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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信呆住了。

片刻後他才回過神, 帶點僵硬地伸手回應。

少女的腰肢縴瘦柔軟, 與她向來穩重鎮定的性情有一點反差, 蕭信觸到的瞬間有點發懵又有點克制不住。

真的好細, 也好軟, 好像他稍微加重一點力氣她都承受不住——

他的想象就到此為止,因為許融已經找回了理智, 從他的懷抱里退了出來。

「二公子,我心情不好, 冒犯了。」許融道歉。

蕭信懷中一空,他的心里也跟著空了一下,只剩了滿懷涼風。

他抿了抿唇︰「沒事,夜里風涼, 進去說話吧。」

進屋後,許融一邊將之桃那邊的情形大致與他說著,一邊再次取出了那個布團, 在燈旁展開捋平。

之桃不識字,留給她的最後訊息,只能以圖畫表示。

是一幅地形圖,燈下再看,居然表達得很明晰。

「大概她在心里想了有一陣子。」許融低聲道。

人生的最後階段, 之桃一直被關著不許見人, 她知道這是保護,但隔離似的日子必定也令她感到不安,手里的唯一一張底牌, 她會情不自禁地惦記著。

——南城,四井街,小石橋胡同。

這是蕭信解讀出來的,許融沒去過南城,並不知道那里的地名。

胡同口第一家,有一個血點落在上面。

「這是她哥嫂的住處?」蕭信問道。

許融點頭︰「應該是了。看來,她哥嫂一直就沒有離開過京城。」

這樣的話,因為距離上的關系,他們獲得消息比想象中容易,之桃進入侯府以後,與他們失去聯絡這麼長時間,他們也沒有急躁冒頭,使得蕭夫人的尋人計劃一直沒有進展。

「太晚了,二公子,先睡吧,過兩天,我想法子悄悄去看一看。」

沉默了一會兒以後,許融又道。

蕭信沒什麼意見,吹熄了燈火後,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接下來兩天,正院一直裹在混亂里,蕭夫人又要處置那個穩婆,據說她接生時下了暗手,要不是蕭夫人察覺到不對,及時把大夫叫了進去,不但之桃,連孩子都保不下來;又要安置孩子,據說常姝音來要了一回,蕭夫人疑心穩婆與她有關,就不肯履行諾言把孩子交給她,連夜在正房里分出一間屋子來,分派乳母、嬤嬤、丫頭等人……

許融避過了風頭,不聲不響地帶了人前往南城。

蕭信沒有與她同去,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院試的日子到了,再想去也分身乏術。

如果說東城是平民區的話,那南城就是貧民區,大批從事底層賤業乃至無業的人群聚集在此處,亂糟糟地挨擠著落腳,連分管這里的大興縣令也說不好這里到底有多少人口,沒有指引,想從中尋出一個人來,難度跟大海撈針差不了多少。

托賴于之桃圖畫的準確,許融只在路上問了一回,就找準了地方,來到了小石橋胡同。

這里是真的有一座石橋,只是年久失修,已經廢棄了,石橋旁邊,就是之桃哥嫂居住的地方。

一般百姓家白日里往往不關門,許融下了車,就見到小院門敞著,當地放著一架平板推車,車上打了一個木框架子,架子上琳瑯滿目地懸掛著針盒絲線珠釵頭花等物,一個男人沒精打采地,正推著車要出門。

許融及白芙一出現在門口,他就傻了。

旋即,腿也軟了,撲通一聲跪下了。

「姑、姑娘。」

推車跌回地上,砰一聲震動,那些珠珠串串齊響,驚動了一個婦人從屋里跑出來︰「劉大柱,你又鬧什麼鬼?別以為靠著你那妹子,你能翹著腳在家做大爺,她靠不靠得住還兩說呢,這都多久了——」

婦人嘴快又碎,但再快再碎,在看見許融時,也瞬間變成了啞巴。

「……」

許融走進去,在推車旁停下,打量了一眼。

她知道為什麼蕭倫一直挖不出之桃與哥嫂之間的聯絡渠道了,之桃的哥哥劉大柱扮作了個貨郎,如此走街串巷,與之桃之間根本不需要經由第三者聯系,之桃想送銀錢給哥哥,連門都不用出。

夠有心,也夠狠,可是,終究敗在了出身太低上。

不論是蕭家還是常家,都不可能真正被一家下人挾制住,一旦被激怒,之桃的命送得連個水花都泛不起。

「……桃兒、她——難產,沒了?」

劉大柱跪在地上,有點痴呆地重復了白芙告訴給他的話。

之桃嫂子反應更快一點,她也跪著,往前探了探身,忙問道︰「那孩子——不是,那小主子呢?保下來沒有,是男是女?!」

「是個男丁。」白芙有點厭惡地退後了一步。

之桃嫂子長長地出了口氣︰「這就好,保住了就好。」

許融笑了笑︰「怎麼,你還想上門去認親嗎?」

之桃嫂子梗著脖子道︰「雖然不敢認他的正經舅舅舅媽,到底也連著親,這孩子可憐,生下來就沒了娘——」

啪!

一個大嘴巴子打斷了她接下來的妄想,劉大柱眼楮通紅瞪著她︰「想找死,你一個人去!」

之桃嫂子被打得暈頭轉向,捂著臉跳起來要拼命,跳到一半,醒了。

她終于想起來之桃是怎麼樣到了蕭倫身邊,又是怎麼進了侯府的。

她揪住了衣襟——心痛啊!

活活的一個大胖小子,亮閃閃的聚寶盆,不能伸手不能踫。

許融沒管他們的官司,只進了屋後,將之桃留下的那個布團取了出來。

劉大柱接過去,手有點顫抖,瞪著看了一會,抹了把眼楮︰「我早就覺得不成,那家子不像我們太太,哪里是好惹的,可是,也怪我心貪……」

機會擺在眼前,還是想搏一把。

「我時間不多,」許融提醒他,「你的時間只怕也不多,說正事吧。」

劉大柱抬起頭來。

許融看著他︰「之桃將這個訊息留給我,不只是讓我來報信的。」

實際上,之桃留給她的是這兩個人,而作為等價交換,隨後才敢對她提出那個囑托。

「是,姑娘,我們知道你當初是叫蕭倫那個沒良心的推下去的,」之桃嫂子轉了轉眼珠,搶著道,「但現在知道,又有什麼用呢,姑娘已經嫁進去了,桃兒送了命,我們連個面都不敢露——」

「你閉嘴。」劉大柱粗喝了一聲。

不等之桃嫂子反駁,他又瞪著她道,「你出去。」

之桃嫂子悻悻地,但男人真的發起怒來,她也不是不害怕,只好扭身走了。

「桃兒,偷偷給我交代了點別的,」劉大柱低著頭道,「再三叫我別告訴人,我那婆娘嘴不緊,我就連她也沒敢說。」

許融凝神傾听。

「蕭家有個姨娘,偷人。」

白芙瞬間瞪大了眼,她心髒猛跳,下意識左右環顧,見到紅榴哥哥在門口守著,而之桃嫂子賭氣直接走出門外去了,周圍再沒旁人,才捂著胸口定了定神。

許融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她以為之桃可能給她留下了點關于蕭倫推人的證據之類,但現在看,她在這點上沒說假話,以她的身份,確實也很難從蕭倫那拿到什麼。

卻沒想到,她居然另闢蹊徑得到了別的密辛。

雖然應該也沒有證據,但能有這一句話,就不容易了。

「她怎麼知道的?」

「有一回,桃兒听到了蕭世子說夢話。」劉大柱悶悶地道,「他睡覺一般沒這個毛病,那幾天好像遇著了什麼事,特別煩,脾氣不好,桃兒叫他唬得不輕,守到他睡著了,才敢上床去睡,誰知就听見他叨咕了一句,‘又不是父親的種……’。」

饒是這次有了心理準備,白芙還是听得呆了。

許融冷靜追問︰「什麼時候的事?就這一句嗎?」

劉大柱先點頭︰「只有這一句,去年的事了,那時桃兒才到他身邊不久,後來再也沒听見過,這樣的事,桃兒不知道真假,也不敢打听,一直存在心里,只告訴了我。」

許融沉吟。

她心里已經傾向相信了,人做夢天馬行空,說出什麼離奇的話都有可能,但蕭倫這一句太真切了,分明投照進了現實。

而如果屬實且沒誤會,就不單是偷人的事了,連生下來的孩子都不是蕭侯爺的,一頂綠帽子將他扣得扎扎實實。

這件事,蕭倫是知道的,那麼,蕭侯爺自己呢?蕭夫人呢——?

……

「你們不要再留在京里了,這里雖然隱秘,但一時尋不到,天長日久,難保有蛛絲馬跡出來。我在真定有一處陪嫁莊子,你們先到那里去吧。」

劉大柱跪下應了。他知道保命要緊,再者之桃去了,他也沒別的出息了,難道就在這貧民窟里當個貨郎嗎?

那當初何必從吉安侯府出來,在許夫人的手底下混日子,比走街串巷風吹雨淋的舒服多了。

許融將紅榴哥哥留下,陪同劉大柱夫妻倆前去真定,她帶著白芙回府。

車夫是外面雇來的,路上主僕倆一句話沒說,直到進了北院臥房,白芙終于憋不住了︰「是阮姨娘?不會吧,侯爺那麼寵愛她。」

有什麼必要偷人。

但另一個就只有韋氏了。

蕭侯爺在上其實不算太濫,有名分的如今一共就兩個姨娘,但如果猜到韋氏身上,那蕭信——?

所以白芙連說都不敢說出口了。

「應該不是韋姨娘,」許融替她說出了口,「韋姨娘那點膽子,怎麼敢做出這種事來,以她的能力,她也做不成。」

白芙舒了口氣,忙忙點頭︰「對,對。」

膽量和本事,韋氏一樣也沒有,怎麼能把這頂綠頭巾扣到蕭侯爺頭上呢。

許融沒再說什麼,換了外出的衣裳,休息了一下,起身後就坐到廊下等候。

她手里翻著本書,看的不是字,她看不進去八股,而是書頁的設計排版,但這時候,她連這些也看不進去了,只是慢吞吞地在手里擺弄著。

直到門邊腳步聲輕響,提著考籃的蕭信走了進來。

他今日赴考院試正場,三天後,還有一場復試。

許融將書放下,站起身來,沒迎下去,只是定定地看著蕭信的臉。

看他烏黑的眉毛,狹長的眼楮,挺直的鼻梁,薄唇,微尖的下巴收攏出兩分秀氣。

好像,哪一點都不那麼——?

許融心里晃悠了一下。

她少有這種七上八下模不著邊的感覺,于是直到蕭信走到她面前,她也沒有收回目光。

控制不住地將他一點點細細打量。

有些話,她連白芙也不會說,這份疑惑,在未明朗前,她只留給自己探究。

蕭信倒很配合,她要看,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由她看著,也不說話。

膚色也不像,是白的。

許融心里泛嘀咕,但也許因為他從文,天天悶在屋里讀書,不用去校場上受吹曬?

她又盯了兩眼,試圖找到點相反的線索,果然,他又很順她的意,沒那麼白了,紅——紅了?

許融反應過來,終于跟他對上了眼神。

「你看夠了沒有。」蕭信低頭問她。

他口氣和表情都很平靜,前提是忽略掉他臉頰上仍在蔓延的紅色。

許融干笑一聲︰「……夠,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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