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賀堯就被人通知,有人給他捐腎了。
對方各方面的配型都做過了,非常適合。
賀堯問,對方是誰。
醫生淡淡地說︰「是個年輕的男人。」
賀堯腦子里第一想到的人是︰沈笙。
因為他是听到的,沈笙要給他捐腎的話。
賀堯的心里五味雜陳的,隨即反駁道︰「我不做手術!」
「你現在是尿毒癥的早期,是換腎的最佳時期,要是錯過了這個時機,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醫生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你必須告訴我,那個給我捐腎的人,是誰,是沈笙的話我就不做手術。」賀堯像個小孩子一樣固執。
醫生被他的倔脾氣弄得沒轍了,最後實話實說︰「不是沈笙,但是對方簽訂了保密協議,不讓說出來。」
賀堯其實心里真的挺納悶的。
這救死扶傷還不留下姓名,活**呢。
這樣的人不多見,不過也是有的,有些人就是想默默地做好事,不想被呈現在媒體的面前被過度的消費或者解讀。
第二天一大早,賀堯醒來之後,在洗手間尿了血。
這是賀堯第一次尿血。
其實挺疼的,生病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鏡子里面反襯出賀堯的臉,蒼白的沒有幾分血色,臉頰兩側的顴骨變得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帶著幾分讓人心疼到骨子里的瘦骨嶙峋。
賀堯覺得,他這條命,其實還挺大。
他想過無數種死法,自然的死亡,非自然的,天災人禍都想過。
當死神真正來臨的這一天,會發現,其實最幸福的還是猝死。
——
宋曳來看賀堯。
宋曳也听說了賀堯要做手術的事情,那個給賀堯捐腎的人,就像是他的孿生兄弟一樣,各方面的指標都同賀堯非常契合。
以至于醫生都揚言,這一次換腎手術成功的幾率非常高,讓賀堯放心。
宋曳認為,捐腎的肯定是沈笙。
沈笙畢竟是賀堯同父異母的兄弟,骨子里面流著一半同樣的血液,除了沈笙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會和賀堯的契合度這麼高了。
但是醫生卻說不是。
宋曳其實也挺納悶的呢。
他進了賀堯的房間,發現賀堯懶散的躺在床上,手指滑動著屏幕,在看電影死神來了。
一二三四部賀堯都看完了,黑眼圈很重,他已經很久沒睡個好覺了。
「你終于要做手術了嗎?!」宋曳沉了口氣說道,看到賀堯這樣,瘦得沒個人形了,宋曳的心里也難受。
賀堯沒說話。
就是兩眼無神地看著平板。
仿佛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死神,他是要被死神帶走的那一個倒霉小伙子。
宋曳靜靜地陪著賀堯,沒有說多余的話。
也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賀堯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的響了起來︰「你幫我把沈笙叫過來。」
宋曳一愣。
「你確定?你第一次主動叫你大哥呢。」
「他不是我哥。」賀堯還是那麼固執,聲音卻多了幾分有氣無力,隨即揉著額角,「我只是閑著無聊,和他聊會兒天。」
我就在這里站著,也不見你和我聊天呢。
宋曳心里這麼想著,知道賀堯是口是心非,然後就出去了。
沈笙站在賀堯的面前,居高臨下,他看向賀堯的眼神,帶著幾分復雜。
賀堯別開臉去,他沒有看沈笙︰「只要不是你給我捐的腎,誰都好說。」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是。」一字一句。
沈笙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听說,你對陳白帶著幾分誤會!」
「……」
陳白這個名字,成了賀堯心里的一株玫瑰刺,提一下這個名字心就會疼。
曾幾何時,陳白找到他,在他的辦公室那麼拘謹得坐著,說自己心里有一顆朱砂痣,男的,當時的賀堯不以為然,這又怎麼了。
他沒想到。
這是他迄今為止最失敗的一次病歷。
沒有除去陳白心里的朱砂痣,還讓他自己的心里,多了一株的玫瑰刺,諷刺,又可笑。
「你16歲的時候,綁架你的人,不是陳白。」沈笙復又說道。
賀堯愣了一下。
沒有說話,只是嘴唇很用力地抿在了一起。
帶著疑慮和復雜,注視著沈笙。
「當時綁架你的人,是我的一個死對頭,你知道商場總是容易樹敵的,對方知道你是我弟弟,他不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弟弟,就綁架了你。」
「這件事,我對你一直有愧,終歸,你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被綁架。」
「我想補償你,你卻從來不給我這個機會。」
「不過——16歲的時候,解救你的人,是陳白。」
像是轟隆一聲,好似原子彈在他的腦子里面炸過了似的,賀堯的嘴唇在瑟瑟發抖,如同秋天里枯槁的落葉,單薄又沒有重量。
怎麼會是陳白?
救他的那個英雄,那個好漢,怎麼會是陳白?!
沈笙的話說完了,他不管賀堯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反正說完了,沈笙轉身就走。
「等一下。」
賀堯的嗓音含著幾分沙啞和晦澀地,傳了過來。
「給我換腎的人,真的不是你嗎?」
「不是。」背對著賀堯,沈笙的嗓音傳了過來。
「那——給我捐腎的人,是陳白嗎?」
在賀堯問出這句話之前,其實賀堯壓根就沒有想過陳白。
可能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可能,不會是陳白,所以那個人就不去想了。
沈笙搖了搖頭︰「不是陳白,他已經被你氣跑了。」
是啊……
陳白已經被他氣跑了。
賀堯第一次覺得心里郁郁難言的疼,大開大合。
可是有些人,有些時光,分明就再也回不去。
——
賀堯被推進手術室前,陪伴在賀堯身旁的,是宋曳和李笙。
他環顧一圈,在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抹修長漆黑的影子,虛虛晃晃的看不真切。
明知道那是幻覺,還是忍不住在心里面喜悅了一把。
陳白啊。
他的陳白啊。
「你在看誰?」宋曳不解地問,發現賀堯的眼楮不對焦,心不在焉的。
賀堯收回了視線,輕輕搖頭。
「我會平安出來的。」
宋曳愣住了。
李笙也愣住了。
對視一眼,他們沒听錯吧?
向來對自己的生命不在乎的賀堯,向來對死亡也沒什麼太大恐懼的賀堯,現在竟然說他會平安出來的。
「小堯,你是不是想活下去了?」李笙握住了賀堯的手,他比誰都開心,因為他比誰都想看到賀堯快點好起來。
賀堯淡淡地抽回手,嗯了一聲。
閉上了眼楮。
最後的意識,就是醫生給他打麻藥,聲音很溫柔地回蕩在他的耳邊︰「你睡一覺,然後醒來之後,一切都會好的。」
賀堯緊繃的那根弦,緩緩地軟了下來。
原來,他也是個喜歡溫柔的人啊。
——
賀堯的手術很成功。
現在賀堯的體內,多了另一顆腎。
那個他不知道是誰的腎。
雖然人有兩顆腎,但少了一個,終歸會對生活帶來一些影響,比如不能做重活,平時站立的時間不能太長,不然就會腰疼。
終歸得感謝人家一番吧。
賀堯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啊。
「宋曳,你去幫我查查,那個給我捐腎的人是誰。」賀堯咳嗽兩嗓子,說道。
「好,等你出院,我幫你查查。」
「就現在吧,我急著想見我的恩人。」
話音剛落,這個時候,李笙走了進來。
他也听到了賀堯說的這句話。
「哎?你還不知道是誰給你捐腎的嗎?就是——」
「你閉嘴!現在不要告訴賀堯,等他出院了再說吧!」宋曳急急忙忙地打斷了李笙的話。
賀堯禁不住皺了下眉頭。
李笙也很疑惑啊,「人家給賀堯捐了一個腎,這是好事啊,為什麼不能說出來——」
話還沒說完,又被宋曳給打斷了。
賀堯喊了一嗓子︰「夠了,宋曳你給我安靜點,李醫生你說,給我捐腎的那個人是誰。」
「他好像叫陳——」
只說出了一個字,就被宋曳捂住了嘴巴。
「哎呀我求你了,人家不讓這麼快告訴賀堯,你非得說,考沒考慮人家捐腎者的感受?」
賀堯卻是怔住了。
那彎曲著的手指沒了重量。
那正在此起彼伏的呼吸,忽然間停滯了下來。
眼前仿佛什麼東西都看不到了。
那一瞬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想要發聲,可是聲帶處受到了刺激似的,火辣辣疼著。
賀堯喘著氣,他沒有哮喘,這一刻像是哮喘病發作的人,甚至比發作還要更甚。
宋曳不敢看賀堯,他知道賀堯差不多已經知道了。
唯獨李笙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李笙不認識陳白,同樣的也不清楚陳白對于賀堯的重要性。
賀堯艱難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小堯,你怎麼了?」
「出去。」這兩個字,從賀堯的嗓子眼里發出來,像是被火燒火燎似的,含著幾分砂石劃過磨盤的精深晦澀。
宋曳推著李笙走了,順勢把門給關上了。
也不知過去多久,賀堯喘著氣,艱難地掏出手機,撥打了陳白的電話。
一聲又一聲,電話一遍遍響著,卻就是沒有人接通。
就在賀堯打算放棄掛斷電話的時候,最後的那一秒鐘,電話被接通了。
陳白︰「喂。」
賀堯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下來了。
他想罵他,罵他是蠢貨,罵他是傻子,罵他白痴沒腦子。
各種難听的話,通通都罵出來才好。
可是又不忍心、不舍得,腦海里浮現出那個傻子的輪廓,明明190的個頭,那麼高,那麼強壯,怎麼不會做一些突顯他身材的事情,偏偏要做突顯他智商的事情?
「賀堯?」
「嗯。」賀堯重重的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謝謝!」
「你知道了?」
「廢話!你個白痴,傻缺,二貨,我去塞伯坦星球隨便簽回來一只狗,都比你聰明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你干脆叫小白好了,思想那麼白。」
「小白,挺好听的,從來沒有人這麼叫我。」
賀堯嗤笑了一聲。
明明看不見陳白,卻又覺得,陳白此刻就距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喂,我失眠好長時間了,我今晚上想睡個好覺。」
「那我去陪床,只要你別罵我滾。」
「我倒是真希望把你給罵跑了,傻子,罵了你16次,還又回來了。」
還又給他捐了一顆腎。
賀堯心里怎麼能沒有感觸呢。
……
晚上,陳白搬來了隔壁的床,和賀堯的床位拼在了一起。
不然兩個人睡一張床的話,實在是太擁擠了。
賀堯這個床,位置好,能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星辰和月亮。
陳白讓賀堯睡在右側,不是通風口的位置,賀堯說不用了。
他把腦袋歪在了陳白的肩膀上,舒服地嘆了口氣︰「你上輩子是不是一個抱枕啊,不然為什麼除了你,我靠著其他人,都睡不好。」
陳白沒有說話,眼神微微動了一下。
正好這抹精光,被賀堯看見了,他變得有些不解。
「陳白,你是不是還有秘密?」
「我的秘密,你不是都清楚了嗎。」
「不對,你應該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說吧,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賀堯注視著他。
陳白看著賀堯︰「我說出來的話,你會相信我嗎。」
「不信——」
陳白的眼神一暗。
含著幾分失落。
然後賀堯不緊不慢地補充了兩個字︰「才怪。」
陳白又笑了。
他可算是在賀堯的眼底看出了幾分孩子氣和桀驁了。
那個死氣沉沉的賀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賀堯,讓陳白也快窒息了。
「等你出院回去之後再說吧!」陳白笑著道。
「不說拉倒,睡覺。」
賀堯翻了個身去,不小心踫到了陳白,下一秒听到陳白抽了口涼氣,這可把賀堯給嚇到了,趕忙轉過身來,「沒事吧?是不是踫到你傷口了?」
陳白搖搖頭︰「我只是想體會一下,你曾經的感覺!」
「嗯?」
體會一下,你曾經給王叔捐腎的那種痛感。
是不是也這麼痛過。
可你這只讓人氣的牙根癢癢的狐狸,終歸還是那麼傻乎乎的做了。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等你出院,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好,說定了。」賀堯終于心滿意足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