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笑了笑, 不動聲色地將那封信揣進了褲兜里, 隨後才轉過身來, 有些羞澀地用手指摳了摳自己的臉︰「我就是有點好奇……」
畫家端著紅茶, 臉上帶著恐怖游戲里**oss抓了偷窺線索的玩家的現行時的笑意。見林槐這樣說,他柔聲道︰「沒事,你……」
「好奇里面是不是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林槐補充完後半句話,「光天化日的誰把畫藏在黑布里啊。」
畫家︰……
「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畫家道, 「這幾張黑布下,蓋著的都是一些……畫像。一些女子又或者男子的……畫像?」
「女子?」
「這件事說來話長。」畫家領他到沙發上坐下,「你之前說最喜歡喝紅茶,我便買了些來。」
杯子里茶水清澈, 看起來這茶的品質的確不錯。林槐于是小聲道︰「這……這茶葉很貴吧?」
畫家說︰「你知道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最難求嗎?」
林槐搖搖頭。畫家于是說︰「這世上不缺故事,最缺的卻是願意听你講完一個故事的人。好的知己千金難求,能用一品茶葉換到一個知己的一個小時, 是天底下最劃算不過的買賣。」
他說完這話,抬起眼來看林槐,微微一笑,笑容里僅是閱盡千帆的滄桑與風流。
而林槐只是點了點頭道︰「所以果然很貴吧?」
畫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著,他便看見林槐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這個茶可不能浪費了。」
在听見他的聲音後,畫家暗中勾起了嘴角。
魚兒上鉤了。
一個英俊儒雅、溫柔中暗含疲憊、滄桑中暗含文藝的男性長者,對于任何一個年輕的、缺乏一點人生經驗、的少男少女而言,都是巨大的殺器。
更何況,他還這樣溫和地與他談笑風生。
接下來, 他會向他分享那八幅畫的故事,塑造自己深情而寂寞的形象,從而誘導他喝下這杯茶……就像……
就像他對每一個曾進入這間畫室的人,所做的那樣。
畫家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瞟了一眼那杯紅茶。
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年輕人看起來天真而無知。他黑發黑眼,皮膚極白,縴細的手指交疊在一起,下垂的濃密眼睫縴秀又漂亮。
無論從任何俗世意義上的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年輕人。然而他真正吸引到畫家、並讓畫家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便下定決心要讓他成為自己的新作品的理由卻是……
讓畫家驚鴻一瞥到的、屬于他的那種矛盾的氣質。
這種氣質與他俊秀柔和的外表不盡相同,它帶著一點尖銳、一點陰冷。這讓他的身上多帶了一點捉模不透的詭異。
……比如。
林槐坐在他的對面,手指捉著杯子,低著頭。他肩膀似乎在微微地發著抖,任何一個人看過去都會覺得這是初來乍到之人會有的不安,然而……
畫家皺了皺眉。
他莫名地覺得這個年輕人似乎不是在不安,而是有些……
興奮?
畫家把這點奇怪的猜想忘到腦後。
無論如何,迄今為止……他想得到的藝術品,從來沒有過哪怕一個逃出過他的掌心。
——在獲得了那套詭異的畫具之後。
畫家的人生,是在得到那套畫具之後發生改變的。
和許多享譽一時的天才相同,他經歷過得志的少年時期,靈氣與天賦是最好的通行證,所有的門、所有的香檳都為他打開。在繪畫中他有著相當獨道的天分,有人曾評價他說︰
「他的每一幅畫里,都是有‘靈’存在的。」
然而就和許多靠靈氣吃飯的人一樣。在少年得志後,隨之而來的便是青年時代的失意。他失去了賴以創作的、獨屬新人的靈氣,之前被激情所掩蓋的技藝上的粗糲潦草逐步顯現。很快,他便潦倒起來,就連他當時的女友也和他鬧了分手,要奔向另一個畫家的懷抱。
在他絕望之際,一樁**闖入他的生活——他的一名好友,失蹤了。
那名好友與他的人生經歷極為相似,皆是少年成名,中青年時期卻沒有留下足以支撐起這份名氣的才華或技藝。他的好友同樣是以「靈」而出名,近年來,他的畫作里皆是匠氣、大不復前。
其實從一個月前畫家便發現了這名好友的異樣。他一反素日的郁郁寡歡,卻變得更加離群索居,把自己關進出租屋里。畫家曾去看過他一次,昏暗的畫室里,好友握著一支畫筆,死死地盯著空白的畫紙,滿眼血絲。
他是在好友的邀請下來到出租屋的,屆時他也並未明白其中深意。好友招待他坐下,兩人聊了一會兒天。聊天中好友始終盯著他的臉看,就好像那上面有什麼東西似的,讓畫家有點不寒而栗。
他揣摩著對方的意圖,眼楮也注意到了對方手中的畫筆。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品牌,至少,是在這名與他相識五年的好友的手中,從未見過的品牌。
最終好友還是讓他回家了。畫家彼時很是模不著頭腦,直到好友失蹤後,他作為對方唯一的密友,來到了他的公寓。
公寓里一如他往日到來時的混亂。畫卷、畫作隨意地丟著,然而位于房間中心的那一幅畫架卻吸引了他的眼光。
畫架上蒙著白布,畫家猶豫了片刻,將白布掀開。
只是一眼,他便被眼前的璀璨無比的畫作所震懾了。
他難以用語言來描述這幅畫作的偉大。它是星空,是創意,是一個人的人生掙扎沉底又或生命最後燃燒自我的輝煌……這是足夠讓所有人為之震懾的美!
——這幅畫值得被稱為一幅傳世之寶!
他在畫作旁發現了那套畫具,和一封絕筆信。
畫家打開信,信上寫著幾段話。
這幾段話給他帶來的震動,居然比那幅畫來得更大!
‘我在無意之中得到了這套畫筆……我知道它們的陰邪詭異,卻又無可自已地被它們所吸引……’
‘它們可以繪出最傳世的畫作,可以繪出最絢爛的珍寶,條件是……一個人的靈魂。’
‘點入一點心頭血,將一個人的靈魂拘禁于畫作之中,就能得到靈魂的色澤,就能得到無上的傳世之作……不同的靈魂會繪出不同的畫作,越是獨特的靈魂越能繪出傳世的畫作……哪個畫家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呢?’
‘我太想繪出一幅傳世之作了……可我終究還是心軟了,我沒有辦法對你下手。我知道,假如我失蹤,你會是第一個發現我失蹤的人吧?’
‘不用追尋我的消息,不用尋找我的靈魂,我的靈魂已經在畫中了。這是我最終的選擇。浮士德無法拒絕與魔鬼的交易,我已經下了地獄,可我所創造的是一個天堂……這是我最終的價值了……’
‘把這幅畫展覽出來吧,只要這幅畫能夠留下,我的一生都無悔……’
在閱讀完這封信後,畫家的眼眶濕潤了。他心中激蕩著兩種情感。第一種情感來源于對好友至死也只用自己靈魂作畫的執著,第二種情感來自于自己險而又險的死里逃生。
他最終帶走了那套畫具。魔鬼的誘惑果然是無窮無盡的。在他的女友再次與他發生爭吵時,他為她帶來了一餐溫柔的燭光晚餐,並最終讓她進入了畫中。
或許是他女友的靈魂果然如他所想那般庸俗不堪,絲毫比不上他的好友。他最終獲得的第一幅畫,只是花瓶中的一朵玫瑰。
在被繪入畫中後,女友的身體也很讓人省事地同時消失了。這讓他非常滿意。後來,另一個曾背叛過他的女人也被他繪入了同一幅畫中。
他不斷地繪畫,並因畫的品質而變得挑剔。他開始執著于在人群中尋找那些有趣的靈魂。
越是有趣的靈魂,協同創作出來的畫便越是美麗。
他的名氣越來越大,開始有收藏家出高價購買他的畫作。然而這幾名購買了畫作的收藏家後來都陷入了一系列的不幸之中,不過也沒有人把這些事和他聯系在一起。他本人也對此一無所知。
在搬入春雨公寓後,601的女子曾來他的房間里短暫拜訪過——他一般不吃窩邊草,身邊的人失蹤,危險性實在是太高了。因此,這只是一次出于友好的拜訪。
他將自己最初繪制的那幅畫送給了她,當做一個小小的禮物。千帆過盡後,再度成名的他已經對曾經的失敗不再耿耿于懷,對那幅玫瑰畫也失去了興趣。如今留在他身邊的靈魂之畫,只剩下了陽台上那八幅。
然而這個物管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太想得到他的靈魂了。畫家盯著坐在對面的年輕人,心里想著,他看起來對于自己即將面臨的危險一無所知。
「關于那八幅畫,的確有許多故事。」畫家說,「你想看看麼?」
他帶著林槐來到陽台上,一張一張地揭開黑布。
它們或是麥田里奔跑的女孩,或是站在城市街頭的年輕人,或是立在山間的,像是仙子一樣的少女……
林槐在看見它們的那一刻,終于意識到了之前所察覺到的「別扭」來自何方。
來自畫中。
畫家房間里的所有風景畫,所有速寫……其中都是沒有「人」存在的。
簡直就像是在刻意地回避「人」這個話題。
平心而論,這八幅畫的確是能讓任何一個外行人都贊不絕口的畫。林槐停留在一副畫像面前,畫像中是一個淺棕色頭發的少年,他低著頭,很害羞地笑著。
「……這幅畫。」林槐喃喃道,「很厲害。」
「很厲害?」
林槐看著畫作中少年鮮紅的衣領,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繪畫過程中,我一直強調的是一種特殊性,一種將我和其他庸常的畫家區分開來的特殊性,你可以把它稱之為……靈魂。」畫家微笑道,「有靈魂的作品,和流水線生產出來的作品,是不同的。盡管你不是專業的人士,但我看你的眼神便能看出,你,能感受到,你甚至……有共鳴。」
林槐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為我在繪畫時也非常注意靈魂。」
他想著自己認認真真親手畫出來、卻被楚天舒嘲諷地稱為懶羊羊頭上的○的金字塔……不,埃菲爾鐵塔,真心實意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非常相似,比如……我也經常在生活中被同學們稱為靈魂畫手。」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感覺我今天的文筆變酸(文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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