釋都沒有。」
聞言，陸西默默思考片刻，接著微抬了下眼皮看向紀年，道︰「你真有這麼渣？」
紀年有口難辨似的，張了張嘴，最後放棄似的低下頭，鞋尖踢踢地板，認錯態度良好:「老婆，我錯了。」
陸西︰「……」
不過陸西轉念一想，穿過來的第一天，紀年就為這事跟他道歉過，但當時他沒放在心上。
「老婆？」林聲堯沒好氣地推了把眼鏡，嘀嘀咕咕，「也不害臊……」
另一邊，孟海薇已經趴在桌上偷笑了。
「這事我記得特別清楚。」林聲堯聲音平靜下來，徐徐道，「你下午四點多回來時渾身都濕透了，然後拉著我，又是抱怨又是哭，整整四個小時，都快到晚上八點了也不消停……」
「好了。」陸西連忙打住林聲堯，讓他別再說下去，後面那都是原主干的事，跟他沒關系，別搞得像他為愛情傷透了心似的。
陸西道︰「我知道了。」
***
還有一節課才到放學時間。
提著藥離開醫務室前，陸西像是想到了什麼，站在門口有些猶豫。
「怎麼了？」紀年回頭看他。
陸西眼神倦怠地瞥向一旁，沒正視紀年，道︰「你們先走吧，我找醫生有點事。
「那我陪你。」
紀年正要轉回身。
一旁，林聲堯受不了他的膩歪勁，沒好氣道︰「陸西找醫生有事還需要你陪？你當是在孕檢嗎？」
「……」紀年低下頭，咬著下唇忍笑。
陸西臉色有些繃不住︰「……你們快走行不行？」
走之前，紀年狗腿道︰「老婆，藥我幫你拎回去。」
陸西看向伸向他的那只手，手背和手指上的擦傷還是那麼明顯，青青紫紫一片，有些刺眼。
鬼使神差的，陸西就把袋子遞給了紀年。
另外兩人離開後，陸西來到孟海薇桌前，直接道︰「這里有沒有效果好點的擦傷藥？」
孟海薇奇怪，道︰「給你開了，放在袋子里了，你按要求擦在受傷處就行了。」
「再拿一盒。」陸西道。
「再拿就要錢了啊。」孟海薇瞄了他一眼，道，「給你開的藥膏足夠你用了。」
陸西有些不耐，從口袋里掏出錢拍在桌上，堅持道︰「再拿一盒。」
孟海薇撅了下嘴，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沒多問。
她把桌上的錢模過來，道︰「你等著。」
孟海薇去拿藥的工夫里，陸西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她的桌面，發現桌子一角堆了疊書，最上面是本聖經，下面都是醫學用書。
看到有本書上寫了「心理學」的字樣，陸西目光稍作停頓。
他還記得，孟海薇說她是心理學碩士畢業。
陸西暗暗思量了一會兒，打定主意轉過身，有些生澀地開口，道︰「喂，能問你個問題嗎？」
「什麼喂？」孟海薇佯裝生氣道，「要叫老師。」
陸西懶得改口，沒應聲。
「你要問什麼？」孟海薇沒有一點師長的架勢，把一盒藥隔空扔給陸西後，順勢斜靠在藥櫃的門上。
陸西把藥拿在手里，漫不經心地翻過來又翻過去，挑揀著用詞，半晌後才道︰「我有一個朋友，他……」
「哦，我明白了。」孟海薇拍拍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輕松隨意道，「你想指你自己對嗎？」
「……」陸西說，「不是我。」
沒猜對，孟海薇聳聳肩，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陸西重新調整情緒，問道︰「我有一個朋友，他……」
「哦，我明白了。」孟海薇再次將他打斷，這次十分篤定，道，「你是指你男朋友紀年吧？」
「……」陸西盯著孟海薇看了一會兒，下一秒，扭頭就走，「算了，沒問題了。」
孟海薇︰「……」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一個朋友」︰哪里都有我的身影，什麼鍋都我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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