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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母親的那場噩夢的確如她所想,不僅僅只是一個夢。

那父親就該是個剛正不阿,寧死不屈的良臣。

他敢在太和殿上抵死不從,便證明他是不怕死的。那為什麼,只是因為對母親的「瘋話」將信將疑,他便拋棄了尊嚴,屈從服軟了?

難道是因為擔心禍及家人嗎?

可又不像是。

他若是擔心這個,那在母親的夢里,為什麼不肯稱臣?他是祁家的當家人,他若死了,余下的那些人,難道還有什麼榮華富貴可享?

他既敢寧死不從,那必定抱著大家一塊兒死了拉倒更好的念頭。

是以,他為什麼變得和母親夢里不同了?

太微想不通,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但她和父親素不親近,還是這幾日才多見了兩面多說了兩句話,哪里能模得清他的心思。

太微望著母親,微笑道︰「是以您如今再看,事情難道真的從一開始便注定只有一樁是相同的嗎?」

冥冥之中,一切都在發生變化。

如果不是這樣,她今日也不會那般擔心師父是不是死了。

自她從松山縣那場大雪中醒過來的時候,命輪就已經月兌離了預定的軌跡。

天下萬事,皆在悄然改變。

細微的,不可聞,不可察,但它們的確在變動。

所以,太微今日雖然親眼確認了那個死去的女飛賊不是師父,但一年後師父還會不會出現在那間破廟里,她是半點無法肯定。

太微將手里方才寫了半天的紙張胡亂揉作了一團。

昏暗中,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原本明亮的燈光,已經漸漸黯淡了下來。

太微抓著皺巴巴的一團紙,反手丟回了桌案上。

姜氏輕輕地喚了一聲「俏姑」,嘆氣道︰「夢便是夢,哪有真假一說。你說你父親是個變數,做出了不同選擇,才令後來的事皆變得不同了,但這只是你的說法,你也無法驗證真偽不是嗎?」

她所記得的那一切,都是獨屬于她一人的記憶。

是夢不是夢,旁人根本無法辨別。

而今事情也已經過去了,照她夢里來定,她們早便已經死了。

姜氏目光清明地道︰「更何況,這樣的事並沒有先例。」

如她所說,所謂預言,只在話本子里出現過。

她敬仰神佛,卻不代表她就相信祖宗托夢一樣的事。

說她預見了未來,甚至已經親身經歷過?恐怕就是折子戲也不敢這樣寫吧。

姜氏看著女兒,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輕拍了兩下她的肩頭︰「夜深了,歇息吧。」

可太微踮起腳,一**坐在了桌案上,雙手撐著桌沿,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娘親,我已經死過一回了。」

姜氏聞言微微一怔,回過神來苦笑道︰「娘親知道。」

她以為太微說的,是在她夢里發生過的那件事。

然而太微望著她,卻慢慢地搖了搖頭。

夜風透過窗欞縫隙鑽進來,吹得姜氏身上隱隱發毛。

她腳下不穩,跌坐回了椅子上。

太微垂眸,對上她的眼楮,正視著道︰「您不知道。因為那個時候,您已經不在人世了。」

姜氏微微張開了嘴,卻說不上話來。

眼前的少女,神色泰然,口氣冷靜,像是在說外邊的雨終于停了,話音里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她一點規矩也沒有的坐在桌子上,抬起手將鬢邊散落下來的碎發別到了耳後。

「今年臘八,您便會因病而故。」

做女兒的同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已絕不止僭越而已。

可太微的眼神,是那樣的哀傷。

即便她嘴上話音冷靜,但她的眼楮,卻將心中哀戚展露無遺。

姜氏看著她的眼楮,只覺得她口中吐露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沉重不已。

明明听上去是那樣的淡然,明明她說的話也像是瘋子說的。

可姜氏望著女兒,胸腔里的那顆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了自己。

只是她的女兒,看起來比她冷靜得太多了。

思忖間,太微已在燈下繼續慢慢地說道——

「來年五月廿六,則是父親的死期。」

姜氏呼吸一窒。

「而來年八月,慕容氏便會上門退親。」

她提及慕容舒退親一事,面色微微發沉︰「沒了婚約,祖母便要我嫁給周定安。」

「慕容氏退親?」姜氏聞言大驚,「為什麼?」

听到這里,她已經顧不上太微說的這些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她只知道慕容氏竟然退親了!

憑什麼?

祁家沒有退親,慕容家竟然退上了?

姜氏氣得手在發抖。

慕容舒出事以後,祁家仍然保留了婚約,一方面是因為祁老夫人不舍得和慕容氏聯姻帶來的好處,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慕容舒是她故去至交好友留下的唯一血脈。

她更知道慕容家不會苛待那個孩子。

等到將來太微嫁過去,亦不必吃苦。

可慕容舒,竟然退了親。

姜氏坐不住了,她站起來,蹙著眉頭原地踱步。

太微卻已經沒那麼生氣了。

她從一開始,就不是生氣。

得知慕容舒來退親的時候,她是害怕大過了惱怒。

即便是那個時候的她也知道,一旦沒了這份婚約,她就什麼也不是。

姜氏顫聲問道︰「是因為你父親不在了?所以慕容家欺負靖寧伯府無人了是不是?」

理由其實已經擺在了台面上,只是太過不堪,令人不願意相信。

洛邑慕容氏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這樣的人家?

姜氏看著太微。

太微卻低下了頭︰「不過祖母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她不但逃了,而且還逃得遠遠的,叫他們再也找不著她。

太微嗤笑了聲︰「娘親,您還記得我小時您帶我去測八字的事兒嗎?」

姜氏不妨她話鋒一轉說到了小時候,愣了下才道︰「記得。」

太微抬起頭來,撇撇嘴道︰「那神棍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可到頭來,卻一句也沒有應驗。」

「什麼長壽相,富貴命,會嫁個如意郎君兒孫滿堂,全是他娘的放屁!」

太微說著大家閨秀不該沾嘴的話,像是已經說過千百回。

姜氏唬的低低叫了一聲「俏姑」。

太微卻似渾不在意,只長長吐出口濁氣道︰「我還沒有活過二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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