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血在陸西那張白淨的臉上異常醒目。
紀年也不過是愣了一瞬,連忙動手在書包里翻紙巾。
「對不起,我……」紀年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掏出紙巾後走上前,抬手,想幫陸西擦拭鼻血。
如果陸西是妹子,紀年肯定不會反擊,但因為在潛意識里,他已經把陸西當做徹頭徹尾的男生,所以沒忍住回手抽他。
跟哥們之間小打小鬧一個道理。
只是還不待紀年踫上陸西,陸西偏過臉錯開,同時從紀年手中奪過紙巾。
陸西抬手抹了把鼻血,低頭看了眼染血的手指,接著懶懶地掀眸看向面前的紀年。
陸西的眼神談不上凶狠,就那麼直直地死盯著人瞧,仿佛要把人盯出一個洞來。
在紀年看來,面前站著的分明就是一頭處于暴走邊緣的小暴龍,感覺下一秒就要沖上來咬人。
「那個什麼……」紀年難得有些無措,雙手叉會兒腰,又放下,道,「別氣了……陪你去醫務室。」
陸西要是上來就打紀年,紀年也就認了,但對方就這麼無聲地、頂著張癱瘓的厭世臉看他,很容易讓人心里不安和愧疚。
最可怕的不是棍子落下來的瞬間,而是棍子懸在半空中,要落不落的時刻。
陸西終于收回視線,用紙巾擦拭鼻血,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以門外燒紅的夕雲為幕景,少年連背影都散發著冷酷。
柳思逸還在一旁等待,雙手牽著襯衫下擺,互相搓著,好像多呆一秒就會羞怯致死。
「抱歉。」紀年彎腰撿起地上的門票,彈了彈票面上不存在的灰,微笑著遞還給柳思逸,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送我首映式門票……」
「因為是你幫我找到了藥!」柳思逸不待紀年說完,急切地解釋,臉紅得像番茄,「昨天,我听丁暢說了……說了,藥瓶是你讓他帶給我的,我本來很著急的……所以,就……反正謝謝你。」
紀年稍作回想,要不是對方提醒,他差點忘了這件事。
「不是我找到的。」紀年失笑,溫聲道,「要是你想感謝,不如把票……」
想說把票給陸西,因為是陸西找到的藥瓶。
結果柳思逸又不待他把話說完,瞬間如受驚了般微微聳起肩,雙手擺成了虛影︰「這票反正是多出來的,我也不需要,你不想看就扔掉吧,沒關系,我就是想來表示一下感謝,謝謝你!」
妹子不帶喘地說完了一連串,快速地九十度鞠躬,轉身就跑了。
黑直柔順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紀年的手還拿著門票停留在半空中,看著柳思逸落荒而逃的樣子,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紀年!」這時,後門口傳來彭滿滿的聲音。
紀年看去,就見彭滿滿和程訣靠在門邊等他。
「走了。」程訣朝紀年偏了偏頭。
***
校園里,四個男生走在路上,街道旁堆了一層黃橙橙的梧桐落葉。
「對了,我想起來了。」彭滿滿拿出手機,興奮道︰「我跟你們說件事,寫懸疑的那個除歲大神,都听說過吧?」
一句話問下去,沒人回應。
丁暢走在最里邊,手中翻著單詞書,口中念念有詞︰「schlieen、schlieen……」
程訣單手拿著手機,打字節奏不停,低著頭,露出戀愛中男生特有的會心笑容。
紀年走路時雙手插著褲兜,盯著前方的空氣,一看就知道在想心事。
「嘿!」彭滿滿用手肘拱了拱一旁的丁暢,道,「兄弟,問你們話呢,給我點關注行不行?」
丁暢推了把眼鏡,頭也不抬,道︰「除歲大神?是不是爆竹聲中一歲除的除歲?」
「……」彭滿滿瞬間沒了聊天的心情,道,「看你的書去吧……」
「程訣你呢?」彭滿滿轉移目標,問身邊的大高個。
程訣掐滅手機,抬頭,在深秋的涼風中深吸一口氣,隨後心滿意足地呼出,仿佛獲得了新生︰「還是網上的妹子可愛,一口一個哥哥地叫,真想快點見面……」
知道程訣最近在搞網戀,心思不在現實世界中,彭滿滿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快走兩步橫插進程訣和紀年之間。
「喂,紀年。」彭滿滿積極尋找知己,期待地對紀年道,「除歲總听說過吧?喜歡看懸疑的應該都知道他。」
「誰?」紀年想都沒想就答,語調淡淡地道,「懸疑我只看阿加莎。」
「我彭滿滿怎麼有你們這種孤陋寡聞的朋友!」曲高和寡,彭滿滿氣得差點摔書包。
「除歲大神是寫懸疑暢銷書的,文風黑暗獵奇,雖然有些思想很扭曲,但看的時候總是能讓人後背過電,有段時間網上還在傳大神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是個精神病,不然寫不出那種文風。」彭滿滿安利起自己的偶像時頭頭是道,說個沒完,「但那都是放屁!大神很低調的,從沒露過面,大家連大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還說他有神經病?簡直無中生有嘛。」
紀年瞥了眼滿臉迷弟樣的彭滿滿,很淺地笑了笑,半是開玩笑道︰「說不定是真的。」
「是兄弟就別給我杠啊。」彭滿滿在紀年手臂上砸了一拳,容不得別人說他偶像。
連兄弟都不行。
「哎……我這不是愁著呢嘛……」轉眼間,彭滿滿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怎麼了?呆逼。」程訣擼了把對方滿頭的錫紙燙,終于從網戀的世界回神。
彭滿滿道︰「大神的處女作《蠶食》被改編拍成了電影,在本月月末的時候會有一場首映式,但我沒搶到票……嘖,一票難求……主要是網上都在說除歲會到現場進行宣傳,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想去現場。」
「喲,你還追星?」程訣把彭滿滿的腦袋當毛線擼。
「首映式?」紀年微微怔了一下,思考著什麼,看向彭滿滿,道,「是不是月底在和金廣場的那一場?」
彭滿滿眼楮驟然一亮︰「你怎麼知道!你不是不關注除歲嗎?」
紀年「唔」了一聲,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門票,不確定道︰「是不是這個?」
彭滿滿看到那張黑色的門票,整個人激動得都快跳起來,直接搶過來,大喊道︰「臥槽!牛逼啊兄弟!你怎麼搞到手的!」
紀年避重就輕地說︰「有人送的……」
彭滿滿握著門票舉到頭頂看,繞著圈子看,蹦蹦跳跳看,可見喜歡得不得了。
欣賞完後,彭滿滿有些警惕地瞥向紀年,道︰「兄弟,商量件事……」
「嗯?」紀年看向他。
彭滿滿將票緊緊捂在懷里,突然,一聲不吭拔腿就跑。
另外三個都看愣了。
「這票歸我了!」彭滿滿邊跑邊喊,頭也不回,聲音遠遠地傳來,「打死不還!再見了朋友!」
程訣反應半秒,啞然失笑,罵道︰「這個呆逼……」
紀年笑著搖搖頭,沒說什麼。
「票就這麼給他了?」程訣問紀年道。
紀年無所謂地聳了下肩,道︰「放在我這兒也是浪費,反正不準備去看。」
「喂。」程訣勾上紀年的肩,低聲問道,「到底誰給的票?是妹子吧?」
紀年把他的臉推開,輕笑道︰「走開,你個戀愛腦。」
***
紀年進了院子,站在青花石鋪成的小路上,仰頭看了眼面前設計獨特的三層高房屋,面無表情,眼神幽暗如死水。
門開了,紀年低著頭進屋。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站在玄關處,微笑著道︰「回來了?」
女人是屋里的管家,姓陳,大家都叫她陳姨。
紀年低垂著腦袋,一手撐著牆換鞋,淡淡地點了下頭。撐開的少年的骨架在門框的映襯下有種扭曲的美感,如同一副色彩模糊的抽象畫。
「他在飯廳。」陳姨人道,「你的飯也準備好了。」
紀年沉默不語,又點了下頭。
紀年拖著腳步進入飯廳。
一張長長的桌子有三米長,主位坐著一個中年男子,面容冷峻。
看得出,男人無論是臉還是身材都保養得很好。
中年男子正在慢條斯理地用餐,儀態舉止都有種精英階層的精致。
男人身邊的位置坐著一位妙齡女子,打扮干練,妝容淡雅,正捧著一份文件跟男人進行匯報。
看到紀年進了飯廳,女子停下了匯報,坐在男人身側不聲不響。
紀柏綸見獨子回來了,聲音沉沉地道了聲︰「坐。」
紀年坐在餐桌最末端,面前是一份擺盤精美的一人食。
「今天一切都正常。」紀年看著面前的餐食,淡淡說道。
少年的聲音不似往常那樣溫和,而是一種近乎死氣的平靜。
紀柏綸對身旁秘書示意她繼續。
于是,一道少年的聲音以及一道女音在安靜的餐廳里交織響起,互不干擾,同步進行著匯報。
只是秘書匯報的是商業內容。
而紀年匯報的是自己的一天。
「早自習後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因為昨天踹傷了一個人。」紀年目光不曾從餐盤上挪開,匯報時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老師告訴我,保送的事會出一些問題,後來就放我回去上課。」
「中午吃的是學校的簡餐,之後就是午睡,然後繼續上課,哦,體育課換成了語文課,以後都不會補上。」
「對了,我最近認識一個男同學……」
說到這,紀年罕見地停了停,眼中有某種柔軟的東西一閃而過,繼續道︰「他很可愛……很凶,很酷,打架也厲害,比我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強大……但我不小心把他拍出了鼻血。」
對面,紀柏綸吃好了飯,站起身。
從男人冷峻的表情看,似乎沒在听紀年說話。
秘書在一旁給他披上西裝外套,細聲道︰「車子已經到了。」
紀柏綸點點頭,朝餐廳外走,經過紀年時停下腳步。
紀年也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匯報,微垂著眼瞼,坐在座位上。
紀柏綸居高臨下地看了眼紀年,語氣近乎命令,說︰「把藥吃了。」
紀年沒說什麼,動作散漫地端起一旁的玻璃杯,然後抓起放在餐盤上的幾粒藥丸。
見紀年乖乖把藥吞了,紀柏綸淡漠道︰「有病就得治。」
紀年微微一笑,道︰「父親,走好。」
紀柏綸沒理他,直接朝餐廳外走。
秘書踩著高跟鞋跟在紀柏綸身後,經過時,瞥了眼坐在餐桌旁的紀年。
紀年又坐著發了會兒呆,直到听到房屋外汽車發動的聲音,才淡漠地眨了下眼。
他嘴唇動了動,低頭,吐出五粒小藥片。
有方的,有圓的,有白色的,有淡粉的。
紀年拿起一旁的叉子,跟玩似的將藥片按形狀分類,輕笑道︰「誰說我有病的?嗯?」
他用叉子尖端抵著一粒粉色藥片,碾碎了,成了粉末,接著又用尖端撥弄。
用粉末在桌上先是畫了個「6」,接著又緩緩地畫了個「c」。
他看著「6c」,笑了。
「我現在感覺很好……所以不需要吃藥。」紀年對著桌面自言自語,聲音很輕,道,「你說對不對?」
又盯著看了會兒,伸手將桌上的藥粉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