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相間處,蹲在地上揉著自己腳的江春和。
只看到前面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朝她走來。
他逆著光,臉頰虛化的輪廓半明半暗,身後大片光亮折射成一個點,就好像全部的光束全部都匯聚一團在那個男人身上。
這種光亮耀得她睜不開眼,只能微微眯著眸子看。
不知怎的,江春和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詞︰恍若天人。
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記得非常清楚。
第一次見面,他給她的感覺——
就是恍若天人。
沈之臣。
人的出場順序真的很重要,這是她刻在骨子里面深愛的男人。
沈之臣……
是夢吧。
她知道方才沈之臣已經走了。
直到男人朝她走近,那熟悉又陌生的完美俊顏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而就在這時,身子倏地一暖,密密麻麻的清冽氣息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她便又想起——
很久之前,她去酒店捉了余昊,那個時候看到床上自己的男朋友和別的女人,江春和只覺得天都塌了,後背多了兩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也就是在那個絕望的時候,她看到了沈之臣,她以為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光了,是她的救贖了。
真好。
讓人覺得安心,踏實。
還是過去的記憶,比較美好,令人神往啊!
現如今,一切都成了奢侈。
她清楚地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和沈之臣,再也回不去。
「我的腳沒事,你不是走了嗎?」江春和道,聲音夾雜了幾分的冷靜和疏離。
「我在這。」
一字一句。
我在這。
我現在在這。
你趕也趕不走。
「讓我最後再關心你一次吧。」
沈之臣一用力,將江春和抱起來,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江春和趴在他的身前,听著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聒噪著她的耳膜,心還是忍不住痛了!
那麼那麼痛!
唯獨的一點溫暖,便是現在——他,沈之臣,在照顧著她,給她處理被玻璃刺傷的腳。
「以後你受了傷,我就不能給你處理了,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之前我也教過你基本的醫療常識,再踫到這種事情,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對吧?」
「……」
江春和不說話。
心痛到刺骨,面上還要不動聲色。
「我要去樺城了。」
沈之臣忽然間一字一句。
樺城?!
江春和忍不住皺了下眉。
如果說,濘城是個民安太平的地方,那麼樺城就正好相反。
貧窮,落後,殺傷,搶掠,還有很多危險分子出沒,是個不安又恐怖的地方。
沈之臣去那里做什麼?
即便是她心里有疑問,奈何,她並不會問出來,她不想也不願意了。
沈之臣自顧自道︰「我現在是中心醫院的實習醫生,院長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讓我去樺城救治傷民。」
原來現在的他,重新做醫生了。
果然。
她早就想到了。
江春和還是一言不發。
「再見。」
江春和依稀記得——
這是當時,沈之臣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再見。
誰知那日一別,再見,便是再也不見。
她一生的歡喜和憂愁,都在那個男人身上,歡喜的是他,曾讓她幸福的是他,悲慟也是他。
可是你活在這一秒,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秒,你會有多悲慟。
……
一切都恢復了如常。
但是一切都變了。
江春和已經不同沈潮生住在一起了。
她現在是自己住。
而沈潮生——已經完完全全無視了沈秀芹!
就如同他本人所說的,對于他厭惡的人,他一個目光都不會施舍。
沈秀芹打車去了一個墓地。
這里埋葬了她的母親,還有童心悅。
其實有一件事情,沈潮生一直都不知道。
童心悅的尸體已經被她銷毀了。
現如今,在墓地里面埋葬著的,只不過是一個空蕩蕩的棺材。
但是——
這件事情,沈秀芹打算瞞沈潮生一輩子。
沈秀芹依稀記得,童心悅葬禮那天下起了雨,一場很大的雨,天灰蒙蒙的,每個人都只能打著傘,來的人不多,這女人生前名聲不好,沒有幾個親戚朋友。
沈潮生一身黑色衣服,手捧一束白菊,她在給他打傘。
那是她第一次從沈潮生的眼底看到了難過的情緒。
她以為,從那天開始,沈潮生便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了。
沒成想,沒成想……呵呵。
半路上竟然殺出來一個江春和。
這是命嗎。
沈秀芹將一束白菊放在墓前,「這你能怨的了誰?你知道嗎,這是你的報應。」
也不知道這話,是對著誰說的。
「我覺得你這樣子也好,解月兌了,不用再背負那麼多罵名,也不用每天被生計所迫了,呵呵,你也不用承受我的報復了,希望你在那邊好好生活,我還是希望你能夠上天堂的,因為現在潮生不愛你了,你死不死的,其實也無所謂了。」
天冷了。
風起。
沈秀芹最終離開,只剩下那束白菊孤零零屹立在風中。
……
沈秀芹去公寓找江春和了。
她手里握著一把尖刀,想殺了江春和。
奈何,沒有成功,中途被沈潮生給及時地攔下了。
翌日,沈秀芹涉嫌故意殺人,被告上法庭,但是沈秀芹最終沒有被判刑。
因為她被檢查出來,存在某種精神疾病。
「哈哈哈哈——」
法庭上,沈秀芹瘋了一般地狂笑起來,笑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法官怒,一拍桌子,「不準藐視法庭!」
「哈哈哈哈哈——」沈秀芹還是笑。
她的目光穿透了人群,目光對準了沈潮生,她的目光和他的交接對上了,像是穿透了時光的閘門,沈潮生眼底的無動于衷,和沈秀芹眼底的深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愛他。
不恨他。
只是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沒有病!我沒有!我是正常人!」
她瘋了一般的吶喊,撕破了嗓子,聲音尖銳得好似指甲摩擦黑板的聲音,令人頭皮跟著發麻!
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人听她的。
任憑沈秀芹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害了她的,竟然是沈潮生。
沈秀芹被兩個警察押著帶下去的時候,路過沈潮生的旁邊。
她頓住了步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沈潮生沒有看沈秀芹,喉頭翻滾,只留給她一個稜角分明的側臉。
「抱歉,江春和是我的底線。」
「哈哈哈哈——」
沈秀芹仰天長嘯著離去,笑聲最後落了一地的悲慟。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用出來了。
……
一年後。
又是秋天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
現在的YC集團,已經徹底是沈潮生掌權,沈潮生已經決定要將YC拓展到歐洲市場。
他有野心。
他的野心,永遠都不會滿足。
YC集團例行的早會,沈潮生將一份企劃案摔在中央。
「三天之內,拿下這個公司。」
在座的所有高層,都是唏噓一片,老板要收購的,竟然是一個不會創收的服裝公司,莫非是——
這個公司,是想要給江春和的?
畢竟,老板對江春和的心意可是不薄。
雖然那個女人的樣子,像是對老板一點都不領情。
可是就算他們有意見,明哲保身,支支吾吾都不敢吭聲。
還是有個別膽子大的提反對意見︰「沈總,我覺得您這個想法不可取。」
「哦?」
沈潮生微微眯眼看過去,說話的是新上任的總監,為人倒是恪盡職守,辦事也認真負責,是可以信得過的人,不過就是腦子有點反應慢。
其實此人名叫夏煥成,今年二十六歲,從二十歲進入YC,靠著自己的實力一步步打拼升到了總監的位置。
夏煥成看到沈潮生的長眉挑起,心里不禁抖了兩抖。
但還是壯著膽子繼續說道︰「沈總,恕我直言,您想要收購的這間公司如同一塊廢鐵,沒有絲毫的價值可言,更不會給公司創收!您雖然愛美人,但也不能不管江山吧!」
聞言,沈潮生倒是沒惱,薄唇略微勾起,清清淡淡地幽幽道,「你怎麼知道,不會給公司創收?」
「這是大家有目共睹,一眼就能看到結果的事情。」
一縷陽光透過窗外的縫隙照了進來,沈潮生起身,遮下了百葉窗。
「什麼是有目共睹?這幾年YC大幅度增長的業績,還有在商界多年穩固不倒的地位,才是有目共睹。」
「沈總……」
沈潮生抬手,不耐煩地打斷這人的話。
「你說我愛美人不愛江山,自從我接管YC之日起,我們公司有過資金緊張或是經營不善的問題麼?」
「沒有……」
「所以,創不創收由我說了算,廢鐵也可以打磨成金子。」
那人只能抿一抿嘴角︰「沈總,我明白了。」
「嗯,散會!」
沈潮生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回到辦公室之後,就給江春和打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沈潮生眼底的暖融融仿佛春風拂過面頰,有一種春風和煦的味道。
「今天你生日,我訂了桌,晚上一起吃飯。」
她的生日,他一直都很重視。
「……」江春和沒有說話。
只听到那端的風聲。
沈潮生有些不解地挑眉,「你在哪?」
「我在機場……」
江春和的嗓音,听上去帶著幾分異樣。
「你也來吧,我要回國一趟。」
「為何?」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沈潮生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用不著瞞我,我知道,沈之臣出事了。」
「……」
就在三天前,濘城報道了一則重大新聞。
當年沈氏集團的總裁,沈業忠的二公子,也就是沈之臣,為了保護被恐怖分子襲擊的居民,心髒挨了一槍,當場死在了樺城。
法醫檢查了沈之臣的身體,發現在他已經患有心髒病兩年。
這兩年,心髒病只要發作,就痛不欲生。
他其實知道自己活不久矣,才主動請求去樺城做志願醫生。
沈之臣死亡的這件事情,沈潮生是知道的,可他全面封鎖了消息。
他心想,能瞞一天是一天。
卻不成想,最終還是被江春和知道了。
沈潮生頓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是知道沈之臣去樺城的,臨走之前,沈之臣給沈潮生打過一通電話,希望他能好好照顧江春和。
「這是自然,春和就是我的心頭肉,我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
曾幾何時,江春和也是沈之臣的心頭肉,可是他沒有照顧好她,讓她經歷了很多痛苦和磨難,每一天活在悲傷之中。
「沈潮生,如果有來生的話,真希望我們不是叔佷。」這是沈之臣對沈潮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
濘城,墓碑前面。
今天的風很大,落了一地的白菊花瓣,墓碑上的那個男人永遠定格在了三十歲的模樣。
江春和跪在了地上,彎著腰,疼痛將她的心髒寸寸土地佔據。
「沈之臣……沈之臣……」她一遍又一遍叫著他的名字,肝腸寸斷。
她期待著,妄想著,下一秒,他能忽然叫她一聲春和。
春和。
哪怕就一句,也好。
「沈之臣……」
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再遇到第二個沈之臣了。
「沈太太來看你了。你看看我?嗯?」
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沈之臣不會看她了,他已經永遠安眠。
而站在一旁的沈潮生,一言不發,眼底似乎有些晦澀的精光。
也不知過去多久,江春和才又開了口……聲音嘶啞……
「我想知道,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沈之臣的?」
伴隨著她的話音剛落,好似時間都一並靜止了。
「是。」
沈潮生閉了閉眼。
「當年,我買通了醫院里做檢查的院長,讓他偽造了DNA檢測,孩子就是沈之臣的……因為——我沈潮生,自始至終都沒真正要過你。」
這是他的報應,也是他的可悲。
江春和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汨汨的眼淚化成了鮮血注入到心髒,令她分明感覺到了疼痛和苦澀。
痛死她了。
真的快要痛死她了。
這是沈潮生的錯嗎?
現在沈之臣死了,孩子也死了。
那個無辜的孩子,引發的猜忌,代價是兩條無辜的人命。
「春兒……」沈潮生見不得她這個樣子。
「別叫我了。」
江春和跪在地上,撕心裂肺也不過就是這種感覺。
「對不起,我們兩個,永遠,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