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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相逢似夢中

我的心砰的一下,竟有些激動,抓著靜好的手問,「靜好,是誰教你唱這支曲子的?」

靜好被我一抓,有些不知所以然道︰「莫哥哥啊,他昨天回來了,見我不開心,就教我唱曲子呢。」

就是孩子們常常提起很是崇拜的莫公子?「他在哪兒?」

「他不住館里,住在後山的小屋。」

「我想去看看,靜好,你能帶我去麼?」

靜好帶我去的地方不近不遠,穿過一片青綠裊裊的竹林,抬眼可見一座簡單樸實的小竹屋,外緣用竹籬圍著,沿著一條小碎石子道走進,屋前是一口天井,還有一方用竹子撐起來的支架,爬滿了密密青青的蔓藤,結了幾個胡瓜,扁圓青脆,十分喜人。

泠兒很快踩上屋前的短短的木梯,徑直進去了。

我忽然有了些怯意,望而止步,他還記得我麼,還認得我麼?

坐著、站著、蹲著,竹屋里滿是小孩子。只聞得一道溫潤的聲音在屋內環繞,仔細一听,才知道他在講戰國時蘇秦變賣家產,在外東奔西跑,什麼也沒做成,一身潦倒落魄地回到家里受家人冷遇後,發奮讀書,鑽研周書陰符,學有所成後,重新出游,游說六國合縱抗秦,任六國相,最終榮歸故里的故事。

一些孩子听了表示以後也要做像蘇秦那樣攪動風雲、權柄六國的大人物,只听得屋內那人輕輕道︰「蘇秦確實有值得我們學習和敬佩之處,但你們有沒有想過,蘇秦為個人功業,一己私欲,鼓動齊國進攻其他國家,挑動戰爭,置天下民生于不顧,甚至陷百姓于水火,又該怎麼看?」

方才那些崇拜向往蘇秦的孩子一時間默然,又听他道︰「其實在那個崇尚權詐謀利的時代,蘇秦這樣做也是情有可原。我們都想當人上人,都想要富貴權柄。我不求你們以後處事都以救國救民為出發點,那樣未免太過理想化,但我不希望你們為了追求權力而不擇手段,為禍民生,變得面目全非。在這個動蕩的年代,人人都已習慣陰謀算計,想要保持一顆善良的心太難了。在名利場之中,別人落難時不去踩上一腳就已經算是善良了,善良反而被人們所歧視,不屑為之。但我希望你們不管以後處于何種境地,都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要被權欲迷了心,忘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

幾個孩子听了方知自己陷入了對功名權力的過度崇拜,定下心道︰「莫哥哥,你放心吧,我們一定記住你說的話,絕對不會丟掉作為人的善良品質。」

听了孩子們的保證,他又加了幾句,「不過,善良也要有原則。分清善惡,不可對惡人善良。有時,濫施善良,也會變成一種罪惡。」

等他講完,靜好才注意到,我還站在屋外,沒有進來,向我招手道︰「青薔姐姐,進來啊,你還站在外面干什麼!」

屋內一大把目光紛紛投過來,我心一橫,踩上木梯,走進屋子,轉向那個人。他青衫墨發,眉目清雋,一如初見。

他清朗的目光微微一凝,含笑,「蕭姑娘,許久不見了。」

我亦回聲,聲音輕微得像一片白梅落地,「是啊,許久不見。你,還好麼?」

孩子們都散了,我卻還待在屋內,沒有走。我問他︰「你姓莫,能告訴我你的真名麼?」

他的目光清淡如雪,沒有說話。

我下了決心,清亮的目光大膽地直視他,「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姓蕭,蕭青薔。蕭何的蕭,青鸞的青,薔薇的薔。你呢?」

我固執地看著他,執意要一個答案,他終于道︰「莫子憂。莫愁的莫,墨子的子,無憂的憂。」

莫子憂,我在心里慢慢念著這三個字,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

屋內有孩子們留下的鞋泥印,莫子憂對我道︰「你先坐著,我收拾一下。」

他說著拿出掃帚,清掃屋子,又拿著抹布,把桌子擦拭干淨。

我怔怔地看著他掃地擦桌,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這樣一個男子,若是娶了親,必定是一個顧家的好丈夫吧。

待他做完這一切,我道︰「我听孩子們說了很多你的事,沒想到他們口中熱心腸、仗義疏財、智計百出、神一樣存在的莫哥哥是你。」

莫子憂道︰「我昨日回來,听一個小姑娘說,她是被一位青薔姐姐送來的,我就猜到是你了。」

我看著他發梢上的一抹天光,輕聲感慨,「沒想到我還會在這里見到你,我還以為這輩子我們都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莫子憂飄忽的聲音在我的頭頂上輕響,「我也沒想到,這麼多年,我奔走各地,見到很多人,總是聚了就散了,很少再有交集。」

我仰頭看他,「見到我,你很驚訝?」

他笑顏淡淡如一株素竹,「是很驚訝,不過,也很高興。」

一霎間,我的心上驀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唇邊不知怎的就泛出了一朵花,像是日光下最明艷的薔薇。

為了抑制我臉上太過明顯的笑意,我清清嗓子道︰「你一個人要照顧這麼多孩子,在外奔走,一定很累吧?」

「是很累,最難的時候我甚至想過要放棄。可是一想到這些孩子沒了我的支撐將會遭受的悲慘際遇,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有一天餓死街頭,所以我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放棄。」他輕輕淡淡的道來,其中的艱辛卻不是我所能想象的。

我因為這些話受到了震動,這個世道,有多少人為了生存棄他人于不顧,甚至謀害他人。人人都只求自保,不能去害別人就算不錯了。可他……還能有多少人能像他這樣,不計得失的去救濟別人?

到了中飯的時辰,莫子憂摘了竹架上的胡瓜來做菜,一個人在廚房生火做飯,洗菜做菜。我本來想幫忙的,可卻被他以我是客人,應當好好招待為由拒絕了。他在廚房忙活的時候,我打量他的住處,這是一座三間的竹屋,東邊是臥室,中間是待客的里堂,西邊是廚房。我站在門口悄悄觀察他的臥室,窄小的屋子,一床一桌,窗明幾淨,簡陋卻收拾得十分干淨。

中飯只有一盤熱乎乎的素炒胡瓜,莫子憂坐在對面,對我歉然道︰「寒舍簡陋,粗茶淡飯,你可不要嫌棄。」

「不會。」我很誠摯地笑道,「你能親自下廚招待我,我很榮幸。」

「我以為一般男子是不會做家務的,可你不僅會掃地,會做飯,還把這里收拾得很干淨。」

「因為我不是一般的男子。」他說得一點也不臉紅,又補充道,「我從小一個人慣了,什麼都是自己做。我會劍術,會吹簫,會擦桌掃地,會做飯,還會下田干活,什麼都會一點。」

我打趣道︰「那你豈不是全才了。」

他很淡定地接話,「我正在努力往那個方向改造。」

我握著筷子揀起一片胡瓜,嚼了一口,頓時低頭蹙眉,「你的胡瓜炒焦了吧?」

他用筷子拾了一片,吃下去,若無其事道︰「沒有啊。」

我挑起一片焦黃的瓜片放到他眼前,鐵證如山之下他的臉色有了輕微的可疑的薄紅道︰「也許吧。」

「什麼也許,根本就是!」我不滿地問道,「你究竟做菜幾年了,不會是生手吧?」

他告訴我,「十幾年了。」

我的嘴角一抿,「真難為你十幾年了手藝居然還是如此樸素,這菜估計也只有你一個人吃吧。」

「曾經有一個人。」他淡淡地加了一句,「勉為其難地吃過一次。」

「那你還端給我吃?」

他解釋道︰「我以為幾年過去了,會有所改善。」

我頓時無力道︰「你一個人十幾年來吃的都是這樣的菜,你都沒什麼感覺?」

他眼皮一動也不動道︰「能吃就好。」

「原來你對做菜的要求這麼低,怪道你的菜做得,如此多姿多彩。」我把整盤胡瓜一翻攪,賣相還可以的胡瓜立刻就暴露了它的本來面目青黃黑相加。

在我的控訴之下,莫子憂還是一臉平靜道︰「你方才還說很榮幸的。」

我斜了他一眼,「榮幸跟菜的好壞有關系麼?」

他還是道︰「你說過不會嫌棄的。」

我怎麼知道你的手藝如此不濟?算我自打嘴巴,我賭氣地夾起一片胡瓜嚼下去,「我沒嫌棄。」

說著還要再夾起一片,他阻止了我,溫暖修長的手指驀然遮住我的手背,「真吃不下去就不要吃了。」

感覺到他溫熱的掌心,手心自身體四處微妙地一顫。我忙把手移開,心不在焉道︰「你都吃得,我為什麼吃不得?」

「我習慣了。」

我不甘示弱,「我的口味寬廣,包羅萬象。」

草草吃完飯後,莫子憂很歉然地向我表示,如果早知他的手藝這麼糟糕,他一定不會留我下來吃飯的。為了彌補他今日的不周,他決定下回要在飯館里請我吃一頓。

注釋︰

1標題化用宋代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鐘》「猶恐相逢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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