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錢逆案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看見,錢謙益。決計不會認識。
錢謙益生于萬歷十年,而今也年過花甲。但是錢謙益家世極好,保養極佳。在大夏的時候又是文臣之首。雖然年已老邁,但是看上去有幾分鶴發童顏,甚至白發之中,還有一些黑發摻雜,胡子也是整整齊齊的,雖然顏色有些淡,但卻是黑發無疑。額頭上的皺紋也不多。
只是這半年過去了。
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老像盡顯。
身材就好像是縮水了一般。本來挺直的身軀塌了來了,頭發已經變成全白了,一根根猶如枯草一般。而胡子也不成樣子,比頭發更加不堪,皮膚也皺在一起,大片大片莫名的老年斑浮現出來了。
眼神也變得混沌起來。
渾身上下有一種難聞的味道,這是柳如是如何照料都無法避免的。
所謂哀大莫于心死。
錢謙益而今就有幾分萬念具灰的感覺。
錢謙益或許是一個偽君子,但是並非心中狠毒之人。只是本性富貴慣了。很多事情他都不能咬牙堅持下來。容易動搖,如果太平時節,這一點缺點,並非什麼大錯。
不過是個牆頭草一般的政客而已。
這樣的人,歷朝歷代那一個時代沒有。
只是將他放在關鍵時刻,關鍵位置上,卻釀成大錯。
如果錢謙益如阮大鋮一般,只念功名,無恥到底,沒有什麼道德上的負擔,一心想為了自己的功名。他倒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了。但是錢謙益做不到這一點,故而在獻城之後,面對清軍對南京城的大屠殺,他當時就後悔了。
但是天下沒有賣後悔藥的。他終于明白什麼叫「舉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方已經遲了。
他與張軒是不睦,但是他畢竟是文官之首,如果將張軒迎進南京,老老實實的听張軒安排,安安分分的退下來頤養天年,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但是他一絲貪心,卻造成了南京的浩劫。
錢謙益一想到南京這麼多人因他而死,他就日日夜夜不能安枕,每一閉上眼楮,就感到無數厲鬼索命。他本就是老人,再如此,自然就病倒了。
如果他不是真病了,想從多鐸手中月兌身,也不是太容易的。
錢謙益還鄉之後,在柳如是的精心照顧之下,在故鄉的環境之中,身體微微有些起色,但听了外面的時局,頓時心神不屬再次
病了。
他在養病的這一段時間,江南發生了很多事情。錢謙益一方面想驅逐韃虜,但又擔心韃子敗走,他的下場不會好,更傷心一世名望掃地。
錢謙益在江南的名聲,一直在起伏,他投夏之後,在江南的名望一度掃地,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但是隨著夏朝節節勝利,開國立朝。很多江南人士又借助錢謙益的名聲在朝廷之中,佔據高位。
錢謙益的名聲又好了起來了。
而這一次,他獻南京,導致南京之屠。數十萬被殺,再加上清軍進攻江南中的殺戮,因為他而死的何止數百萬之多,錢謙益的名聲再次被踩進泥里。
錢謙益一輩子好名如命,听了這種情況已經承受不住了。更不要說,他听了安慶大勝,夏軍卷土重來的消息,更是又驚又嚇。不敢在家中住了,躲進一座寺廟之中了。
這寺廟多受錢家香火,主持又與錢謙益關系很好,決計能保住秘密的。
也沒有帶別人,只有柳如是隨行伺候而已。
「老爺。」柳如是蔥白的手指蹲著一個小碗,碗里盛著淺褐色的液體,一股淡淡的中藥味道彌漫開來。說道︰「多少喝一點吧。」
錢謙益猛地咳嗽兩聲,說道︰「何必,讓我死了吧,而今這局面,我會不如死了干淨。死了,一了白了。」
柳如是說道︰「老爺,你說什麼傻話,你去了,我娘倆依靠誰去?如果老爺覺得江南不安全,咱們去北方也就是了,我什麼都依老爺,只是老爺不要說這種喪氣話了。」
錢謙益說道︰「我老了,有天命在,又能活多少年?只是苦了你,等我去了,我放你去錢家,你尋個好人家,好生過日子吧。」
柳如是臉色頓時一板,說道︰「老爺,這是什麼話?奴雖然是煙花之地出身,卻絕非花柳之性。老爺不再,奴隨老爺去便是了。何必言語相激?快些喝藥。」
錢謙益說的話里,有幾分真心,他自己也不清楚。
男人啊,都是這樣的。錢謙益說死,其實也明白,他現在最好的去處,就是投清廷,那麼是千金買馬骨,清廷也要給錢謙益好下場,但是錢謙益不願意再給東虜當奴才,更不要說如此殘暴的人。
而且正如他所言,他已經六十多了,還有幾年好活,而今南北並立之勢已經成了。他這一去,恐怕這一輩子,都不能回鄉,又是何苦啊?
但是留下來,早晚被發現,還不如而今就死了。說不上人死債消。但是想來張軒也不會與死人多做計較。這是
對錢家最好的做法。但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哉。再者,錢謙益如果有那種決然赴死的決斷,他也不會將一副好牌打成這個樣子。
他對柳如是那是真愛,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不管是來自朝廷的追捕,還是他自己的身體,都活不久了,自然想好好安頓柳如是。如果柳如是有一個兒子,這就不用他安排了。但是柳如是偏偏生了一個女兒。這年頭,沒有兒子是守住家產的,即便是分給柳如是多少財政,也是守不住,那並不是愛她,而害她。
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了。
柳如是青春還在,秦淮八艷的名聲,天下皆知。不愁找一個好人家。將來生一個兒子,這一輩子也就有著落了。
但是作為一個男人,又怎麼肯將自己心愛的女人送人。見柳如是如此,也就不說了。
只是這一件事情卻是上了心。
錢謙益端著藥碗正要喝的時候,卻听見外面一片嘈雜之聲,無數說話聲傳來。
「干什麼?干什麼?」
「奉上命,捉拿欽犯錢謙益。」
「啪。」的一聲,錢謙益手一抖,將藥碗砸在地面之上,一瞬間藥灑了地,與瓷碗的碎片混在一起。分外凌亂,但是沒有人管這一點細枝末節了。錢謙益與柳如是早已大驚失色。
「終于來了。」錢謙益長出一口氣說。
「老爺,該怎麼辦?」柳如是有些驚慌,她一時間有些慌亂。
錢謙益咳嗽兩聲,說道︰「給我收拾一下,好見客。」
柳如是這才鎮定下來,眼中一絲堅定滑過,暗道︰「不過一死而已。」她立即開始為錢謙益整理衣服,一副往常一樣。
只是還沒有整理好,就听見門被一腳踹開了。
幾十名士卒在幾個人帶領之下,走了進來。將房間擠的滿滿的。
柳如是一眼看見一個人,說道︰「錢曾是你?」
錢曾是錢謙益看好的錢氏後輩,常常帶在身邊教導,待他可以說深厚之極,卻萬萬沒有想到,是他出賣了錢謙益。這山間小寺隱秘之極,如果沒有人帶路,是萬萬沒有人能找過來的。
錢曾不敢看錢謙益,只是匆匆的退了下去。
卻見一個人朗聲說道︰「下官刑部郎中閻應元拜見錢大人。還請錢大人不要為難下面的人,跟我走一趟吧。」
閻應元因金華之戰有功,被張軒調到了刑部之中。這一次是專門來查錢謙益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