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知道害怕了？
玄嵋一頓，心里明白過來。
她垂眼看著玄絳因養尊處優，比同齡人要更加白團子似的模樣，暗道老老實實的時候，倒也像個好孩子。
視線停在他那身紫紅色的綾羅緞衣上，這顏色只顯富貴，卻沒顧玄絳的年紀不適合，看著未免太老氣市儈。
「以後你就別穿深紅衣裳了。」玄嵋冷不丁的說。
「為什麼？我穿……」玄絳愣了愣，他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說了個頭，還是撇撇嘴，沒有說本想說的話，而是點點頭答應一聲。
「知道了。」
枝兒剛端來沏好的花茶時，花廳外頭就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夕絹叩了叩門，稟報道︰「二小姐，奴婢將路姨娘請來了。」
比她們預想的要快多了，玄嵋月復誹這麼快的速度，能讓路姨娘舍得從父王的身邊折回來的，果然只有玄絳這麼個寶貝疙瘩，才能辦得到。
「王爺又不在里面，你做什麼還非得通報一聲不成……」路姨娘埋怨的聲音，被屋門隔斷在外，听得不甚真切。
「請姨娘進來吧。」
玄嵋一句話打斷了嘈雜，和姐姐玄苒對視一眼。
路姨娘的臉色有些難看，她鬢邊的碎發有些雜亂，氣息也不夠平穩，多半是為了趕時間，一路來的急了。
「絳兒！」她踏進門檻，第一時間先轉了頭，去尋玄絳的身影。
等是在玄嵋身邊看到人時，路姨娘眼中的擔憂立時化作了怨恨，她急步過來，對玄嵋恨道︰「二姑娘，我平日里看在王爺的份上，敬你一聲姑娘，對你多有退讓，可你居然如此狠心，居然連絳兒一個幼子都不肯放過！」
「我看姨娘是昏了頭！」
玄嵋抱怨含屈似的，惱怒的斷喝一聲，她將手中的玄絳往前推了推，抬指指向在路姨娘進門的同時，就飛快躲在了路姨娘身後的女乃娘，「三弟弟被人欺負了，你這個為娘的，也不管不顧嗎？」
這話和路姨娘對情況的判斷，顯然正好南轅北轍的相悖，路姨娘怔住，聞聲轉頭就去看，一下看見深受自己信任的李女乃娘，正一臉心虛的往她身後躲藏。
她正狐疑怎麼回事，便听見玄嵋憤怒的解釋聲︰「三弟弟方才失手摔碎了盤子，因吃不到石蜜裹肉圓，就急的哭鬧了起來，我同姐姐才剛上去要安慰，就見這不成器的奴才，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在主子面前吆五喝六厲害的很，還掐疼了三弟弟！」
她說著，口氣稍緩，及慶幸似的又責怪說︰「三弟弟叫了疼，她也不願收手，顯然是知道三弟弟身份，這女乃娘根本就是趁著他年小不知道事兒，把他當作擋箭牌了。」
路姨娘被玄嵋說的一愣接一愣，她一直知道玄嵋不好對付，自然不信她有這麼好心。
可剛才那李女乃娘，看著確實有些異常……
按理來說，她一直是十分信任她的，不然也不會在四個女乃娘里，獨獨留下了她，護著大少爺長大，以後更是要
受大少爺養老送終的。
但凡是個靈敏些的，也該知道要恪守本分，盡心盡力才是。
可絳兒這兩年來，因老太太的意思，一直待在外面的學堂里，許久才回來一次。
李女乃娘自是跟在絳兒身邊的，跟自己的溝通，也沒以前密切……說不準在外面跟誰有了勾結，認了外賊做主，這也是說不準的事。
她聯想起剛才在宴上時，絳兒的表現。
先是糖餅化在了懷里，耽擱了許久時間，緊接著還當著王爺的面，不懂規矩的吵鬧，這才引了王爺不快。
這前者是李女乃娘不仔細，後者她作為絳兒的女乃娘，居然連這些要緊的東西，也不囑咐著教給絳兒注意些？
越是想，越是覺得上次離家前的絳兒，十分討人喜歡，雖比現在還小，可也更要乖巧听話的多，這些錯處，簡直處處都有李女乃娘的疏漏！
路姨娘生性多疑，從不肯輕信誰，對李女乃娘的懷疑一起，就再也無法消退了。
她抬頭看看玄嵋，既然誰也不能信，不如問問絳兒。
「絳兒，過來娘懷里。」她彎下腰，笑著對玄絳招手。
玄絳一下從玄嵋手里抽回手，兩步撲到路姨娘的懷里，將嘴一張就想要嚎啕。
卻在看到玄嵋時，想起她也在場，遂沒敢哭出聲來，轉為揉著眼楮抽噎起來，「娘親，娘親嗚嗚，你去哪里了！」
路姨娘頭一次見到，幼子也不干嚎，反而兩眼濕漉漉的抽泣不停，立刻認定他是真受了委屈，心里暗恨她不過是出去了多半會，可就連這樣，還有人敢欺負玄絳，可見身為王府的長子，有多招人嫉恨。
她摟住玄絳，剛輕輕的拍了幾下，就迫不及待的讓玄絳露出臉來，低聲問他。
「不哭了絳兒，二姑娘說你受了人欺負，你告訴娘，是誰欺負的你呀？」
玄絳擦著眼淚，一時因抽泣說不出話來，花廳里就安靜了下來，等他的指認。
姓李的女乃娘卻有些受不住著等待，在她看來，大少爺要說的話，就有如那脖子上懸著的砍刀一樣，一旦說錯了，就是手起刀落的砍在她頭上！
她深知，玄絳不似路姨娘以為的那麼乖巧，唯恐大少爺會亂說話，就急迫的開口誘導︰「大少爺，你快回姨娘的話，說說小的剛才是護著大少爺心切，才會唔」
李女乃娘的話沒能說完，枝兒夕絹兩個在她開口的一瞬間，就心領神會的一並撲了上去。
她倆雖瘦弱單薄，比不上李女乃娘年輕力壯，可因為默契又是先手，倒真一左一右的轄制住了李女乃娘，枝兒還緊緊捂住了李女乃娘的嘴。
這突變讓路姨娘心里一驚，她听見耳邊李女乃娘只能發出的支吾聲，胸口敲鼓一樣的亂跳。
「你這奴才，委實膽大，我早先就告訴過你，主子說話時有你什麼事？你卻還敢再開口插話，大少爺想說什麼他自會說，用得著你指手畫腳的？」玄嵋冷哼一聲。
李女乃娘聞言，漲的臉紅脖子粗的掙扎
起來，夕絹兩個費勁的險些壓不住。
幸虧門口守門的婆子，听見異動及時加入，才將人用帕子堵了嘴，壓著跪在地上等命。
玄絳從未親眼見過，有誰敢這麼干脆利落的管束人，又因處置的人，是從小管著他長大的女乃娘，對玄嵋就難免生出些，一物降一物的膽怯。
他抹著眼止住了哭泣，蔫頭耷腦的偎在路姨娘身上，路姨娘卻沒有功夫理會玄絳，李女乃娘最後的那一番話，瞬間點醒了她。
她只覺得恍然大悟，心道玄嵋說的不無道理，若是光明正大，又何必要急巴巴的引誘絳兒說話。
顯然是唯恐絳兒童言無忌，在眾人面前說破了真相，壞了她的孽債。
路姨娘想通這點，只覺得怒火滔天一般，她目光惡狠狠的，在動個不停的李女乃娘臉上一剜，心中有了計較。
枉她以為，自己的墨荷園圍的鐵桶一樣滴水不露，誰知還是讓人逮住空子，養出了內鬼！
還害到玄絳身上來，這可是她翻身的唯一希望啊……他們分明是想要她死！
路姨娘一咬牙，就隱忍了住，她松開玄絳的身子，向前兩步沖著玄苒頓也不頓的一拜，又轉身朝著玄嵋也同樣施以大禮。
「賤妾管教不嚴，是以才出了這種事。多虧了大姑娘和二姑娘慧眼識人，才揪出了賤妾身邊的刁奴，免得她再為非作歹害了人去，就將她困在這里，等晚些時候，勞煩田媽媽將人發賣了就是。」
她眼也不眨的愧疚道︰「兩位姑娘的恩德，賤妾感激不盡！」
立場轉變之快，仿佛之前氣勢洶洶的，闖進門來的那個人，不是她自己一樣。
玄苒最不喜的，就是路姨娘的表里不一，這會兒見她竟然硬生生的忍辱負重至此，也是心中佩服的同時，對她的警惕頓生。
「姨娘言重了，快起來吧，這禮我是不能受的。」說著避了避。
她臉皮薄，到底不敢受了父王姬妾的跪拜。
可玄嵋不然，只見她大大方方的在座椅上坐著，由著路姨娘拜完自行起來，頗為不認同的笑著說︰「姨娘的話說的不在理，父王說過，兄弟姐妹俱是手足，三弟弟雖是庶出，可我身為姐姐，也不能放任他不管。這是為了三弟弟。」
意思是說要不是為了絳兒，她一個姨娘的死活算什麼，莫要高看自己了？
路姨娘敏銳的听出些許畫外之音，雖不能確認對面端方坐著的小姑娘，話里是不是真有此意，可她心里仍一驚，更是覺得玄嵋早慧的可怕。
「二姑娘說的是。絳兒，快去謝過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她想快著些帶玄絳回去墨荷園，再好生問問清楚今晚的事。
玄絳早已看的愣住，他半知半解的依著路姨娘，小聲的道了謝。
「姨娘別急，我還有話問問姨娘你呢。」
玄嵋笑盈盈的起了身，走到玄絳身邊傾子打量他，而後好奇的問︰「三弟弟不是已經三歲了，怎至今還沒搬出姨娘的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