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許融問︰「阮姨娘還在里面?」

青棗點點頭。

許融與蕭信對視一眼, 院門開著, 他們徑直進去。

許融來過這里一回, 吃了韋氏做的一碗面, 當時沒想到日後還會有交集, 也沒留意,此時略一打量, 只見院內的風格倒和蕭信那間書房有點像,還更空曠些, 唯一稱得上裝點的只有牆角種的一棵李子樹,這大概也是李院名稱的由來。

此外一個人沒有,鴉雀不聞,想來是如紅榴所說, 丫頭們都被嚇跑了,還沒回來。

直到拾階而上,走到廊檐底下, 才從西窗里面傳出了談話聲。

「……姐姐,這不是我的意思,你千萬別誤會了。」

一個陌生而悅耳的聲音。

片刻寂靜後,韋氏怯柔地應了一聲︰「嗯。」

「侯爺那些話,你也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 二公子不是不友愛兄弟的人,這不過是他跟蘇先生的緣法比儀哥兒深罷了。說起來,二公子日後有了出息, 也是姐姐的福氣。」

「福氣不福氣的我不敢想,」韋氏聲音輕輕的,隔著窗都能想見她的小心翼翼,「只要二郎平安過活,我就放心了。」

「這是自然。」阮姨娘笑了一聲,「二公子如今娶了妻,眼見著就穩重了不少,可見是長大了。」

「嗯,二女乃女乃是極好的,」韋氏明顯歡欣了一點,「待二郎很好,二郎這孩子嘴上不說,心里是高興的,我看得出來。」

蕭信高興?

許融下意識看了站在她旁邊沉默著一起偷听的少年,她怎麼沒看出來。

不過韋氏這個人也太實在了,許融兩回听她背後說話,都是夸獎,久違地生了點不好意思出來。

一時連韋氏的聖母都覺得不是事了。

美人嘛,就是善良。

里頭阮姨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姐姐,你就好了,往後等著享福便是。唉,我那兩個冤家,儀哥兒叫侯爺寵壞了,一點兒不如他的意,心里就過不去,前兒那場病生的,擔心得我兩天沒敢合眼,總算今天才好些了。」

韋氏听她又提起這個,顯得坐立不安︰「我、二郎他——」

「姐姐,你別多心,我說了不怪二公子。」阮姨娘善解人意地先笑了笑,而後聲音一變,又幽幽地,「儀哥兒雖然淘氣,畢竟年紀小,往後再慢慢地尋模著好先生,也來得及。珊姐兒這孩子,就實在叫我憂心了。」

「……」

韋氏沒回應,她似乎茫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阮姨娘只有自己接著說下去︰「過了年,珊姐兒已經十六了,不說我們這樣人家,就是在那些小門小戶里,姑娘的親事也該看起來了,珊姐兒卻——唉。」

韋氏恍然大悟,安慰她︰「有侯爺呢,我听說侯爺一直在幫珊姐兒相看。」

「侯爺也著急,只是這事他使不上力。」阮姨娘說著苦笑了一聲,「去年,侯爺也尋了兩三個不錯的人家,只是我們知道人家的公子哥好,人家卻不知道珊姐兒怎麼樣,事提著拖著,就不了了之了——夫人總說珊姐兒身子弱,不願意帶她出門,雖說姑娘家要貞靜自守,可該見的世面,也要見一見,不然到了別人家里,兩眼一抹黑,一點兒交際高低都不知道,怎麼是好呢。」

「你說的是。」韋氏听上去很有體諒的意味,她還給出主意,「珊姐兒的身子弱,是個問題,不如先請一個好大夫來,把珊姐兒的身子調養好了,就好出門了。」

阮姨娘︰「……」

許融隔窗有點想笑。

韋氏說得太真摯了,以至于連她都無法分辨她是真的這麼認為還是在裝傻。

阮姨娘沉默片刻後終于開了口︰「姐姐,珊姐兒身體很好,她只是模樣生得秀弱。」

韋氏疑惑道︰「是嗎?我記得珊姐兒常常往夫人那里告假,侯爺也這麼說。」

蕭侯爺那是舍不得女兒總去受委屈吧。

卻生給蕭夫人留下一個話柄,在宅斗這一位面,蕭侯爺有天生劣勢,還真是玩不過蕭夫人。

不過蕭侯爺畢竟是夫主,他同時又具有性別所帶來的優勢,于是他要偏寵阮姨娘,蕭夫人也奈何不得。

許融想完這一串,終于听見阮姨娘又開口了︰「……珊姐兒從前是有些弱,現在早已好了。」

韋氏毫不懷疑,松了一口氣的模樣︰「是嗎?這就好了,二郎小時候也弱,我生他下來時,早了一個月,他像個小貓兒一樣,穩婆拍他,他都不知道哭,我嚇慌了,拼著讓人把他抱過來,我親自拍了好幾下,他才嚶嚶地哭了,聲也不大。唉,我真怕他養不活——」

新生兒有「嚶嚶」地哭的嗎?

許融不知道,她轉頭看了蕭信一眼,也不太想象得出他那麼哭的模樣。

蕭信回瞪她一眼。

他瞪人時眼楮並不睜大,只是眼白會變得明顯,冷而帶點蕭殺。

許融心里覺得他不該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還是識相地板起了臉。

窗內韋氏絮絮叨叨的,終于停下,阮姨娘的聲音里出現了忍耐,她不接韋氏的話,直接往下道︰「珊姐兒這麼大了,還總是在家里悶著,我真是焦得不得了。姐姐,這個忙,如今只有你能幫我了。」

韋氏變得疑惑︰「啊?我怎麼幫得上,我就是個沒用的人。」

阮姨娘不管她的自白,殷切道︰「你幫不上,可是二女乃女乃幫得上,二女乃女乃出身高貴,你幫我勸勸她,她要是肯拉珊姐兒一把,我必有回報!」

原來如此。

許融揚眉。她不算太意外,蕭珊的幾次靠近本就來得莫名而奇怪,答案卻在這兒。

她沒如願,于是輪到阮姨娘親自出場了。

到底不一樣,前後示恩,中間才夾了條件。

蕭信的臉色沉了,扭頭要闖進去,許融及時扯了他一把,向他眨眼示意。

她有一點想听韋氏的回應。

不知為何,她覺得也許會出人意料。

「什麼?」韋氏驚呼了起來,她顯然毫無心理準備,一直低柔的聲音都響亮了,話語也直白到愣愣的,「我不敢的!我又不是二女乃女乃的正經婆母,怎麼好去吩咐她?而且,你不知道她的脾氣多厲害,早上連侯爺都頂了,所以侯爺生氣,剛才連二郎的份一起來說了我,只是說我又有什麼用呢,她連侯爺都不怕,難道會怕我嗎?只怕她不痛快起來,回頭要拿二郎一起出氣,二郎才高興了幾天——」

許融實在忍不住了,抬手敲了敲窗,笑道︰「姨娘,我沒有給二公子氣受。」

……

里頭像是被清了場,一下子靜得連呼吸聲都沒了。

許融悠然轉身循門往里去,蕭信無語地跟在後面。

屋里三個人,牆角立著一個丫頭,當是阮姨娘帶來的,此外就是對面而坐的阮姨娘與韋氏了。

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像。

生活本身會在人身上打下烙印,自詡為「雀」的阮姨娘一身養尊處優的富貴氣息,從她身上既看不到翰林之女的清傲,也沒有曾險被沒入教坊司的那份跌入深淵的驚恐,她穿著銀紅色團花紋對襟長襖坐在那兒,手里捂著一個喜鵲繞梅八角紫銅手爐,發髻斜挑,眉目間一派嫵媚安然,儼然侯門貴妾的形容。

韋氏這個硬被派上的「鴆」就不一樣了,既不媚,更不毒,兒子那麼大了,她還有點少女的神態,像被時光凍結住了,入府這麼多年,還沒有回過神、接受這一切似的。

蕭珊跟她像,大概因為蕭珊確實是個少女,于是兩人在氣質上反而更貼近了。

「姨娘,阮姨娘。」

許融比較完畢,笑吟吟分別叫人,她這聲一出,終于將屋里的氣氛激活了。

「二郎,你怎麼來了?二女乃女乃,你坐這里。」韋氏紅著臉,要起來給她讓座。

「不用,姨娘太客氣了,我是晚輩,坐這兒就行了。」許融一邊說,一邊把擺在桌子旁的一張圓凳拖到了韋氏旁邊,牆角阮姨娘的丫頭在阮姨娘的示意下慢半拍地想要幫忙,但許融已經落座,她只好又退了回去。

蕭信沒坐,只是抱臂站在簾邊。

「姨娘的意思,我知道了。」許融直接向阮姨娘道。

阮姨娘掩不住詫異之色,又不由地松了口氣——這正主可比韋氏那塊軟泥好打交道多了。

「二女乃女乃,那我也省了那些寒暄的閑話,就直說了。」阮姨娘坐直了身子,調整出笑意來,「我有求于二女乃女乃,以二女乃女乃的處境,在這府中早晚也有用得著我的時候,只要珊姐兒這樁心事了了,我必全力幫著二女乃女乃。」

她的承諾听上去很有分量,也不可謂不誘人,許融笑了笑道︰「哦?姨娘可以幫助我什麼呢?」

「侯爺那里,我可以替二公子多加美言。」阮姨娘並不怕她要條件,說得淡然而又篤定。

「不用。」冷冷的回應先一步來自蕭信。

他這麼說話不算客氣了,阮姨娘的臉控制不住地僵了一下︰「二公子就是這樣,才總叫侯爺和眾人誤會,二女乃女乃是個明白人,該勸一勸他——」

「二公子天真爽直,我覺得很好。」許融笑道,她沒察覺到蕭信忽然朝她看過來的一眼,心下只是有點可惜,蕭信像個聊天終結者,這一下就把阮姨娘的嘴封上了。

不過也怪不得他,從前肯定沒少受阮姨娘的所謂「美言」,叫他在這里虛與委蛇,是難為了。

她便道︰「姨娘說的這個忙,我幫倒是幫得上,只是不敢幫,我給大姑娘搭了橋,夫人跟前要怎樣交待呢?夫人要尋我的麻煩,老實說我倒是不怕,可尋二公子的就不妙了,二公子才拜了先生,正是用功的時候,分不得心。」

韋氏贊同地連忙點頭。

阮姨娘的臉則控制不住地冷了下去,從蕭信說話開始,談判的一點余地和氣氛其實就被破壞了,勉強下去,也得不出什麼結果來。

她知道,但還是失望。

「不過,」許融話鋒一轉,「姨娘怎麼會想到找我?我就算能幫,幫的也有限,我娘家是什麼情形,姨娘該知道的。這府里明明有比我更說得上話出身更佳對姨娘更有用的人,姨娘該去求助她才是啊。」

阮姨娘疑慮道︰「——府里哪有這樣的人?你說的是誰?」

要有,她也不用往許融身上打主意了。

許融吐出三個字來︰「大女乃女乃。」

阮姨娘瞬間幾乎冷笑︰「你!二女乃女乃不願幫忙就算了,何必耍弄我!」

常姝音鐵桿的蕭夫人派系,怎麼可能冒著得罪婆母的風險來幫她!不踩她一腳就不錯了。

許融笑道︰「姨娘別急,大女乃女乃也顧慮著太太,想必是不願意的——但大女乃女乃難道就不顧慮侯爺了嗎?姨娘在侯爺面前說話算話,求侯爺去請托大女乃女乃幫忙,不就可以了嗎?」

阮姨娘︰「……」

她被這個思路驚呆並擊中了,腦中飛快地運轉起來。

許融替她分析︰「倘若侯爺不好直接尋大女乃女乃說話,那吩咐世子轉托也是可以的,且更名正言順了,做父親的叫兒子做事,兒子能說個‘不’字嗎?」

阮姨娘下意識先去看蕭信。

許融搖頭道︰「姨娘別想了,二公子扛不住夫人那邊,可世子不怕的,夫人能對親兒子怎麼樣?世子頂多受一受夾板氣罷了。」

阮姨娘說不出話。

可誰都看出她已經被打動了。

「大女乃女乃不會真心幫珊姐兒的——」她終于忍不住道。

「那有什麼要緊,她也不敢害珊姐兒罷。只要她肯將珊姐兒帶出去,事就成了一半,以珊姐兒這樣的品貌,各家的老夫人夫人們見到了,姨娘難道怕她不招人喜歡嗎?」

那當然不怕。

阮姨娘對此有十足的自信。

「總之,主意我給姨娘出了,具體怎麼做,還是要看姨娘自己了。」

阮姨娘明白。

這看的是她對蕭侯爺的影響力,蕭倫平白無故地當然不會違逆蕭夫人,只有蕭侯爺給他的壓力夠大,他逼不得已,才只好夾在當中受一受父母的夾板氣。

她要細想一想。

阮姨娘坐不住了,站起來告辭匆匆就走了。

韋氏傻傻地坐著。她還沒有太反應過來。

許融笑著也跟她告了辭,攜蕭信出來。

「你對大哥,」出了院門以後,蕭信忽然冒出四個字來,隨即停住,似乎不知該怎麼問,又似乎有點後悔問得冒撞。

許融覺得明白,爽快道︰「你知道,他欠我的,正好有機會,我討點債。」

蕭信悶悶「嗯」了一聲,他似乎想問的不是這個,可是什麼,他分不清楚,也莫名地有點不敢出口。

奇怪的情緒在心里撞擊,迫使他尋一個出口,去質問許融︰「你才說我天真?」

又來了。

次數多了,許融也習慣了,飛快甩鍋︰「你娘還說你像小貓兒。」

蕭信沒好氣道︰「……你別听她的!」

又還是覺得不足,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跟大哥不一樣?」

「那當然——不一樣吧?」許融遲疑道。

蕭信的態度把她也弄得有點發毛了,本來隨口就可以夸他一串的,這時候也不知該不該說了。

蕭信卻又不問她哪里「不一樣」了,他自己走了一會路,好像慢慢緩了回來,沒轉頭,注視著前方跟她道︰「我剛才不是生氣,就是想到了,隨便問一問。」

許融連忙點頭︰「嗯,我知道。」

她其實不知道,不過這時候跟著追問就傻了,不如混過去。

蕭信再沒說什麼,看上去真的好了。

回去他繼續讀書,至夜休息,早起新的一天,該去見蘇先生了,他沒驚動人,自己收拾收拾去了。

蘇先生打著哈欠從堂屋里出來,迎接了他︰「怎麼這麼早,布置給你的功課都做了嗎?」

蕭信行禮道︰「是。」

「那先自己去坐會罷,你先生我還沒吃早飯。」

蕭信沒去,蘇先生刷牙,他在一旁看著,忽然問道︰「先生,我要是很用功的話,今年可以下場試一試嗎?」

「噗!」

蘇先生一口水吐了個天女散花。

他睜大眼,殘存的困意都飛了︰「二公子,你到底世家出身,夠有雄心壯志的啊!」

「……」蕭信面無表情,他衣裳下擺全被噴濕了。「先生,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蘇先生呵呵一笑,「你有這個志向,不是不可以。不過我蘇某人的學生,既然下了場,拿不回個秀才,你丟得起這個臉,我丟不起,懂麼?」

蕭信眼楮亮了,他躬去︰「是。但憑先生教導。」

作者有話要說︰  魔鬼訓練+起飛模式開啟。

二公子還是應該好好學習。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