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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我認識你嗎?

秋然想, 自己快要死了。

她的身下,是不可見底、吹拂著陰風的萬丈深淵。深淵的高度之深,讓她就連掙扎的, 也放棄了。

她快要死了, 粉身碎骨, 從高處落下, 必死無疑。

「真倒霉啊。」她想著,「我……又被騙了。」

她知道, 當時已是強弩之末的夏星野絕不可能通過正面交手的方式來殺死她。然而不幸的是……

她直到被推下深淵的前一刻, 都對他毫不設防。

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騙的呢?他與人偶師的內訌是真的嗎?他在馬車上講的故事是真的嗎?甚至……

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穿著辰星隊服的厲鬼……

真的是他的隊友嗎?

所有的質問電光火石般的擦過秋然的腦海。最終留下的,只有茫然和絕望。

她快死了。

她听見耳邊呼呼的風聲,看見黑白的棋盤格在高處, 快速地消失在她的視野里,最後的一絲光明,也越縮越小。仿佛這最後一瞬的定格,便是遺留在她視網膜中的,她生命最後一刻的景象。

在棋盤邊緣, 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看見夏星野再次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他像是刻意維持著那笑的弧度般的,回過身去,走了兩步。

她听見他的笑聲。

——直到。

一道黑影,從棋盤邊緣跳了下來!

秋然瞪大了雙眼。

黑斗篷像是旗幟,在風中呼呼地打著擺。那個人落下的速度是那樣快、那樣快、就好像他用了什麼道具,加快了下落的速度似的。

「你……」

她來不及說下一句話了。

那個人抓住了她。

有什麼東西,在他們的身下展開!

然後在下一刻,他們以極高的速度, 落到了深淵的底部!

並發出一聲巨響!

然而預想中粉身碎骨的劇痛卻並未到來。取代疼痛的,樹藤枝芽被密密匝匝地壓斷的聲音,和……

另一具柔軟的身體。

那具身體,在落地的一瞬,護住了她。

即使如此,地面的沖擊力也不是好受的。兩個人幾乎都在落地的同時,昏迷了過去。

秋然是在窸窸窣窣的活動聲中醒來的。

她再次醒來時,胸腔還帶著因沖擊力而產生的鈍痛感。她勉力從地面上爬起來,睜開眼,卻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咳著嗽,提著燈籠,要從這里離開。

他手中的燈籠很抖,看起來,這個人的狀況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然而他卻向前走著,一步步地向前去。

「你……」秋然猶豫了一下,她咬咬牙,起身要追上,「你到底想干什麼?」

「滾。」

那是一聲沙啞的,帶著冷意和極度厭惡之意的回答。

滾?

秋然愣住了,半晌,她壓著胸口的火,問他︰「你什麼意思?」

「從我身邊滾開,然後,永遠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那個人並不回頭。

他的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血腥氣,步履也蹣跚,咬著牙,卻還是一步步地往外走,聲音也是冰寒至極。

這個人利用她、幾次騙她的賬她還沒算呢!

秋然幾乎就在這一瞬間憤怒了起來,她按著地面,想從地上爬起來,然而她的腳踝似乎崴了,再起不能。她于是只好壓著脾氣道︰「你叫我滾?憑什麼?你以為你是誰?」

「是誰?」那個人的聲音里幾乎帶著最惡毒的冷意了,「你愚蠢,惡心,濫用善意,永遠學不會變聰明,永遠只會被人利用,永遠只會被人利用著自己做出犧牲,還自以為大義凜然,自以為人人都會感激你們的犧牲……」

「像你,像你們這樣的人……」

那個人頓了頓,然後,加快了腳步。

「滾,」他沙啞著,帶著血腥氣地說著,「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那個人分明騙了她,卻又在她依照他計劃、將死的那一刻縱身跳下了棋盤。

那個人分明用命救了她,卻又在如今,用仿佛看見蒼蠅似的惡心語氣,讓她滾開。

那個人在騙人時一貫溫聲細語,平日里一貫文質彬彬。可這一刻,卻用最冰冷、最惡毒的語氣去嘲諷她。

——即使剛才,分明是他,救了她。

——他方才這樣的語氣,到底只是在罵她……還是罵某個曾棄他而去的人?還是……

也在罵,剛才義無反顧地跳下懸崖的他自己?

這個從來只相信等價交換,只相信利益分割的商人,方才跳下來時,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如今提著燈走進黑暗里,一步步離開,拒絕解釋,拒絕道歉,更拒絕他人的道謝,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秋然終此一生,都再也沒能得到這些問題的解答。她崴著腳,坐在黑暗的樹籠里,眼睜睜地看著夏星野拖著滿是血腥味的步伐,遲緩而堅定地離開。

——他就像是一個被丟掉了鑰匙的鎖,從此顛沛流離。又像是一個再也無人能解開的謎。

……

「喲,一起跳下去了啊。」

灰衣的人偶師站在棋盤邊緣,踮起腳尖往下看。眼見著兩道身影已經看不見,他非常遺憾似的,搖了搖頭。

「都說好了要和我一起獵殺其他玩家,怎麼突然就自己去找死了呢?真是搞不懂你啊,雖然說,等其他玩家都死之後,我還是會把你也殺死的……不過,至少那個時候,除了獵殺隊友的獎勵之外,我還能得到你的人偶……」灰衣人攤開雙手,「這下好咯。跳下去了,天知道這底下是哪里,尸骨無存,也撿不到你的人偶了……」

他像是真心為此感到特別遺憾、特別痛心疾首似的,用腳狠狠踩了踩棋盤。

「這下好咯,不過剛剛殺了那個女人,也得到了離開棋盤的資格了。」灰衣人自言自語著,將鑰匙從衣兜里拿了出來。

他手里握著的,是屬于「暴怒」的橙色鑰匙。鑰匙上還染著血,他方才很費了一股子勁,才從那個女人的手里奪來了這樣東西。

屬于《李爾王》的「暴怒」是他的,而這個棋盤,屬于《灰姑娘》的「貪婪」也會是他的,唔,剛才鏡面迷宮的「嫉妒」不知道被誰拿走了,不過灰衣人也不急,畢竟……

畢竟,所有玩家終究都是要匯聚到那扇離開的門前的,他只需要在門前向剩余的玩家下手,就能得到所有的鑰匙了。

這個計劃的確誘人並輕松。不過……

「早知道,在迷宮那里我就該把你殺了,唉,稍微做個好人,讓你多活一會兒,真是好人沒好報啊……」灰衣人扭了扭自己的脖頸,「幾個小時的功夫,就讓自己蒙受了這麼大的損失,這個世界,實在是對好人太不友好了——」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每次付出一點善良,反而會自己蒙受損失。」

「好巧,我也是。」後面那個人的聲音里滿是深以為然,「我的真誠和友善,也總是讓人想要避開我。」

灰衣人︰……

只是那一瞬間,他全身的寒毛都下意識地繃緊了!

這些年來,灰衣人作為高級場最有名的人偶師,那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整個高級場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營地里私底下有個不成文的「絕對不能惹的人」的排行榜,他對此並不在意,但很明顯知道自己在榜上絕對處于前列。

這麼多年來,他早就忘記了害怕是什麼感覺。可當他意識到自己听見了那個來自自己背後的聲音後……

他全身的關節,都在那一刻,痛了起來!

他緩緩偏過頭去,所看見的,是一個身穿紫色風衣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很頎長,風衣下的腰甚至很縴細,紫色長褲里的雙腿也是直而長,穿著黑色的靴子。

他側著臉,略長的黑發于是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瑩白挺翹的鼻尖,和長而翹的睫毛。

然而只是這麼一眼,只是這麼看不清臉的一眼……

人偶師,便認出了這個人!

他听見自己的牙齒打架的聲音,那是從心底里涌生出的恐懼,和宛若性/欲般極端的疼痛和興奮。

「……烏。」

烏鴉。

這個人,是烏鴉。

人偶師曾經將許多人變成過人偶,描摹過許多人的面容。然而,當一個人曾許多次出現在另一個人的夢境里後,當這個人曾無數次在輾轉反側的噩夢中,一次次地敲碎對方的關節後……

他是絕對不可能,忘記這個人的。

高級場最可怕的殺手,副本里最不留情面的瘋子,各大佣兵隊以最高額懸賞的,與天下為敵,天下圍攻的人……

他的夢魘,他的敵人,他的……

黑色繆斯。

……可他怎麼可能活著?

他還活著,他還在高級場內?!他怎麼可能……活著?!

像是注意到他的眼神,那個人偏過頭來,瞟了他一眼。

他的眼楮生得很黑,也很美,桃花的眼型,拉得長的眼角,總是漠不關心著的、又像是瘋狂著的眼珠。

只是這一眼,人偶師便認定了。

他回來了!!

整個高級場想要殺死的人,回來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他是第一個看見烏鴉回來的人嗎?還有人知道,烏鴉已經回來了嗎?

他來這個副本里是要做什麼?他接下來打算去哪里?他之前遇到了什麼?

這些念頭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便從人偶師的心上一閃而過。

他從來不是關注大局勢的人,做什麼,也只憑自己的興趣,想這些東西,實在是多思無益,更何況……

他只有一個想法。

把他做成自己的人偶!!

他看見那雙眼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涼而冷,還帶著一絲疑惑。

「我認識你嗎?」

他听見烏鴉這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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