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長久的沉默。
寂靜。
長久的寂靜。
沒有任何聲音從石頭里傳來, 沒有任何反應出現在石頭之上。所有木偶都盯著那塊石頭,所有的佣兵們都盯著林槐。
在幾分鐘後,林槐身後的隊伍, 終于發生了騷動。
「怎麼這麼慢?」
「搞什麼鬼啊?」
「快點兒啊哥們兒,後面等著呢……」
在這些聲音中, 唯獨最泰然自若的, 卻是將手放在石頭上的青年。
「不好意思啊。」他舉起另一只手, 「這個石頭,是不是不能用酒精擦?我把它弄壞了?」
沉默。
大廳里蓄勢待發。
「沒有出現任何錯誤。」許久之後, 其中一只木偶木木地說著。它似乎是所有木偶的領班, 格格不入地戴著單眼鏡片。它直視著林槐, 道︰「你的信息已經錄入。」
「歡迎您來到高級場。」
金色的編碼被打入林槐的身體。那串編碼在空中閃得很快,旁人都沒有看清,只有林槐看清了它。
他走出了大廳。大廳里的佣兵,這才轉回視線來。
而原本在他身後黏著著的, 如影隨形的陳烈雪的目光,也終于消失了。
「我要去個廁所。」林槐突然道。
「廁所,我也去!」陸小天興高采烈。
「……你是什麼非要跟著好朋友一起去上廁所的高中女生嗎。」林槐吐槽著, 終于在市政大樓里找到了廁所。要進入廁所, 需要經過一條走廊,走廊上是壁畫,壁畫里滿是各種人物的畫像,他們閉著眼,姿態恭順而安詳,仿佛在進行什麼虔誠的祈禱。
「不我正好也有點內急,而且我听說高級場營地里其實也是有些很危險的地方的平時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陸小天從他的隔間里出來,抓了抓腦袋。他看見林槐站在鏡子前, 正在仔細地洗著手︰「你洗手干什麼?」
「髒。」林槐輕描淡寫道。
「哦髒啊,難怪你剛才一直沒識別出來。」陸小天跟在一直在洗手的林槐身後,走出了這條走廊,「說起來這是市政大廳的里面吧,平時里面都沒什麼人進來吧,光線也不好,不知怎的仿佛有些發 ……」
說著,他看著走廊上的壁畫們,壁畫里的人們神態溫和而安詳。他不知怎的,卻激靈了一下。
「呼……」林槐隨隨便便地走著,仿佛順口一般道,「對了,最後飄出來的代碼是身份識別碼?你的代碼,也是八位數。」
「嗯嗯對啊。」
「你的代碼美嗎?」林槐輕描淡寫道,「有連號之類的嗎?或者88888888,12345678這種天選之子……」
「代碼都是隨機的,我當然就是一串很普通的代碼。林哥你的代碼很美嗎?」
「唔……大概吧,我在考慮要是代碼不夠美,就重來進高級場里一次,重抽一下。」林槐道,「說起來還真有些羨慕那些代碼很美的人啊,像是什麼88888888,66666666,或者……」
「。」他虛著眼,看著天空。
「?這是什麼錯誤代碼吧,怎麼會有全零的代碼存在?」陸小天吐槽著。
「是啊全是零總感覺是某種詭異處處零的暗示……」
「喂喂喂,林哥,這可不是什麼抽卡游戲啊……等等我!」眼見著林槐走遠了,陸小天越發覺得這條走廊里陰冷。他連忙搖搖頭,跟著林槐走出了這條走廊。
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身後。
一雙。
一雙。
又一雙。
那條走廊上壁畫里、原本在閉著眼,虔誠祈禱般的所有肖像……
都睜開了眼楮。
幾百雙。
他們睜著眼楮,咧開嘴角,露出了巨大而陰毒的笑容,睜開的雙眼,看著走廊。
惡毒而喜悅。
原來他們並不一直是斂目恭順的模樣!
營地里的風沙越來越大了。林槐在第十六城中繼續行走。
整個第十六城很大,所有不存在另外有的宅基地的玩家的住宅,都位于此處。其中除了住宅區之外,也有少數檔次很低的交易市場或者活動區。他們最終到達了第十六城最中心的廣場上,林槐一路打量著這里的景色,陸小天在他耳邊聒噪不休。
形形色色的玩家從他的身邊經過,他們大多來去匆匆,只是將第十六城作為一個根據地,然後便往其他的城去。陸小天道︰「要是說熱鬧,還是四大主城熱鬧,那里面什麼都有,面積也大,和四大主城比起來,其他城邦說是城邦,也不過是個功能區。像是第九城,整個就是個醫院。第八城,就是一個圖書館。第七城就是個打造裝備的工廠……」
「哦,所以整個第十六城,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學生宿舍。」
「這麼說也沒錯……怎麼感覺城里這麼多看起來像是保安的人?他們是從哪里來的?」
遲鈍的陸小天這才意識到那些在各個街區巡視的人︰「他們是在干什麼?在找什麼人麼?」
突然之間,他瞪大了眼楮,發現原本在這片街區里三三兩兩站著、輕松地或聊著天、或砍著價的玩家們,突然都慘白了臉,向後退去或站了起來。
「發生什麼了?」陸小天踮起腳來看。
「噓——小聲點,你想死嗎!」旁邊的一個人慘白著臉,壓低了聲音道,「小聲點,否則咱們都得倒霉!」
「你……」
遠處首先出現的,是一只搖搖晃晃的,玩偶女圭女圭。
那是一只極為古怪的女圭女圭,上半身分明是成年人的身形,卻趴在地上,且很矮,像是有人將他的胸骨直接接在了骨盆上,然後去掉了他的大腿,直接連接了小腿。它的脖子上套著鎖環。
而它的另一邊,則是像一張紙片一樣的女人。那個女人的腰極細,仿佛要被捏斷了似的,卻長著一雙蒼蠅似的復眼。
越來越多類人的怪物一列一列地走過,而伴隨著他們的,居然是歡樂的樂聲。
「是‘馬戲團’。」林槐听見身後的男人以特別小聲的聲音說著,「臥槽,‘馬戲團’怎麼跑到第十六城來了?!他們的地盤不是第十四城嗎?!我也太霉了……」
林槐︰??這聲音挺熟。
他回過頭來,看見杜徹哭喪著一張臉,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林槐想起來他仿佛是在218章出現的,總是很倒霉的、會抽到鬼物獎勵的那個男人。
「馬戲團怎麼來了……」
「救命……」
「救、救命!!!」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街頭響起,可眾人竟然在那一瞬間全部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說。
「放過我——求求你——國王——放過我——我不是故意擋住——」
「我不知道,我不知——」
「啊——」
慘叫聲終于休止了。
許久之後,林槐終于看見了那個發出慘叫聲的「人」。
很難辨認那究竟是人,還是一塊被撕開了,露出其內容的破布。
一條聲勢浩大的隊列出現在廣場中心。在那些怪物後,終于出現了兩個人。他一個是眼神陰戾的瘦子,玩著小刀,另一個,則是一個個頭極高的女人,穿著極為華麗的衣服,吃吃笑著看著眾人。
「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
彩色的碎片突兀地落在了眾人的頭上,還有無數的彩色氣球,在眾人身邊飛舞。而林槐,也看見了隊伍最後,坐在花車上的那人。
林槐沉默了。
「看起來今天的十六區也是相當熱鬧啊!這種貧窮而下等的感覺,真是讓人懷念!」那個人用夸張的語調說著,吸了一口氣,「真好,好濃的人味——我忍不住就想起了一年前,我來這里挑選新寵物的時候。那時候,第十六區的人味,也是這麼濃啊!」
說著,它又笑了起來,紅色的卷發與紅色的鼻頭顫動,滿臉的油彩隨著笑容的綻放,浮現出詭異的形狀。在他的聲音之下,玩家愈發地戰栗起來了,居然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句話。
「他們……」林槐道。
「小聲點!!」他身後的杜徹魂都快嚇飛了,「他們是‘馬戲團’,一個最變態、最恐怖的組織,里面的所有‘人’都是瘋子。整個第十四城變成‘游樂園’,變成一座死城,都是拜他們所賜……」
「游樂園?」林槐道。
「對,這個人就是——」杜徹小聲道,「游樂園里的‘國王’!」
「其實——我原本是不想到第十六城來的,我更喜歡和動物們在一起,這里的味道快把我燻吐了。而且你們看見我後,居然也不肯笑一笑。」那人夸張地道,「可惜,我听到了一個消息——我的好朋友,馬戲團里的人偶師,喬西——」
「他死了。」
「!!!」
人群中隱隱有些騷動,然而很快,他們就迫于那人的威懾力,又迅速地沉寂了下來。他們慘白著臉,雙手交疊。
在高級場,絕對的實力就是絕對的權力。
他們不敢想「老板」來這里是做什麼的,是來帶回一些「寵物」消氣?還是……凶手,就躲在他們之中?
「喬西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喜歡養寵物,他喜歡玩玩偶,我們住在第十四城里,一直很和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彼此欣賞,分享彼此的作品。」
‘哦……’林槐听著那個人情真意切的話,這樣想著,‘看起來他們倒是情同父子,既然這個是游樂園的‘國王’,那麼那個人偶師豈不是‘游樂王子’?’
他倒是完全沒想到這個人偶師和他之間有什麼瓜葛。
「可我這樣的一個好朋友,居然在副本里,被人給殺死了——還有什麼,是比這更痛心的事呢?」那人嘆息道,「好在,在他死前,他給我發回了一條消息——」
他捏住手指︰「只有這麼一條消息,殺死他的人……」
「是烏鴉。」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那個名字出口時,原本恐懼于「國王」而噤若寒蟬的眾人,也按捺不住地沸騰了起來。
「烏鴉……」
「是烏鴉!!」
「烏鴉是誰?」也有新來的人茫然地問著,「他是誰?」
「噓——」
「國王」突然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所有人,又害怕地低下頭來。「國王」道︰「一開始我覺得很奇怪,一個早就該死了的人,怎麼會又活著出來,還殺了我的朋友呢?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不過,我的朋友從來不說謊,屬于他的空間,也在今天,在‘游樂園’里沉沒了。」
「我听說,他很可能藏在你們之間——所以,我來這里找他啦!」「國王」一拍手,笑得天真無邪,「那麼問題來了,你們之間——」
「——到底誰是烏鴉呢?」
「我剛剛玩了一個游戲。」「國王」輕飄飄道,「一個算數游戲,2584乘以6732等于多少?」
「可惜,剛才那個人沒能答出來。因此,他很可惜地游戲失敗了。所以我們今天,來玩第二個游戲吧——一個捉迷藏的游戲。」「國王」道,「游戲的內容是,找出鬼來。」
「十分鐘,你們把烏鴉從這里面,找出來,交給我。」「國王」道,「然後你們就可以勝利了!勝利的獎勵,就是活下來哦!」
「或者……」
突然之間,一聲慘嚎從人群的末端傳了出來!
那是個想偷偷逃出這個街區的人,就在他想要逃跑的瞬間,他自己的骨頭從他的體內伸了出來、刺穿了他!
「或者,就只能像他這樣了。」「國王」笑吟吟道,「我會隨機選三十個最有嫌疑的人殺死——他們會是誰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所有人的表情與眼神,都越發地慘白起來。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沒有一個人敢反抗。
穿著華麗長裙的高個兒女人還在嚼著泡泡糖,而旁邊的男人則玩著自己的小刀。
「五分鐘了。」「國王」宣布道,「還沒有人推出烏鴉來。」
「來吧,我們開心點吧!」「國王」拍著手高興道,「咱們在玩游戲,開心點,又能怎麼樣?」
眾人依舊慘白著臉,抵著頭不敢言語。
「來嘛!笑一個,又能怎樣?!」
終于有一個人笑了起來,可他的笑,則是被兩條懸空的鐵線,凌空地牽起了嘴角。
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那人發出恐怖的尖叫聲,開始有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再這樣下去,他的腦袋,會被活生生地掀掉!
「你們看他笑得多開心?你們也笑啊?」「國王」鼓著掌道,「笑!」
沒人敢笑,沒人敢哭。
「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之間,突兀地笑聲,在整個街區里響了起來。杜徹目瞪口呆地看著身邊的年輕男人,他下意識地向旁邊退了一步。
他居然在笑!
那個人確實在笑,他弓下了身,笑得仿佛一只蝦米,臉頰因為笑得喘不過氣來而潮紅。所有人自動地退開讓出一條路,包圍圈的空白處,他就這樣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這實在是太——太好笑了——」那個人擦著眼角,道,「不過其實一開始我不太想笑的,因為——」
「看著你的臉,我就覺得很餓,就沒什麼笑的力氣。哈哈哈,哈哈哈——」那人道,「所以十分鐘快到了,你能快些殺死剩下的二十九個人,好讓我吃飯嗎?」
「你叫什麼名字?」「國王」皺著眉頭道。
眾目睽睽之下,林槐抬起頭來。
「我叫肯德基。」林槐真誠道,「是你爺爺,親愛的——」
「麥當勞叔叔。」
他看著眼前藍藍路打扮的小丑,露出了誠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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