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汪叫了人就走了,露了兩秒左右的臉。
紀年和陸西一前一後走在去往辦公室的路上。
紀年在前面走著,沒回頭,好意提前打預防針︰「知道老汪為什麼叫我們去嗎……不對,主要是叫你去。」
陸西掀眸,看了眼前方少年,光是一個背影就顯出天生好骨架。
他沒說話,不高興搭理。
紀年沒在意身後的沉默,自顧自說下去︰「曲峰昨天被你打那麼慘,按說他那針尖大的心眼,不會甘心的,很有可能叫了家長告到老師那里去了。」
陸西今天在短裙下加了條長褲,所以有恃無恐的,他雙手撩起裙擺,松松散散地抄進褲子口袋里,目光轉向走廊外,半耷拉著眼皮,像是沒睡醒,又像是很厭倦。
下課時間,走廊上都是人,鬧哄哄的,但只要是紀年和陸西經過的地方,就會引發一陣詭異的沉默。
直到兩人走到前面去了,背後才會響起陣陣的竊竊私語。
「男神後面的那妹子……」
「今早年級群里傳開了,是陸西呀,就那個有九十萬粉的網紅。」
「啊?啊!騙人的吧?這妹子看著是厭世臉,比那個網紅臉高級多了好吧?」
「就是她,就是她,你仔細看,臉型還是像的,就是沒化妝而已。」
「頭發也剪短了,染黑了,講真……我第一次覺得她挺好看的……」
「她哆音號叫什麼來著?我去關注一下。」
「她裙子里怎麼還套長褲呀?網紅都這麼穿的嗎?」
「可能是新潮流……改天我也試試。」
「得了吧,人家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像潮流,你要是這麼穿出來,怕不是個傻子。」
「……」
眼見著前方就是辦公室,紀年想了想,在原地停下,回過身看向陸西。
跟在後面的陸西也不得不停下。
紀年看他手插褲兜的站姿,比誰都酷,心里暗暗發笑。
陸西沒有一點自覺,不耐煩地換了條腿支撐重量,朝紀年一揚下巴,眼神尋問有何貴干。
不知有意無意,紀年的聲音放輕了,道︰「這位同學,我知道你很不乖……」
陸西瞬間擰起眉,掀眸直視紀年,覺得對方語氣有些怪。
不乖?還從沒有人用乖不乖形容過他。
听著曖昧。
「你要是不想惹麻煩,勸你等會兒態度好點。」紀年好意提醒道,「一切交給老師解決,你別火上澆油。」
陸西嗤笑,對于紀年的提議不屑一顧,道︰「我態度不好?」
紀年眼角彎了彎,問︰「同學,你模著良心說話了?」
「……」
說實在的,陸西也不想惹麻煩,曲峰那種人,不是光靠拳頭就能解決的,纏得越久越難擺月兌,煩。
他偏頭看著外面的校園,權衡一番,喪厭的眼神瞟向紀年,道︰「要怎麼做?」
紀年著實意外,沒想到陸西會這麼老實地征求他意見,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這人……很不乖的。
紀年往前走了兩步,視線明目張膽地在陸西臉上轉了一圈——嘴角還有淤青,臉頰上貼了塊創可貼,但無損干淨的容顏。
對面,陸西忍住後退遠離的沖動,站在原地看著紀年。那種莫名的感覺又上來了。
這人分明有張好看俊秀的臉,愛笑,無害,但陸西卻偶爾能從他身上感到一種煩躁的氣息,帶有不明顯的攻擊性。
陸西模模糊糊有種感覺,陽光背後,隱藏了不為人知的東西。
「到時候進了辦公室,你什麼都不用說,只管低著頭。」紀年笑著支招,道,「藏好這張看著漂亮……其實挺招仇恨的臉。」
「……」陸西說,「臉惹你了?」
紀年笑了,沒過多解釋什麼。
陸西是那種人,吵架的時候就算不說話,癱著一張臉就能把你氣得半死,更別說那雙狹長的眼眸經常透露出倔強和不服輸,怎麼看都像是在挑釁。
「按照我說的做就對了。」紀年道,「走吧,等會還要上課。」
陸西看著紀年往前走的背影,心里沒好氣,眼楮朝上翻了翻。
***
兩人進了辦公室,不約而同的,都因辦公室里此時黑壓壓的一片而感到錯愕。
可能是為了騰出地方給更多人擠,其他老師都不在,只有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坐在背靠窗的位置上,老汪站在一側。
紀年認出來,那人是德育處主任。
十多個人擋在過道里,听到門口的動靜,齊刷刷地回頭,臉上都掛著彩,只是有的嚴重,有的輕些。
那些人見了陸西,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憤恨中夾雜一絲害怕,害怕中又透出一些得意,都等著看好戲呢。
「就是這兩個學生?」人群間一道女聲響起,不悅道,「是哪個?把曲峰打成這樣的?」
「就她!」曲峰本來坐在座位上,無精打采地玩手機,見陸西來了,底氣十足地伸手指控。
陸西瞥他一眼,從淡漠的神情看出,他根本沒把這人放在眼里。
曲峰氣得臉都歪了,但不出一秒,想起了什麼,露出趾高氣揚的笑。
禿頂的男子對紀年和陸西招手,嚴厲道︰「你們兩個站過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陸西先走,紀年跟在後面。
兩人背對著窗戶,並排站立,班主任就站在他們身邊。
「看著斯斯文文的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野蠻?」剛剛出聲的女人站在辦公桌旁,也不知道是曲峰的誰,長得年輕漂亮,妝容也精致,擰著細眉對陸西道,「犯得著嗎?醫生說傷口再偏點,曲峰這只眼就廢了,嗨,我問你,曲峰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把人往死里揍?」
曲霸王左眼上蒙著一塊紗布,幸災樂禍地盯著陸西瞧,裝出委屈的一張臉,又添了把火︰「我可提前申明啊,我什麼都沒做,我不過就拉了下她的手臂。」那只獨眼肆無忌憚地繞著陸西轉,道,「就她那樣的,還以為我要非禮她呢!我瞎了吧!」
陸西從站定後就垂著腦袋,听了曲峰的話後也無動于衷,一副很愧疚的樣子,看得曲峰十分滿意。
站在過道里的十來個人是曲峰的跟班,很有默契地哄笑。
「 !」
老汪本來就頭疼,現在被吵得更疼,拍了下桌子對那些人吼道︰「吵什麼!!!」
他不好對曲峰發火,但鎮壓其他學生的威嚴還是在的。
辦公室里霎時間鴉雀無聲。
「汪老師,你也听到是怎麼回事了吧?我沒冤枉這姑娘吧?」年輕女人咄咄逼人道,「今天我來就是要個說法,曲總讓我這個助理來處理這事,總不能沒結果,說好了啊,我不要道歉,道歉沒用,孩子們都忘性大,我今天就要確保,曲峰以後不用生活在這種烏七八糟的環境下。」
「那你的意思……」老汪擼了把花白的頭發,皺著眉。
「退學。」女人厭惡地瞄了眼陸西,轉臉看向窗外,「不退學沒商量,不然就我們曲峰轉校,危險人物就在學校里晃,孩子受驚,做家長的也提心吊膽。」
「別別別。」禿頭男人連忙起身安撫,滿臉堆笑道,「曲峰家長別激動,肯定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嘛,不用你死我活的。」
不知哪點戳中了年輕女人的心思,她看了眼德育處主任,神色緩和了些,甚至眉梢上都染了點喜悅。
曲峰瞄了眼禿頭,嘀嘀咕咕︰「瞎嘛……還輪不到她當我媽……」
「噗嗤。」
這時,一人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憋不住笑了。
女人扭頭看去,看到一個挺出挑的男生抿著嘴憋笑,不高興道︰「你笑什麼?」
紀年擺擺手,低調道︰「沒什麼,抱歉,你們繼續。」
老汪這時正好逮到機會,連忙轉移話題,佯裝生氣對紀年道︰「你添什麼亂?哦,不想好了,還敢參加群架了?紀年我告訴你,就因為這件事,你的保送生名額都懸了!」
紀年抹了把嘴角,斂了笑,繼而看向老汪,無辜道︰「沒啊,誰說我打群架的?我昨天在食堂什麼都沒干。」
就在這時,人群里怯怯地舉起了一只手。
是那個醉拳第三十代傳人。
老汪讓紀年自己看。
紀年看了眼那人,才想起來似的,雲淡風輕地對老汪道︰「我不過就是抬了下腿而已。」
曲峰及跟班們︰「……」
這話沒法反駁,紀年確實只是抬了下腿。
老汪不好糊弄,拍了下桌子氣道︰「然後就把人給抬暈過去了?」
紀年不再辯駁,低下了頭,跟身旁陸西的動作神同步。
現在兩人都是一副認識到錯誤的乖崽樣。
「汪老師?」年輕女子揪著陸西不放,提醒道,「我們曲峰的事先解決吧。」
老汪不得不正面處理,有些犯難︰「這……」
「他說。」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听著有些縴細,卻絕不懦弱。
陸西正在變聲期,所以音色雌雄莫辯,就跟偏中性的長相一樣,從未引起過他人的懷疑。
老汪尋著聲看向陸西,道︰「誰說?說什麼了?」
「就那人渣。」陸西這時抬起頭,朝曲峰揚了揚下巴,懨懨的神情中滿是不屑。
「我日你……」曲峰一口氣提不上來,嘴歪了一下。
「哎?你個小姑娘怎麼說話的?」年輕女子尖聲反駁,看起來比曲峰還氣,「說誰人渣呢?」
老汪小聲呵斥︰「陸西!你好好說話。」
陸西剛要再說什麼,這時,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他的後頸,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將他的腦袋又按了下去。
陸西不得不再次垂下頭,盯著地面,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緩緩眨眼。
握著他後頸的那只手寬大、有力、帶著陽光的溫度。
上一個這麼按著他腦袋的人,還是陸南。
陸西靜默了片刻,沒有掙開,就這麼老老實實地被按著。
實屬難得。
「報告老師,曲峰對陸西說了很難听的話,陸西才會忍不住動手。」紀年幫著解釋道。
年輕女子輕笑一聲,不以為意︰「多難听,說給我听听?」
紀年一手仍然按著陸西,看向女人盛氣凌人的臉,微微彎了下眼角,咬字清晰道︰「婊l子。」
「你!」女人呼吸一窒。
男生就說了兩個字,並且目光直視她,雖然在笑,但隱約好像有輕蔑的神色一閃而過,因此讓她有種被罵了的錯覺。
紀年很快地就挪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道︰「不僅如此,還說陸西同學給錢就能月兌,並且試圖用錢羞辱他……我想,在這種情況下,忍不住動手可以理解。」
老汪看向曲峰,嚴肅道︰「是這樣嗎?曲峰。」
曲峰快速瞄了眼紀年,看著有些怕,哼哼唧唧道︰「我不就隨便說了兩句?她能少塊肉嘛……」
「孩子的話能當真?我的天吶!」年輕女人怪叫一聲,覺得十分好笑,「我們曲峰就隨口說了兩句不好听的,還說不定在開玩笑呢,犯得著被打成這樣嗎?」
陸西擰了下眉,垂在兩側的拳頭有握緊的趨勢,剛要抬頭,頸上那只手又施了幾分力氣,把他按得動彈不得。
「……」陸西斜過眼看一旁的紀年。
就見紀年神色從容,甚至還帶著笑意,此刻依然十分淡定,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中。
「姐姐。」紀年話鋒一轉,對年輕女人笑。
「干嘛?」女人看了他一眼。
雖然紀年比她小幾歲,還是個未涉世的高中生,但女人莫名感覺到,紀年在氣勢上絲毫不遜色于一個成熟男性,不僅如此,還有些危險氣息,有點小狼狗的架勢。
紀年眯眼笑,說︰「你長得美,情商也高,年紀輕輕就當了董事長助理,一定是……」
被一個長相帥氣的高中生夸獎,女人忍不住心情大好,不禁放松戒備,心想這孩子嘴甜,笑得也甜。
這麼想著,看著愈發順眼了,等著他把話說完。
「一定是爬上過不少床,睡過不少男人吧?」紀年道。
「…………」
眾人呼吸一窒,有些驚嚇,誰都沒料到紀年會說這種話。
陸西這時撥開紀年的手,偏頭看向他,抿了抿唇角,居然有些憋不住的笑意。
紀年看了陸西一眼,隨後看向前方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的年輕女人。
「我就是隨口說兩句,開玩笑呢,再說,孩子的話能當真?」紀年雙手抄在口袋里,閑散地向後靠在窗台上,逆著光,「說好了啊,您可犯不著跟一個開玩笑的孩子生氣。」
年輕女人的臉這回徹底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