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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生契闊(9)

也不知道是夢里的女人被自己罵跑了,還是自己把自己氣醒了。反正夏幕一睜眼時,楊菁已經回來了,但她顯然沒有打算叫醒自己,正在稍遠處低著頭,細細簌簌地不知道在盤弄著地上的什麼東西。

夏幕知道自己被噤聲了,也干脆懶得說話,就這麼扭頭看著楊菁,看她究竟能怎麼把自己整死。

許久過後,楊菁似乎把地上的東西弄好了,起身喘著粗氣,便走向祭台問︰「你醒了?「

夏幕還是不想跟她說話,干脆把頭扭向另一邊。

「實現你願望的時刻到了。「楊菁平靜地說道。

「啊?!」一張嘴,夏幕發現噤聲術不是知何解了,于是問道︰「你要怎麼實現?」

楊菁笑得深沉,從地上的箱子里拿起了一套衣服放在夏幕眼前。定楮一看,不由得讓人倒抽一口氣,這不是——喜服嗎?

「你到底想干嘛?」夏幕此刻開始覺得恐怖起來,聲音也不自覺開始發抖。山洞、死人、大紅色喜服,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聯想起很多不好的東西,如潮水般涌上腦子,想甩都甩不掉。

「你的夫君,我也找到了,他是我們營中一位將士,剛戰死不久,死時也不過二十六,與你甚是般配,想必你們二人黃泉路上……」

「你變態啊!」還沒等楊菁說完,夏幕顫著聲陡然喝道,光腦補畫面就已經嚇得臉色蒼白。什麼鬼!她居然在給自己配冥婚嗎?

「此將士名叫周子良,生前也是一名英雄好漢,且家室清白,為人正直。配你,不虧。」

「這麼好的你自己留著吧!我說的願望是想轟轟烈烈談場戀愛,哪怕……哪怕不能像你和齊將軍那樣感天動地,地老天荒,至少也能真心真意去愛過一場吧。不是你給我弄個從未蒙面的死人來!你這叫包辦婚姻,哪里是滿足我的願望?你只不過是在給你心安理得的屠殺找份安慰罷了!」夏幕覺得自己不被楊菁殺掉,也會被氣死吧。

「良人已經給你找來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黃泉路上,有人做伴總好過一個人孤單。」楊菁沒有理會夏幕的咆哮,只是喃喃地說著,仿若自言自語。

夏幕再想說什麼,發現她居然又把自己噤聲了。急得只能「嗚嗚嗚」地亂掙扎。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楊菁居然把她的穴位給封了。與是,即使鎖鏈被解開,她也只能如一攤爛泥般癱著,任人擺弄。不能說,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菁給自己換上她帶來的喜服,任憑她在自己的臉上涂抹著什麼,再把發飾弄好,戴上鳳冠。而自己全程只能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布偶女圭女圭,明明有知有感卻無法抗掙。最後再驚恐萬分地任由自己被擺進一口雙人棺材里,而旁邊躺著的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男尸。

動不了,看不見被安排給自己的‘丈夫’。不過此時就算能動能看,夏幕也是絕對不想去瞄他一眼的。絕望的眼淚‘嘩啦’一下就出來了,順著兩邊眼角,淌得頭發都要被打濕了。司徒瀾,你到底在哪兒?為什麼還不來救我……

楊菁本就虛弱的身體經過這一番折騰下來,也是累得氣喘吁吁,半跪在棺木前輕聲道︰「今夜就算你們的洞房夜,明早,我再來……換血。」說罷,就準備把棺材蓋合上。

不要!不要!!不要!!!

夏幕的心髒都快要被撕裂開來,她不要和一具腐爛的男尸一個晚上被關在這副棺材里,她寧可現在就被抽干血液死去!若讓她整個晚上保持清醒的狀態關在這里,那這種死法真的太惡心太折磨了!

就在棺材蓋既將合上到只剩下一條縫隙之時,一道金光迎著楊菁直面而來,棺材板頃刻就在空中飛翻了幾個圈才‘ 當’一聲砸在地面上,碎成幾瓣。楊菁也未來得及完全躲閃開來,被劈得往後倒去在地上滾了幾個圈後撞在石壁上停下,一口黑血跟著噴涌出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夏幕只听得一聲巨響,再覺得眼前一道白影閃過,眼淚都還沒來得及止住,就落入了一個熟悉且溫暖的懷抱里。她甚至不用抬眼,就知道——司徒瀾來了。

司徒瀾很快發現懷里人的異樣,再側眼瞥了一眼棺木中的另一具尸體。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便飛快解開了夏幕被封住的穴位以及噤聲術。

但被綁了一天,又被嚇到腿軟,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好不容易能說話了,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力地攀著司徒瀾,緊緊攥著他的衣服靠在他懷里。

第一次,夏幕竟感知到了司徒瀾身上的殺氣,是那般冷冽冰寒。

「你竟然……來救她?!」楊菁似不可思議瞪大了眼楮,一句話還沒說完,又噴出一口血。

夏幕顫抖地抬起頭看向楊菁,她這話什麼意思?再轉頭望向司徒瀾,他仍是未動一下,只是能明顯得感受到周圍氣壓更低了。

見司徒瀾不說話,楊菁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不斷有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溢出,慘烈又刺目。

但接下來楊菁的一句話更是讓夏幕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模不著頭腦卻當場石化,只听她道︰「這個女人身上的魔血,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司徒!門主!魔族與月芽雲間歷代的不共戴天,不要說到你這里,就放下了!哈哈哈……」

夏幕怔怔地看向司徒瀾,只見他萬年不變的臉色,居然有了起浮,隱忍,還有……痛楚。什麼魔血?什麼不共戴天?她在,說什麼?

「別忘了,你們的聖女!司徒晚空怎麼死的!她是修道中人,是月芽雲間的奇恥大辱!哈哈哈……」

但楊菁還沒有笑完,司徒瀾便又一劍揮出,隨著一道金光離弦箭一般朝楊菁而去,她卻沒有驚恐之色,只是安然合上眼,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秘的微笑。能死在雪濟之下,到也是種榮幸了,只是這世上大概無人能想得到,月芽雲間的司徒門主,居然會用雪濟殺人吧!要知道那是一柄神兵,是為了守衛人間而煉制的純正之器呀!

夏幕也霎時驚呆了,司徒瀾是要殺楊菁?!

然而就在劍光逼近楊菁眼前那一瞬間,一道身影飛撲至她的面前。接著只听‘鐺’一聲利器裂斷的聲音,然後就看見那道身影手中護在胸前的長劍被震斷,後又被余下的劍氣甩飛出去。好在來人身手竟是也不差,敏捷且干淨,飛身出去後,並沒有滾落在地,而是一個健步穩穩扎下站直。但片刻後,終還是單膝半跪于地,吐出一口鮮血。

速度太快,以至于直到看到了那鮮紅的血,夏幕才突然清醒,並認出來飛身為楊菁擋劍的人,正是齊霄!

楊菁也同樣愣了片刻,看清楚來人後,居然身受重傷的她還能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後又連滾帶爬地撲向了齊霄,不可置信的悲聲道︰「齊霄哥哥,你怎麼樣了?!」

之前被司徒瀾傷成那樣,都不曾紅過眼的她,居然在看到齊霄那一刻,聲淚俱下。

「阿菁,我沒事。」齊霄一把將妻子扶起,笑著搖搖頭。

「你怎麼來了?你為什麼要來!我……我……對不起!」楊菁淚如雨下。齊霄突然出現在此,是不是意味著所有的秘密都被暴露出來了,他又知道些什麼?她並不確定齊霄在知道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後,會怎麼看自己。

「傻瓜。」齊霄親昵地伸手模了模楊菁的頭頂,似他們少年時那般,又笑著搖搖頭。「你是我的妻啊!說什麼對不起,若真是要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你!」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大約只是未到傷心處吧,因此,當夏幕見到齊霄也紅著眼眶將楊菁狠狠地摟在自己懷里,那金子般珍貴的淚珠滴落在妻子的頭發上,也跟著,眼前又彌漫起了陣陣水霧。

「不是的,是我不好!齊霄哥哥心懷天下,是無人能及的大將軍啊!只是我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

「阿菁……」一句話,令齊霄失聲哭了出來。

夫妻兩人抱頭痛哭了片刻,終于齊霄將頭抬起來,沉定地看向司徒瀾道︰「仙師,可還要殺我的妻?」

司徒瀾沒回答,只是漠然將雪濟收回劍鞘,一把將靠在自己懷里的夏幕橫抱起,轉身朝山洞外走去,卻又頓住,原地側頭道︰「離這山洞向西十五里,便是寧江城那些失蹤之人的埋骨之處。」

停頓片刻又道︰「換血是禁術亦是邪術,即是邪術,終歸就要付出代價。」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洞外而去,只留下那一對相擁而泣的淚人。是萬民敬仰的將軍,是世人稱頌的神醫,亦是只渴望白頭到老的一對平凡夫妻……

「齊霄哥哥,我……」楊菁還想說什麼,一口血都接著涌了出來,眼前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終于,時間還是到了麼?也好啊!

「阿菁,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都是為了我,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齊霄撫模著懷里氣息漸弱的妻子,絕望地哭吼著。枕邊人做過什麼事,若說他完全不知曉,那也一定是假的。只是他又能怎麼辦?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做不了。

直至妻子終于已經徹底長眠于自己的懷里時,齊霄此生的淚也隨之流干了。他重新站了起來,挺起他那錚錚傲骨,將妻子橫抱在懷里,輕聲道︰「阿菁,我帶你回家。」

從此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听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之後派人將那些失蹤少女的尸首悉數挖了出來,尋來各家認領。無人認領的便又重新安葬入土,統一立了塊無名碑。

而楊菁則葬在了寧江城外,離軍營駐地不遠。眾人只知楊菁是染病猝死,前來悼念者無數,哀悼和痛哭聲響徹整個寧江城上空,湯萍兒更是在靈堂上哭得幾乎昏死過去。

然後,那位所向披靡的齊霄將軍自夫人去世後,終日未再發一言,除了必要的軍務要事,他所有的時間都守在那座孤冢之前。

所有人都只道將軍與夫人是情深意重,卻無人能體會到他的痛與憾。他不知道自己悔不悔,也不知道自己恨不恨,錯綜復雜的感情佔據了他所有的遺憾。此生只為天下,卻唯此辜負一人……

從此,他再無續弦,朝廷多次下調令或升遷令也沒能讓他離開,哪怕卸任後,也仍然留在此地。只用了他余下的半生,守護這寧江城,守護這邊境之地,守護那個孤墳。無哀無喜無怒無怨。當然,這已是後話……

平原草地上,風乍起,又有人唱起了那首︰

將軍出征,妾身相隨。

將軍在上,妾身相偎。

將軍烽煙苦,妾身淚何辜。

將軍拔刀衛山河,妾身提劍護屠蘇。

將軍忠骨埋黃沙,妾身孤枕入泉下。

鐵馬踏盡春風,芳華已染白發。

將軍無懼,妾身不悔。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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