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她還在那酒家工作,一定和做鹵水拼盤的華仔好上了。華仔多次用眼神暗示,他喜歡她。他甚至不惜冒被炒掉的危險,常常偷偷地留下一只半只鹵水鵝肝,藏在保鮮盒里送給她吃。只是,她心中一直另有期待,即使吃了鵝肝,也裝作不知道。
華仔比這個快遞員更高大,白白胖胖,是潮汕人,說話很好听,回音很重,仿佛他的胸腔是個音箱。不管怎麼說,華仔都一定是個豪爽又忠誠的丈夫啊!只是,她真的不喜歡他的白胖,也不喜歡找一個滿身鹵水味的丈夫。一想到他和她在同一個酒家工作,她在包房里賠笑陪酒,而他隔著一層玻璃給大廳的客人賣弄刀技、推銷老板的鵝肝鵝頭鵝掌,她就憋得慌。
她沒有想過,柱子肯定比華仔更窮,柱子不過是個住出租屋的房中房、吃便宜快餐、騎破自行車跑街「撈仔」。但是,柱子比華仔更讓人感到親近——她這麼想著,把頭靠到了他背上。敏感的柱子立刻調整車速,讓她靠得更穩當。
他們來到一條繁華的小街,他說︰「知道嗎,這里可是俺們平民的天堂!」
「為什麼?」
她像個快樂天真的小姑娘般,跳躍著跟他走在一起,她真是感到無憂無慮啊。
「報紙上說的。這街的後面都是城中村,全是出租屋,住著像我這樣的打工仔打工妹,這里啊,吃的穿的多得很,又便宜!」
「哦!」
她的表情是幸福又欣喜的。
他想讓她的幸福更豐厚些︰「給你買件衣服吧?不貴的。」
「不了,不要你花太多錢。」
其實,她心里警覺到,除了黃老板買的那些幾千元一件的衣服,她已經不可能穿這條街上幾十元一件的服裝了。況且,一旦拿了他買的東西回去,如何交代得清?
他帶她去吃川菜火鍋,兩人吃得滿頭大汗,嘴唇辣得痛了,一直噓著氣,油辣椒和***的味道真好,真是過癮!
吃完飯,他又帶她去江邊看城市的燈火。江風吹著,隔三五米就是一對擁抱著的打工仔打工妹,這江堤上就有了戀愛的氛圍,來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為了微妙地接近對方的。她感覺到自己心里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開闊,悄悄地、自豪地,把頭靠到他肩上。
他不太說話,這樣的環境讓他又變得拘謹了,他真的不會勾引人,不會!
他的T恤很薄,光光的肩膀上感覺到她的臉頰燙如火。他心里慌張,抓住江邊的石欄干,撐住自己,悄悄地喘息。可她的氣息就像大街上***火鍋的香味一樣濃烈,嗅了都會過癮。這氣息包裹著他,揮之不去。
他眼前出現潮濕又悶熱的工地窩棚,年青的建築工人們吃過晚飯,光上身,穿著褲衩游蕩,或者在一盞晃晃的燈下,在大通鋪上玩撲克,輸贏個三五元錢,嘴里吐著和女人有關的各種葷話,不時爆發出大笑。而有的人實在熬不住,就揣著寄回家後剩下的一點點錢,去城中村的發廊了……饑渴的火苗,一直將這些年輕力壯的男人煎熬著。他們得不到滿足,就拿柱子這樣的純潔小青年來開玩笑,說些下流的話、比劃些露骨的動作,過干癮。而事實上,柱子啥都知道,初中還沒畢業,煩躁的青春期剛剛到來的時候,他就在家鄉小鎮上的錄像廳,看過不少黑人和白人的三級片了。他比這些粗俗的成年人更有理性,當他感到煎熬難耐的時候,就跑出去找臨工做,直到累得快趴下了,才回去睡覺。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些了——這里的景色真好,和電視上的一樣。江對面的那座塔,听說要建成世界上最高的塔,你知道它有多高嗎?」她輕輕問。
「600多米!起先想建400多米,但沒有人家外國的高,就加高了!」
這個,他很清楚,過去賣報紙時就知道了。
「這里俺也很少來。因為,俺晚上還去幫人送外買。」
「那,今天耽誤你工作了。」
「沒關系,俺高興。」
「你對我真好。為什麼?」
他沉默著,不說話。許久,他才悶聲悶氣地︰「你說,他對你好嗎?」
她不語。
「俺不該問。」他苦惱地抬起頭來,看遠方,江那邊的燈火更紅更亮。
她說︰「他讓我住那麼漂亮的大房子,給我買漂亮的衣服。可是……」
「可是什麼?」
她又不說話了。
他想了想,終于鼓起勇氣,用力地問︰「你,是不是被他包了?」
她生氣了︰「不許你這麼說。」
他老實地閉了嘴。兩人久久沉默著,望江上來往的船,船上燈火通明,漂亮極了。那些船上的人,在他們眼里像電影里的一樣。
風涼了,她小心地向他靠近些。他單眼皮,眼楮細長,鼻子很大,皮膚細膩干淨,沒有一粒痘痘。
他真讓她心動。她想,如果能夠和他在一起,哪怕每天就吃兩個盒飯,就蹬一輛破自行車,也是快樂無比啊!
「明天晚上,你帶我去看電影好不好?」她的聲音在撒嬌。
「電影好貴,一張票要五十塊錢!」
「那就算了。」
「俺這個月的錢除了生活費,都寄回家了。下個月俺少寄五十塊,請你看電影!」
「你不看嗎?」
「你看就可以了,俺在電影院門口等你,一樣的。」
她抱住他的肩︰「你真好!」
「可是俺知道,俺再好,也娶不上你這麼個漂亮的媳婦兒。」
「胡說,你們老家,一定也有很多美女的。」
「俺們老家是有很多美女,不過都出來了,沒幾個在家種地的。」
「出來了好啊,你們也出來了,不就可以找她們了嗎?」
「我們出來是做苦力,她們出來了就不一樣了,眼界高啊,要求高啊,要穿時裝,要房要車,要跟有錢人,俺掙八輩子的錢也攀不上。」
「是啊,男人就是辛苦。」她說,同時覺得自己的同情有些虛假。
「俺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象俺村里的梅花,可親切!」
「梅花?」
「梅花。她是俺村的美女,可出名,常常有外鄉的後生借趕集來俺村瞅她。」
她嘻嘻笑︰「好的,你就把我當你那兒的梅花。」
「真的?」他很興奮,「俺就真叫你梅花了。梅花!」
「嗯!」她調皮地應他。
「梅花,俺想親親你!」
她討好地閉上眼楮。
他小心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暖暖的,輕輕的。
他親了一下,又貼過來了,熱烘烘的急促的鼻息,就噴在她的臉上。她也心慌意亂了,立刻將頭埋到他胸前,听見他的心跳得像奔跑的火車。
深夜,他們回到黃老板的別墅。
他把自行車支在工藝鐵花柵門外,說︰「你快進去吧,俺得趕快走的,俺和在工地做活的老鄉一起睡,超過十二點工頭不準進了。」
「啊呀,已經十二點過了,你無論如何趕不及了!」她說。
他掏出小靈通來看時間,一時怔住了。
她拉住他︰「今晚就住這里吧,好大的房子呢!」
「那,那怎麼行!」
他拒絕著,但還是被她拉進了鐵花柵門內,然後進了客廳,又把他推進了浴室。等他洗完後,她提著大衣架,衣架上是黃老板的浴袍,在浴室門口迎接他。
他很尷尬地往後縮︰「俺,俺不穿這個,別人的東西!」
「嘻,那你就光著?」
「俺穿自家的衣服。」
「你的衣服有味道了。」
「不要緊,是俺的味道。」
她勉強不了他,就把臥室的門打開,自己先鑽進被子里。
她等了許久,外面沒有動靜。她跳下床來,踮著腳尖出去看,原來他坐在客廳的沙發里,低著眼楮**。
「你干嘛在這里?」
「俺睡這里,行嗎?」
「我要是說不行呢?」
她啪啪把客廳的燈全關了,然後向他走去,輕聲問︰「你不睡床嗎?」
他看她白花花的來了,心 跳,說不出話。
她就那麼輕輕的移步而來,撲向他,將他的頭抱住,緊貼在她溫暖柔軟的**上。他再控制不住,喘著粗氣,猛地將她橫抱起來,沖向那個巨大的臥室……
他們幾乎整夜沒睡個囫圇覺。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又折騰了兩個回合,終于疲乏了,迷迷糊糊地說著話。
「告訴我你的名字。」
「俺說了的,你沒記住?柱子。」
她笑︰「柱子?你的大名呢?你在城里有工作,總還不能再叫這麼老土的名字吧?」
「俺大名就叫雷柱子,挺好。」
「這個名字好熟悉!」
「對,你一定是看過電視的了,電視里的人的名字,他是打鬼子的英雄,俺不配。不過,俺村那里叫柱子的很多。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狐狸精。」
他捂住她的嘴︰「你叫梅花,俺就叫你梅花。」
她擰他的耳朵︰「你把我當你那村姑的替身啊?」
她真的忘記她曾經也是村姑了。
「俺以前發過誓,這輩子就愛梅花,就算不娶,也要永遠愛。你是梅花,俺愛你一輩子!」
正說著,有人按門鈴。鈴聲從客廳一直傳進臥室來,他們嚇了一跳。
他剛迷糊著要睡著,低聲問︰「是誰啊?這麼早,收垃圾還是送牛女乃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