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呀!伯母,快請進來!」
「噓!」
袁夫人把手指按在唇上,警告似的噓了一聲。她走進屋來,反手關上了房門。
「我有話想和你單獨談談!」她低聲說︰「清風剛剛睡下,我不想驚動他。」
「好的,伯母,您請坐!」
冷月疑惑的轉過身子,走到床前,把椅子推到袁夫人面前,自己坐在床沿上。
袁靜坐在椅子上,坐在冷月的對面。
好一會兒,她都沒有開口,就那樣靜靜的坐著。她在很仔細,很認真的打量著冷月。
雖然要談話的動機不純,雖然先入為主,雖然剛開始就對她有了成見,但,看到對面的冷月,還是讓她不自覺的眼前一亮,不得不在心里暗暗稱贊,稱贊兒子清風的眼光。
一件簡簡單單的家居服,幾十年前的舊貨,但,穿在她身上,竟是那樣雅致,那樣大氣,那樣奪人的高貴!再看眼前這個人,一頭秀發隨意的披瀉著,濕漉漉的,臉上白淨清爽而水女敕,絲毫沒有化妝,但卻清新的一如早晨的花露!
她的形象真是好的沒話說。
或者,像老公袁博說的那樣,又清純又美麗,和風塵女沒有半點聯系。但,她就是那樣一個叫兒子受傷的、在夜總會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一個叫男人爭風吃醋的女人!
「你——很漂亮!」
袁夫人的眼底凝聚著一抹研判的,奇異的味道,仿佛想把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看清楚似的。
「哦,伯母,您也……很漂亮。」
冷月客氣的回了一句,眼神是柔和的。
她凝視著袁夫人,在近處面面相對。
一件黑色的旗袍,高而苗條的身段,五十多歲的人了,但,皮膚依然細致緊繃,眼珠依然烏黑深邃——似曾相識。對了,像極了清風的眼楮。
頭發松松地在腦後挽了一個髻,淡施脂粉,高貴而雅致。
「你——喜歡清風?」
袁夫人一語中的,直入主題。
「是!」冷月沒有猶豫,很坦誠。「是的,伯母!」她說。
「清風他也……」 袁靜的臉上忽然凝肅,眼光也是灼灼逼人的。「喜歡你嗎?」
「這個,您該去問您的兒子!」
听到冷月口中柔中帶硬的回答,袁靜幾乎可以感到冷月身上那份壓倒性的高傲氣質。
「我能問一下,你的父母在哪里供職嗎?」袁靜忽然轉移了話題。
「伯母……」
冷月沉吟了一下,猶豫的咬了咬嘴唇。
怎麼和清風的母親說呢,總不能說真話吧?但,也不能說的太假。
「我……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她這樣說。
袁靜瞪大眼楮看著她,等著听下文。
「在很多年以前,我在福利院長大。我在那里讀書、求學,直到大學畢業,直到今天。所以,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福利院的院長說,我是在一個很冷的,一個只有月牙的晚上,被人放在福利院門前的。因此,院長給我取名冷月!直到今天,我一直在叫這個名字。」
她一口氣的編著自己的故事。
看著發呆的袁夫人,冷月繼續說︰
「我這個人大概……就是個迷,是個身世來源都不清楚的迷!」
袁靜的眼楮瞪得更大了。
那眼光,除了吃驚以外,還閃爍著冷幽幽的光。
「感謝你的坦誠!」
袁靜苦苦的笑了一下。
「我想,這麼坦誠的人,該是敏感的,聰明的,知進退的。該知道一個優秀的家庭,一個優秀的青年,是不可能接受一個‘迷’的!」
听到袁夫人這麼直白的提出反對意見,冷月並不感到吃驚,早有心理準備的她,微笑著,眼珠變的深黑黝黯起來。
「難道?這個謎,嚇到您了嗎?伯母!」
「當然嚇到我!」 袁靜的眼楮緊逼著冷月,從上到下的注視著她。「而且,嚇到我的不光是這‘迷’一樣的身世,從你第一天出現在我家,我就嚇到了!」
「沒看出來,伯母的膽子,竟這樣小!」
冷月淡笑了一下,她的脊背挺直了,眼楮里開始有了‘武裝’的色彩。
「冷月小姐……」
袁靜仔細的看她,再看她。
她在沉思,在衡量,在想著該怎樣說,效果才會更好。她的表情在變化著,她的眼楮里,忽然盛滿了深重的煩惱。
「冷月小姐,有一天你也會是個母親,當你的孩子走了彎路,或者,誤入迷途,你就會知道,你的膽子到底有多小。因為母愛……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不管孩子有多大,他一生的幸福,就是那樣牽住你的心,叫你不能不膽小!」
袁靜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我的清風,他是我的寶貝呀!」她嘆息著說︰「在他嬰兒的時候,我抱著他,望著他漂亮的小臉,我說,我要你好好的長大,一路順風順水的長大,長成一個英俊瀟灑的男子漢。特別是,能娶到一個我滿意的兒媳婦!結果……」
一陣激動襲來,她咽住了,使她的聲音竟是那樣憂傷。
「結果,他左挑右選,看誰都不順眼,一直到了三十歲。竟然,有一天,找了一個……」她說不下去了。
「一個,您不滿意的,是嗎?」
冷月的臉色有些蒼白,她轉過頭去,以掩飾心中的絕望和傷感。
「冷月小姐,喜歡一個人該叫他幸福!」袁靜頓了頓,沉思了片刻。「包括︰他家人、父母的幸福!該叫他沒有任何負擔!包括︰心理負擔和生活上的負擔!所以我請你——給他自由,給他一條平坦的路,一個美滿而平靜的生活!」
袁夫人站起身來。
「如果,清風給你帶來任何的經濟損失,只要你開口,我們……一定會叫你滿意的。」
听到袁靜最後的話,冷月的臉頰漲紅了。
她覺得,自己被侮辱了,被激怒了!她也站起身來,果斷地說︰
「好的,伯母!我會听您的話,一定會給他自由!至于損失……我想,伯母您是給不起的!而且,我也不需要!討擾了這麼些天,倒是讓您損失了不少呢!不過,沒關系,我會通過郵寄的方式,償還給您!還有,別人和你談話,大概是要付律師費的,我今天算是佔了便宜了,告辭!」她一口氣的說完,她思路清晰,柔中帶硬。
「冷月!」
袁靜震動。
她叫住她。
「請你體會一下做父母的心!」袁靜跟過來。「請你忘了清風,一定不要再找他!以你的條件,你會找到比清風更好的男人!」
已經走到門口的冷月,听到袁夫人這番話,她回過頭來,兩眼閃著冷幽幽的光。
「放心!從今以後,我和他沒有關系!」她冷冷地說︰「如果一定有關系的話,我和他就是仇人的關系!這樣,您滿意了嗎?」
她打開房門,準備離開了。
袁夫人跟在她的後面,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一個很棘手的問題,那就是清風!她很怕清風這個時候會忽然醒來,會忽然出現!很怕他們見面會發生變故,所以,她急急地補充說︰
「你——不必和清風辭行!因為他——剛剛睡下!不必再多此一舉!不必再見面!因為,我不希望你們交往!」
冷月咬了咬嘴唇,她用了極大的克制力,克制自己說出傷害清風母親的話,克制自己的眼淚奔瀉下來,克制自己想見清風最後一面的沖動。
「放心!」
她望著袁夫人,忽然輕笑起來。
「雖然我現在心情很沉重、很糟糕,但請允許我贊美您!」她輕笑著說︰「您真的是個好母親!律師界鐵嘴鋼牙的鐵娘子!我服了!甘拜下風了!受您魄力智謀的影響,看來,我必須趕過去喝個中午茶了!拜拜——」
她招了招手,一口氣沖下樓梯,一口氣來到樓下。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現在,她要回去了……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或者,她該躲起來,躲的遠遠的……躲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孩子!」
袁博喚住了她。
「你……這是要走嗎?」
在樓下車子旁準備上班的袁博,看到臉色蒼白的冷月,又快又急的沖下來,他知道一定是夫人說了什麼話了。
袁博想到兒子清風,想到他好不容易看上個女孩,就這樣被趕走,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而且,這女孩來去匆匆,又大病一場……在這離別前的一剎那,袁博竟感到一份淡淡的心酸。
冷月站住了,看著滿臉親切的袁博,她忽然感到了脆弱,眼淚差一點掉下來。
「是的,伯父!討擾了這些天,我該回去了!謝謝您的款待,謝謝您還為我請了醫生,謝謝!」
「我送你,送你回去,好嗎?」
「不!不用!我打車回去就行。」
冷月轉身離去,但,剛走出幾步,她又站住回頭。
「伯父,您保重!請轉告清風……」她想了一下,眼楮里閃動著淚光︰「告訴他,我很好……只是,要出去一段時間不能和他聯系。請求他……原諒!」
看著冷月轉身離去的背影……袁博的眼眶也忽然潮濕起來。
或者,是冷月眼底里的那份絕望和悲傷;再或者,是她臉色的蒼白和憔悴;又或者,是這絕色的女孩從此將不在屬于他們袁家。
總之,離別的場合,人的感情總是要脆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