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煥坐在床上, 被單是灰色, 他身穿的睡衣也是灰色, 這套睡衣是情侶款, 男的灰,女的粉。兩人剛從家里出來在公寓里同居時,富家女歡天喜地從商場里給他買來。
‘盛煥,’富家女的聲音還在耳邊, ‘我買了情侶睡衣,你穿這件灰的,我穿這件粉的。’
她興高采烈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李盛煥想到這里時, 怔了片刻。
香煙燒到盡頭,煙灰燙至手指。李盛煥從夢境般的回憶里走了出來。
「……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很不耐煩地發出一聲感嘆。
自那場在七樓發生的爭吵後, 李盛煥再也沒能過上太平日子。
白玥毫不留情的言語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對被刺痛的部位進行找補,富家女的「無理取鬧」又讓他本來就苦悶的心情雪上加霜。
那場爭吵似乎徹底點燃了兩人之間原本便存在的矛盾。從那天起,他們開始無休止地爭吵、爭吵、再爭吵。
‘你根本就不愛我!’爭吵的最後,是富家女流著眼淚吼他,‘你只是想利用我家的權勢……我看透你了!’
想到這里,他煩躁地把煙頭扔進了垃圾桶。
‘都怪那個女人……’李盛煥咬牙切齒地想著另一個人的身影,‘都怪她的出現,她要是沒有出現,一切都是好好的……’
白玥嘲諷的眼神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曾經讓他浮想聯翩的嬌艷面容如今成了他的最厭憎。
他不否認自己在與她重逢時……的確是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並下意識地認為這個女人還愛著自己。幾次在樓道中偶遇, 她避開他的行為,都被他認作是還愛著他卻不敢言說的壓抑。然而這明明是每個男人都會有的天性嘛!女人的本性是守候,男人的本性是掠奪……他會出現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了……
……都是白玥的錯,她難道不該明白男人是最要面子的種群了嗎?就算她看出來了……她憑什麼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拆穿他?一點女人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比起承認自己的錯誤,推卸責任才是每個人自娘胎里便會學來的本能。李盛煥不反思自己自作多情的行為,不反思自己虛榮浮華的態度,反而將對自己無能的失望自卑完全轉化為了對白玥的憤懣。
……然而,他自己……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嗎?
這個想法讓李盛煥心中一痛,他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被子里,然而他卻不知道……
自己身後的影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
……
「你說,」7樓樓道里,蘭湘對著702揚揚下巴,狡黠地眨了眨右眼,「我們偷偷吃掉一個,林槐他會不會發現?」
她坐在樓梯扶手上,長發漫卷、一直落到身邊高挑冷峻的女子身上。身著墨綠勁裝的女子向旁邊側了側,冷聲道︰「不怕死的話,你自己去試,不要帶上我。」
隨後,她又補了一句︰「讓你濕噠噠的頭發離我遠點。」
「噗。」蘭湘笑了,她笑容甜美,聲音卻陰森森的,「咱們好歹是老鄉,何必互相嫌棄呢?說到嫌棄……我還沒嫌棄你那雙小腳恐怖呢。我听說,你生前因為跑不快,在石頭上爬了一路?」
兩鬼對視一眼,眼神交匯如劍拔弩張。這套四美圖中,梅影柔和,周盈素來不管事,她們兩個卻是從一開始就不對盤。一個瞧不起另一個假清高,另一個瞧不起一個真惡毒。
她們在暗影處看見電梯的數字變成了「7」,一身疲憊的富家女從電梯里走了出來。她低著頭,眼圈紅紅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富家女停在7樓走廊許久,卻轉身走向了701的門。
「她去701做什麼?她不是住在702嗎?」
血竹有些意外,蘭湘卻很快想到什麼般地,嗤地笑了一聲。
「肯定是去找她情敵的事兒的唄。」她用手指卷著自己的頭發,滿懷嘲諷地道,「臨走了也不會想要便宜了情敵,得讓她和自己一樣不痛快才行,反正都要走了……」
的門在被敲擊後打開。
白玥從門里探出頭來,在看見來人是富家女時,下意識地便擺出了戒備的姿態︰「你干什麼?」
富家女低著頭,許久沒有說話。血竹看著她的背影,皺了皺眉頭︰「你覺不覺得她有點奇怪?」
「奇怪什麼?在醞釀如何罵人唄。」
蘭湘的回復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血竹凝神看富家女。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關門了。」白玥見富家女遲遲沒有開口,冷淡道。
「……其實。」在她快要完全失去耐心時,富家女終于發話,「我有……」
她的手,伸向背包里……
「……啊!」蘭湘像是想起了什麼般的,從扶手上跳了下來,「我忘了!那個女的有硫酸……要是出事了那人要揍死我……」
她剛踏出一步要向兩人沖去,頭上卻傳來了阻力。
——一個精美的盒子出現在富家女的手里。
「給你的。原本是我買給自己當項鏈的——對,是你帶的那條項鏈的升級版,寶石成色比你那個好一倍不止,本來想戴來打你的臉的。」富家女把它遞出來,「送你了。」
蘭湘︰「誒……誒誒誒??」
她愣住了。
白玥有些疑惑,卻依舊保持著警惕之心︰「……送我這個干什麼。」
「……給你的賠禮。」富家女依舊低著頭,似乎有些尷尬,「這幾天我想了很久,現在總算是想通了,我明天就會從這里搬走,再留下來,也沒有意義。」
白玥打量著她,沒有說話。
富家女在她的眼神下越發窘迫了︰「之前我一直對你……呃。你那條項鏈看起來也磨損了不少,就把這個當成賠禮給你吧。不好意思。」
她正說著,701的門便打開了。
「進來聊吧。」白玥嘆了口氣。
兩個女人都進入了701。只留下來了在樓道里瞪眼的蘭湘︰「原來不是硫酸啊……」
血竹冷冷瞥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想得那樣惡毒。」
「……嘁。」知道自己想錯了,蘭湘也吐了吐舌頭,眼楮一轉,轉移話題,「你不是討厭我的頭發嗎?怎麼還抓著不放?」
血竹︰「……嘁。」
約莫二十多分鐘後,富家女再次走出了701。白玥在關門前對她說︰「你明天早上是九點出發,對吧?」
富家女點點頭。白玥道︰「我八點五十來你家,幫你搬行李下去。」
「這……」
「你不會還覺得他會幫你搬行李吧?」
富家女噎了一下,最後點了點低著的頭。
兩女各回各房間。房門被關上,血竹和蘭湘也從藏身的拐角里走了出來。蘭湘甩了甩自己的頭發,道︰「她們之間的關系還真奇妙。」
血竹︰「同理心而已。」
蘭湘用眼角瞥她︰「那我們的命運都同樣悲慘,怎麼不見你對我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有點同理心?」
血竹︰「我化為厲鬼只為痛快復仇,你卻故意拿他人心中最恐懼之事做成幻象、折磨哄騙他人。」
蘭湘︰「嘁,我也沒有對人人都是這樣的呀。比如林槐,我就看不到他最害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還有楚天……」
在無意間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時,蘭湘的臉色已經是一白。
「楚天舒?那條狗?」血竹看著她慘白的臉色,不明所以,「一條狗害怕什麼?」
「……我看不懂。」蘭湘臉色極白,她急速而小聲地說著,「我看見一道門,林槐走了進去,他變成了齒輪,渾身是血,站在某個地方,然後……」
「……我看到那個場景里,楚天舒拿著一把漆黑的長矛!他刺穿了……刺穿了……」
「林槐的胸膛……!」
「他在笑,但是林槐……在哭……又像是……他在哭……林槐在笑……」
……
臥室外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李盛煥听見高跟鞋被換成了拖鞋。這讓他知道富家女又回來了。
一見面就是無休止的爭吵,李盛煥呆在房間里,根本不想出來見她。
他在房間里磨蹭到傍晚才出去,在去往樓下吃了個飯,又回來後。他看見滿客廳的東西和被搬空的臥室。
富家女面無表情地把她的各種衣服往幾個帆布袋里收。
她的身邊還躺著一個沒有被使用過的箱子,白色,似乎是她從2樓那個女人的手里借來的。
「我要走了。」見他回來了,富家女抬頭道。
「哦。」
李盛煥看見她難得沒有表情、也沒有生氣的臉,有些發愣。
他站在旁邊許久,富家女也在安靜地收拾著東西。他們難得地沒有爭吵。
李盛煥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最終只能回到了臥室里,把自己埋進被子。
他在晚飯時喝了點小酒,腦子本就暈頭轉向。近日里的煩悶更是早就讓他心力交瘁。
睡著之前,他又想起了三個月前,富家女挽著他的手走進春雨公寓時的笑臉,突然心中一痛。
富家女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過他吧?
在酒醉的邊沿他終于听見了自己痛罵自己無恥的心聲。酒精像是卸下了他靈魂上的鎧甲,讓他在困意繾綣的同時,也終于听見了良心里細微的懊悔聲。
很快,他就沉入了夢鄉。
僅一扇房門相隔的客廳里,富家女依舊在收拾著東西。
李盛煥是在半夜時迷迷糊糊地醒來的。
「嗯?」
客廳里似乎有什麼聲音,困得不行的他隨耳一听。
「砰、砰、吱呀……」
像是有什麼人在用力地把行李往行李箱里壓。
需要被塞進行李箱里的行李似乎有著很大的體積,因此,想把它壓入箱內的人似乎很費了一點力氣。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李盛煥沒有听清。
大概是富家女在把她那一堆看著就體積嚇人的衣服塞進行李箱里。李盛煥想。
「砰、砰、吱呀……」
他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被吵醒的……夢的邊緣好像還傳來了什麼拍門的聲音,和什麼東西被拖行的聲音……可他記不清了。
‘是她在收拾行李吧。’李盛煥迷迷糊糊地想著,‘算了,別管她了,每天晚上都要鬧這麼一次……’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再和她談談吧……’
極重的困意涌上心頭,客廳里「壓行李」的在他的意識里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
他終于睡著了。
「唔……唔唔……」
夢境之外、客廳之內,極細微的嗚咽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