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在路姨娘听來，幾乎與挑釁無異，她卻含笑忍耐了下來。
「剛才二姑娘才進來，賤妾還沒留意到，現在一聞，姑娘身上淡淡的暖香，可是用上了昨日送去的手爐？」
路姨娘不動聲色的湊近了些，臉色悄然一亮，跟玄嵋確認道。
她等了許久，見路姨娘總算舍得進入正題，就有些興奮的笑著答應。
「路姨娘也發現了！我剛進正院時，田媽媽也是這麼說，想必是真的聞得見了？」
路姨娘眸中異色一閃而過，她嘴角浮起一抹莫名的淺笑，好似達成了什麼目的一般，不欲再逗留在此。
「可不是嗎，不僅聞得到，還與二姑娘正是相得益彰呢，看二姑娘今日，兩頰上泛著紅，應是身子暖透了，賤妾昨日就說過，這手爐果然還是給二姑娘用更好些。」
她言罷，牽起一邊正無聊的晃著腿，一下下去踢那地面的玄絳，笑著告辭。
「本想拉著絳兒過來，陪他和大姑娘多親近.親近，平日里見不著面，可姐弟間也不該因此，而陌生疏遠了。誰知不湊巧，大姑娘正在屋子里忙著理帳，賤妾就先回去，等合適的時候再過來吧。」
玄嵋听出她說要回去，卻沒提出要帶著玄絳一塊，明白路姨娘的用意。
就權當不知的，順著路姨娘的話說︰「外頭現在還冷呢，三弟弟起了個大早，想必也還沒有用膳，姨娘要回去的話，就將三弟弟留在這里吧，讓他和我玩一會子，等會兒姐姐忙完，再一並用早膳。」
路姨娘心里一喜，表面卻為難的遲疑起來。
「可是絳兒他有些淘氣，將他自己留在這兒……」
玄嵋善解人意的接話說︰「路姨娘不用擔心，這除了我，可是還有一大堆人呢，和三弟弟跟你回去院子也沒甚區別，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等晚些時候，再讓丫鬟過來接了三弟弟回去就是了。」
于情于理，都在情理之內，甚至還算是替她著想，都給安排好了。
路姨娘卻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對玄嵋的態度，她覺得有些反常。
可她早有計劃，正迫不及待能夠如此，就告訴自己一聲，不要瞻前顧後的猶豫，再錯過了機會。
就假意權衡了一番，末了，松開了玄絳的手，跟玄嵋辭別後，就快速的從正院里消失了。
留下玄絳自己，坐在對他而言有些過高的座椅上，正皺緊了眉頭，看著路姨娘的背影直到不見。
他顯然什麼也不知道，一大早被叫醒，困得一張輪廓頗分明的小臉，直皺成個包子。
玄絳餓著肚子就被路姨娘拉來了正院，卻見他娘突然把他給扔在了這，一反應過來，便掙扎著下了地，張嘴就想要哭鬧。
他揉著眼楮一陣哭號，周圍卻沒人趕來安撫，漸漸地自己也覺出不對勁來。
玄絳睜開眼，透過指縫朝旁邊看，見到玄嵋正捧著個什麼玩意，懶散的坐著看他哭，不慌不忙的，一點想要過來的意思都沒有，甚至眼神里帶著點看戲。
他又
干嚎了幾聲，大概知道繼續下去，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也就止了鬧騰。
「你鬧夠了？」玄嵋問。
雖說她語氣平靜，可玄絳還是下意識，想起了昨晚的遭遇。
他一哆嗦，不情不願的撇了撇嘴，自己手腳並用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肚子餓嗎？」玄嵋繼續問。
玄絳一愣，沒想到玄嵋沒有教訓他，反而是問他餓不餓。
他神色有點抗拒，卻畢竟年紀小，似乎架不住月復中空蕩，就自己模模肚子點頭，「餓。」
「來人去傳話給田媽媽，讓她現在就先擺膳吧，晚些時候再單獨給姐姐擺一次。」玄嵋扭頭朝門外喊，門口候著的小丫鬟，答應一聲就立即去通傳了。
不多時，田媽媽就安排了大膳房的丫鬟們，就在明間擺了早膳，雖是就近方便，可這早膳的內容卻是絲毫不敷衍，只有玄嵋和玄絳兩個孩子用飯，也是滿滿當當的擺了一圓桌。
等玄絳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吃完後，玄嵋也擱下了筷子。
旁邊丫鬟們忙活著接連撤走東西，玄家姐弟二人，卻坐在桌前，有些無所事事的大眼瞪小眼。
對玄絳來說，才算是真正的，對他的這個二姐姐有了些了解，小時候他不記事，稍長大些，卻出了鎮南王府被送去了京外，一年才回來沒幾天。
因此雖然有些怵玄嵋，可好奇的成分卻不免更多些。
玄嵋見這會兒沒犯渾，只是一個勁地盯著自己看，就收回了視線，隨手叫了個正院的丫鬟，讓她伺候著玄絳，陪著他玩，免得他無聊了又鬧起來讓人頭疼。
這邊安排好了，玄嵋才騰出身子來，帶著枝兒進了側間。
「我都來了好久了，姐姐還不知道吧？」
玄苒停下手中撥動的算盤，抬起頭來見玄嵋氣鼓鼓的樣子，失笑道︰「你呀，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今兒早上整個正院里頭，就屬你吵鬧，我是還沒來得及見你呢。」
她所說的玄嵋當然知道，她不過是故意和玄苒逗趣，就一臉「原諒你了」的神色，自顧自的到了玄苒對面的座椅上坐下。
老紫檀木的方桌上，滿滿當當的擺放著不少東西，除了玄苒面前正翻開的賬本，和筆墨算盤外，她的右手邊，也已經放了幾本合上的賬本，顯然是已經清算看完了的。
玄嵋也不打擾玄苒，撿起其中一本賬本來看。
她翻開扉頁，見右上角用娟秀的幾個大字，清晰的標明「公中內務出納」，就知道這是內院的公帳之一了。
她不驕不躁的一頁頁翻看著，時不時停頓下來，速度卻並不慢，最後一整本看完，玄苒那邊也已經收了尾。
「怎麼樣，你看出什麼名堂了嗎？」玄苒揉揉肩，笑著打趣她。
「好像看出來了點。」
玄嵋一本正經的說著，將手中的賬本掉過頭來朝向玄苒，先翻出了之前她停頓過的一處，抬手在上面一指，示意玄苒去看。
「姐姐你看，這里是內院月初發放的俸祿，各個
院子的總額都沒錯，最後整個內院的統共總額卻錯了。」她說著，手上又翻了幾頁，指著另外一處說，「還有這一處，跨院里的一個亭子要換頂瓦，連帶料錢和工錢，總共應當是支出……」
這麼著，一連又說了兩處，玄嵋將賬本輕輕撂下，睜大眼楮去看玄苒，期待的催問道︰「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玄苒開始還當幼妹，是在跟自己玩鬧，漸而卻跟著認真起來。
阿嵋所指的每一處，都確是有些細小的疏漏，雖都不是大錯，可也是她的疏忽，沒能夠發現。
玄苒吸了口氣，說︰「阿嵋你比我以為的，要厲害多了，這些都是那個紫葉教你的？」
她一心以為是玄嵋本就聰慧過人，又有鷂歌院里哪個擅長看賬本的丫鬟教的好，哪里能知道，玄嵋是兩世為人的呢，這些還不就是駕輕就熟的東西，不值一提。
「不是紫葉，是個叫瑚點的丫頭，姐姐記錯人了。」玄嵋糾正她，又嬌蠻的跟她胡攪蠻纏，「而且明明是我聰明，所以才一學就會的！」
「好好好，是你聰明。我不該懷疑你能不能行，好了吧？」
玄苒雖性子穩，也才十一歲的年紀，經不住她拉扯，跟著嬉笑起來。
「本就該如此的！」
兩個人又笑鬧了一陣子，被一聲推門聲，給打斷了。
玄嵋循聲一看，見次間的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一道門縫，接著擠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玄絳，他一臉憋屈，站在門口待了半天，憋出一句抱怨來。
「你怎麼自己走了，就把個丫鬟扔給我，你敢敷衍我？」他將敷衍兩個字，咬的有些重，顯然是不知從哪兒才學來的詞。
他對于玄嵋忽然就撇下他，自己進來和玄苒玩的事，有些憤憤不平。
玄嵋一听他的指控，心想玄絳果真是一不管著，就開始沒大沒小的，更堅定了等他從路姨娘身邊出來，就讓田媽媽尋個端肅的媽媽嬤嬤，一點點教著他的規矩，早晚能搬正過來。
有心說他一句什麼，卻先听見玄苒溫柔的嗓音，沖著玄絳笑著說話。
「大弟弟怎麼也來了？你今日可還沒給姐姐請安呢。」
她一溫聲細語，玄絳就先不適應的在原地扭了扭，片刻他和軟下來，有些扭捏著說︰「二姐姐不讓我進來，她讓個丫鬟在外頭看住我。」
「我是讓那丫鬟陪著他玩！」玄嵋一噎，難得因為被玄絳的顛倒黑白，給氣得孩子氣了下的辯駁。
「誰說的是陪我玩！她是個丫鬟，我是少爺，少爺為什麼要跟丫鬟玩，我得和小姐玩！」
玄絳這一套不知跟誰學會的說法，正在振振有詞，腦袋上先挨了玄嵋不輕不重的一巴掌！
他驚異之下，抱著頭扭過身怒瞪著玄嵋，瞪著瞪著，卻忽然瞪不動了
玄絳一對黑亮的眼眸，忽然泛起紅來，甚至到了有些睜不開眼的程度，他似乎很難受，顧不得別的，抬起手來就要往眼楮上揉去。
「別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