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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始知情滋味

「師父把我帶到了他隱居的山上,在那里,我遇見了書瑤。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我因為貪玩被師父罰跪,肚子餓得緊,她拿著一個熱乎乎的饅頭對我說︰給你。她是太守的女兒,父母為了躲避戰禍把她送到了山上,托付給了師父。每回我被師父罰思過不許吃飯時,都是她偷偷地來給我送吃食,為此,她不知道挨了師父多少罵。」

「後來,等我們都長大了,可以回報師父時,師父卻先于我們一步走了。在師父的靈前,她告訴我,她會一輩子陪著我的,我信了。可她父母把她接了回去,並不許我再見她,他們認為我一無所有,配不上書瑤。我決心要闖出一片天來,將來才有資格娶到她。我接了很多江湖上的買賣,本想掙夠了錢就去向她父母提親,可我一看到那些因為貧窮、戰禍而無家可歸的孩子,我就怎麼也邁不開步子。我一次又一次地把這些孩子接來,一次又一次花光了所有的錢銀來接濟他們,始終沒能去向她提親。她知道了以後,不但沒有怪我,反而同我一起想法子救濟這些孩子。每年,她都會瞞著他父母,偷偷地來這里見我。直到那一次,她被斛律恆伽給帶走了。這一走,改變了我們所有人。」

莫子憂的神色漸露痛苦,「她是因為我,才被斛律恆伽給劫走的。那一年我接了一樁買賣,有位姑娘被仇家追殺,她雇用我保護她,把她從齊國安全地護送回周國。追殺她的人,就是斛律恆伽!我真後悔,接了那樁買賣!斛律恆伽劫持了書瑤,逼迫我說出那位雇主的下落,可雇主與雇員,從來都是買賣過後,一拍兩散,我哪里知道她的下落呢。我費盡心思尋那位姑娘而不得,只好把目光轉移到斛律恆伽身上,我查到他在外邊買的一座宅子,終于把書瑤從里面救了出來。可她卻沒有半分開心的樣子,回來後,反而茶飯不思,魂不守舍的。我知道她變了,她也不願再欺騙我,她告訴我,她愛上了別人,那個人就是斛律恆伽。雖然我不知道她消失的那幾個月跟斛律恆伽發生了什麼,但看她的樣子,我知道,她不是在說笑,是真的。」

「後來,她就離開了你,是麼,還發生了什麼?」

莫子憂深深地一閉眼,手抓成一團,「她回去後,接受了她父母給她安排的親事,成了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只有利益沒有感情的婚姻。你說,她能幸福麼?」

「如果不是我遲遲不提親,如果不是我接了那樁買賣,惹上了斛律恆伽,她就不會遭遇那樣的事。如果不是她要來找我,就不會在路上被劫持,就不會愛上斛律恆伽,更不會心灰意冷接受親事,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都是因為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得她一生都不得幸福,我是罪魁禍首!」

莫子憂神色激動,陷入了深深的內疚和痛苦之中,失控得不能自己。我急忙抓住他的手,「不是這樣的,沒有人能預料得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路是她自己選的,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怪你的!」

「真的麼?」得到了肯定,莫子憂的身心放松了下來,身子一軟,倒在了我的腿上。

他伏在我的腿上,眉宇間滿是痛苦糾結。我伸出手,又遲疑在半空,許久,終是落在了他的發間,輕撫著,期望能夠減輕他的痛苦。

只听他醉中喃喃自語道,「爹娘走了,師父走了,書瑤也走了。為何我所愛的人都要一個個離我而去?」

聞言,我心中竟難受異常,似有什麼就要涌上眼眶,仰起頭,努力克制幾欲奪眶而出的東西。到底忍不住,一行淚珠刷刷地自眼中墜落,越來越多,再也止不住。

長長的宮道上,我一個人,撐著油紙傘恍恍惚惚地走著,飄飛的雨打濕了半個身子也無知無覺。雨水沿著傘滴入積水的青石磚,「嘀」的一星小水花,轉眼就沒了。

「姐姐,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我都急死了。」耳邊是泠兒溫暖清脆的聲音,好似夢里傳來的。

抬起頭,只見青天雨幕里,一抹翠黃的身影赫然立于白色油紙傘下,像雨天里盛放的向日葵,燦爛奪目。

「姐姐,你怎麼了?」隔著細密的雨,泠兒擔憂地看著我。

我緩慢地挪步,一張口,聲音啞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泠兒,為什麼,我的心,這麼疼,這麼痛。」

這難道就是人世間的男女之情麼?

一行清淚轟然滑下。

娘親,你告誡我不要對男人動情,可你卻忘了告訴我,情之一字,是不由人控制的。

原來,我也不過俗世中的女子一個,本以為自己能夠超月兌于男女情愛,可終究,還是逃不掉,動了情。

一場秋雨過後,天晴氣朗,一種空山新雨後的清新之氣撲面而來,使人倍感清爽。可我的心情卻無法像這天一樣暢朗,思及莫子憂昨日消沉的狀態,我的心怎麼也無法安下,整理文書時,心神不定的。

「怎麼了?」察覺到我的心不在焉,宇文邕斜著頭問我,「是不是又想出宮了。」

我趕緊低下頭,腦中迅速地想著應對的措辭,「稟陛下,微臣昨日在一家店里瞧上了一些漂亮的首飾,極為喜歡,本想把它買下,只可惜,錢沒帶夠,囊中羞澀,只能抱憾而歸。方才微臣不覺想到此事,出了神,還望陛下恕罪。」

宇文邕不以為然,「芝麻大的事也值得你如此心神不定的,不就一些首飾,改日再去挑些好看的不就成了。」

我忙道︰「不成,微臣只喜歡那家店的首飾,去晚了,只恐要被人先買走了。」

宇文邕見我糾結的樣子,大手一揮,「說這許多,不就是想出宮,朕準了!」

我頓時笑道︰「謝陛下!」

匆匆出宮,瞧見街上有人呼喝著賣花,只見花堆中一盆白菊靜靜開放,純白不染,如玉無瑕,于各花中顯清逸飄然,瀟灑出塵。我出錢買下了那盆白菊,我覺得這花的品格與莫子憂極為相像,再思及莫子憂昨日蕭索的神情,說不定把這花帶去給他能讓他的心情變好呢。

抱著盆花來到莫子憂的竹屋,卻見竹門敞著。再往里去,只見館長坐在莫子憂的床邊,而床上的莫子憂,臉色異常,唇色發干,竟是十分難受的樣子。

我急忙放下花盆,沖到床邊問︰「館長,這是怎麼回事,莫子憂怎麼了?」

館長看著我,又看看莫子憂,憂心忡忡道︰「我昨夜來看他,就發現他成了這個樣子。大夫說他是淋雨受寒,又雨後飲酒,加上心氣不暢引起的高熱。輕者,吃了藥,熬過一夜,燒退了便無礙了;重者,可能好幾天才會醒過來,也可能……」

我驚道︰「有這麼嚴重?」

館長一臉沉重,直起身子,「蕭姑娘,你來了也好,幫我照看他一下。我去給他煎藥,能不能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坐到床邊,把莫子憂頭上的濕布拿下來,就著床頭的水盆洗了洗,又把它擰干,輕輕拭去莫子憂額上、鬢間、脖子上的細汗,最後手把著濕布敷在莫子憂的額上。看著莫子憂緊鎖的雙眸,我的心亂如麻,真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接過館長熬好的藥,我拿著小木勺舀起一勺藥喂莫子憂進藥,卻發現昏迷中的莫子憂根本喝下去,藥到嘴里又全都流了出來。我著急道︰「怎麼辦,他喝不下去?」

館長一手捏住莫子憂的鼻子,指揮我︰「只有這個辦法了,快點,把藥給他灌進去。」

我很快反應過來,把藥往莫子憂嘴里一倒,他果然很快就喝下了。放下藥碗,我拿著濕布拭去莫子憂嘴邊的藥漬,才暫時放下一顆心。

「館長,莫子憂是習武之人,按理說,身子不該這麼弱啊。怎會淋了場雨,就病成這般,到現在都沒醒。」我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館長看著莫子憂憔悴的臉色,無奈道︰「我看吶,他是心病多于身病。他要是不願醒過來,我們著急又有何用。」

館長要回去照看孩子,暫時把莫子憂托付給我照顧。我伏在床邊細細地瞧著他的眉眼,這白月青竹一般的男子,永遠那麼溫暖美好,給人帶來快樂。卻沒想到,他也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天光漸漸流失,白日西斜,如水的夕光自門口映入青竹地板,夕陽的清暉疏疏地灑了一地,像積了一地澄明的水。我把那盆白菊放到向北的窗子,又看了看自南窗斜落的清夕,只盼著莫子憂能早點醒來,也能賞到這般的景象。

我坐在莫子憂身旁,想到他如此沉迷不醒的緣由,心中有如錐刺,眼淚止不住就撲簌而下,「莫子憂,你快醒過來吧,我真怕你就這樣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你知道麼,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我會為了除娘親和師父以外的人流淚,這都是你害的。」

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低泣,道︰「你說你的爹娘、書瑤,一個個的都離你而去,可你還有我們啊。我不會離開你,孩子們也不會離開你,我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的。你說你沒有家,我們就是你的家啊。我們會永遠陪著你,不離不棄,至死相伴。」

我伏在床邊,幾乎哀求道︰「你知道你對我們有多麼重要麼,是你讓我重拾了對抗一切的勇氣,是你讓孤苦無依的孩子們有了棲身之所,是你給了他們一個家。孩子們不能沒有你,我也不能沒有你,我們都不能沒有你。求求你,醒過來吧,別讓我們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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