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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夫人六神無主︰「一定是叫人發現了,這可怎麼好?章兒,你不是說你遮住臉了嗎?」

許華章無辜道︰「對啊,娘,我沒扯謊。」

「那怎麼還會找過來?」許夫人站起來,又坐下去,「我見了蕭倫該怎麼說?」

許華章並不怕,他自覺是大獄都蹲過的人了,世間已經沒有什麼磨難能威嚇到他這身清奇根骨,「有什麼說什麼,我出去見他。哼,我沒認真對付他,他還敢主動找上門來了,他先辜負姐姐,又陷害我,正好同他算個總賬。」

許夫人嚇得撲過去按住他︰「你給我安生些罷!我去見他,既然你沒叫他瞧見臉面,我們咬死不認也就罷了——」

「這不是蒙臉不蒙臉的事。」許融緩緩起身,一瞥身邊兩人,「我走在大街上,娘從背後瞧見我,會認不出來嗎?」

熟人之間的辨識本就不只憑一張臉,衣飾,舉手投足,各種細節都是線索。

許融下結論︰「我去見他。」

呆住的許夫人並許華章一齊回神︰「不行!」

「有什麼不行?」許融不客氣,先向許夫人,「我去談,最壞的結果,大概也壞不過娘去。」

許夫人︰「……」

羞愧啞口。

許華章搶道︰「那我——」

「沒到用你的時候,安生呆著。」

許華章︰「哦。」

他見許融往外走,忙伸長脖子對著她的背影道︰「姐姐,那到用著我的時候,一定要讓人來叫我啊!」

許融頭也不回,沖他擺了下手。

許華章老實縮了回去。

許夫人追了兩步,覺得哪里不對,又倒回來︰「章兒,怎麼現在娘同你說話都不听,你姐姐一說,你倒都依了?」

「我哪里不听娘的話了。」許華章先不承認,瞄一眼許夫人,才又哼唧著道,「娘總當我是小孩子,姐姐就不一樣。」

許夫人心頭發酸︰「哪不一樣了?」

「就是不一樣。」許華章一口咬定,不過他其實說不太出來其中的差別,他就機智地反問,「娘,你別說我了,你不也是听姐姐的話?」

「胡說。」

許夫人屬于尊長的那根神經被觸動,立即反駁。

但想及出去的許融,要說如今還能如何去管教這個女兒,許夫人為心虛及本身的無能所籠罩,她又說不出來。

她只好坐下來,同許華章一樣巴巴地望向門外,等候著許融將帶回的談判結果。

**

吉安侯府外。

秋風打著蕭瑟的卷兒,吹跑兩片落葉。

穿來至今,許融第一次見到了她的前未婚夫,也是置她于如今麻煩境地的罪魁禍首。

有點出乎她意料,年輕男子臉型方正,五官端朗,一身吉慶裝扮——應該是出亂子以後沒來得及換衣裳、直接趕過來的,看去竟是一副堂堂官相,做兒婿的上好人選。

就是不論長相氣質跟蕭信都不怎麼像。許融這幾日了解的事又多了些,知道眼前的蕭倫今年也不過十九歲,只比蕭信大兩歲,但他已很有Ch ngR n沉穩的風範,跟蕭信那個還會當面不耐煩翻人白眼的未成年差別甚遠。

譬如此刻,蕭倫瞳孔緊縮了一下,顯然未料到出來的會是她,但轉瞬就鎮定下來,他向許融拱了下手︰「許妹妹,我是來求見許伯母的,或是小侯爺在,請他出來也可,我找他說兩句話。」

許融把他打量完畢,道︰「我娘和弟弟正忙,有什麼話,你和我說吧。」

蕭倫頓了頓︰「小侯爺回來了?」

許融點頭︰「回來了。」

蕭倫又頓了頓︰「那你知道小侯爺剛才做了什麼嗎?」

許融道︰「知道。」

她分毫也不隱瞞推月兌,蕭倫這一次的停頓不是思考,而是真的愣住,然後仿若一線靈光劈入天靈蓋,他道︰「是你叫小侯爺去的?」

是問句,但語氣篤定,是已作定論。

許融笑了笑,她反問︰「蕭世子,你是在質問我嗎?」

蕭倫否認得很快︰「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融點頭︰「那你開口就冤枉我,又是什麼意思?」

她句句緊逼,可道來又是從容,並無一絲刁蠻之意,蕭倫道︰「——小侯爺當街搗亂,毀了我的定禮。」

許融仍不回避︰「章哥兒回家說了。他年紀小,做事沖動,我替他賠個不是,放跑的大雁,我會另找一對賠你。」

她實在是很講道理,蕭倫也不能再說什麼,但他不能不說︰「許妹妹,你長在閨中,不懂大雁那等野物的習性,它們每年南來北往,並不常在這兒,如今時令已經快入冬了,京里很難見到雁了。」

要抓,就更難。

小學就有的知識,許融有什麼不懂。她微笑︰「一日抓不到,就兩日,兩日抓不到,就三日,蕭世子,你別急,總之我必定賠給你就是了。」

她悠悠地,說完接下去的一句話,「最不濟,明年春天大雁不又回來了嗎?」

「……」

蕭倫深吸了口氣,看向她。

出于某些心情,他其實一直沒有和許融對視過。這一看,他不由晃了晃神。

自出事以後,他沒再見過許融了,從時間上說不過一個多月,但可能因為中間發生的事太多,他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就是——說不上來的有點陌生。

少女笑靨如花,這枝花不像從前插在瓶中,他時時所見的那枝,而是打馬過街市,不知栽種于誰家院牆的,他也許驚鴻一瞥過、也許根本從未見過的一枝。

……

蕭倫控制著自己回過神來,他不應感到奇怪。

她當然是會變的,誰經歷過這些事,都要變一變的。

蕭倫收斂一切心神,別過眼去︰「許妹妹,我知道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恨我怨我,我都明白,但我們已經不可能了,你再如此——又是何必呢。」

許融沒說話。

這渣男自我感覺還怪好,她多年沉迷賺錢,在感情題上是短板,得想一想才能懟回去。

蕭倫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接著往下說︰「你或許听不進去,但我是誠心勸你,你和二弟的婚事也快了,若還記掛著從前,恐怕對你不好。二弟他——」他頓了頓,似作提醒,「你也見過了,他脾氣一向是有些急躁,且和人不同的。」

許融抬起頭來。她捕獲到了想要的信息。

果然。

在她心頭盤旋了兩天的那點焦躁往下落,落到了實處。

如果張老夫人已經勸服蕭夫人,蕭倫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還對她說這通話。

她將眼睫垂下,密密蓋成眼簾︰「蕭世子,你誤會了,我沒有叫章哥兒去做什麼。令堂手段高明,許家早已領教,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不會為逞一時之氣讓他涉險。」

她這番解釋低了姿態,是個想息事寧人的樣子,蕭倫從她身上終于找到了一絲熟悉感——從前的許融固然有些貴女特有的驕縱,但又有哪個少女在英俊的心上人面前擺得起架子呢?他見到的許融,就總是這樣柔婉而和順的。

偶然抬頭大膽看他一眼,眼底俱是傾慕,若不慎與他對視上,又皆化作了小鹿般清純動人的羞澀,還帶上一絲絲嗔怪,好像在埋怨他為什麼故意捉住她……

許融裝不住了,重新掀起眼簾。

她眼底涼澈,像深秋山泉,無聲淌過他心間肺腑,將內里一一剖析審視。

蕭倫一個激靈,陡然清醒過來。

「你——」他掩去些微狼狽,道,「你這麼說,那我就相信你。」

「許妹妹,」這一句話之後,他找回了鎮定,「今天的事,我沒有告訴母親,她並不知道是小侯爺。」

許融笑了一聲︰「哦?多謝你。」

當繼承人培養的到底不一樣,將對家敲骨吸髓,居然還打算賣個人情。

她這張臉未經風霜,無論心里轉著什麼念頭,笑起來總是顯得嬌女敕而單純,眼眸微微眯起,又掩去了那份譏諷的涼意。蕭倫沒察覺出不對,繼續放送人情︰「這沒什麼。只是許妹妹,你也當勸一勸小侯爺,別叫他再做這樣的事了,下一次倘若我壓不住,傳到長輩耳中,一則對他大有不利,二則遷怒到你身上,你也是極麻煩的。」

他聲音低了些,似極誠懇,「許妹妹,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其實有些事是長輩做主,並非我的本意。我知道說這些也晚了,但以後你若遇著難處,來尋我,我都願意幫你。」

許融听著,點頭︰「不用以後,我現在就有難處,你幫我嗎?」

蕭倫遲疑︰「……」

他確實精明,許融知道他猜出來了,但不管不顧,仍然說道︰「我不願嫁給蕭信,你既然說不是你的本意,那你幫我把這樁婚退了,你我恩怨從此了結,我再也不會提起,並祝你與常二姑娘琴瑟和鳴,百年好合,如何?」

蕭倫沒有立即回答,好一會之後道︰「許妹妹,不是我不想幫你,但我也說了,這是長輩做的主,這件事上,我實在無能為力。」

既然無能為力,那也就無話可說了。

相對無言片刻後,蕭倫拱手告辭。

他轉身離去,許融站在原地目送。

單從這幅畫面來說,便如世間所有分手的舊情侶,情盡緣了,歸于陌路。

許融目光很冷。

她寧願是這麼簡單。

她閉了下眼——疲憊地,又睜開來,頓住。

她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步伐冷峻、來勢洶洶的人。

巧得很,和才走的那個一個姓。

發現蕭信的不只她一個人,侯府大門那邊,天氣冷了,本來只有兩三個小廝在外面晃悠迎客的,她和蕭倫談話的一會工夫聚來了七八個,個個伸長脖子看著,兼且點評。

「大姑娘好厲害,會完哥哥又會弟弟。」

「噓,小點聲,別叫大姑娘听見了。」

「嘻嘻,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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