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嵋一個激靈,她福至心靈,轉頭死盯著劉太醫,一時間甚至沒能來得及掩飾自己的情緒,所幸劉太醫尚在沉浸之中,沒有覺出奇怪來。
不然,怕是要心中犯起嘀咕,這不過幾息之間,二姑娘怎麼就像是變了個人?
她手指不由自主的摳弄起僵硬的椅面來,甚至都沒感受到不適,只是心中像是掀起了驚濤駭浪,讓她有些壓抑的喘不過氣。
這個時間點,從宮中偷偷逃了出來,又被宮里頭如此鍥而不舍的搜尋,竟像不達目的不罷休一般。
且那人還是個孩子……
同前世此時如此之多的巧合,和她心中可怕的預感,都讓玄嵋艱難的猜測著一個可能。
那逃月兌之人,許就是司延棠!
枝兒送走了劉太醫去垂花門同陳大夫會和,回來就看見,玄嵋正一臉疲憊的,靠在床頭上,連個迎枕都沒有枕著。
臉色比起剛摔倒時,還要更加難看幾分,蒼白的沒有血色,微微垂著頭像是在想事情。
枝兒有些不敢打擾,想了想,還是上前將玄嵋身後塞了個迎枕過去,又幫她蓋好了被角,想起玄嵋之前吩咐的事情,心想事不宜遲,還是先去辦了。
就出門小心的交代了紫葉幾句,而後也不讓進門打擾玄嵋,只是關了寢屋的門,留玄嵋一個人靜靜的休息。
听著外頭枝兒的腳步聲,匆匆忙忙的去了,玄嵋這才張開嘴,艱難的喘了片刻,才覺得有些恢復過來。
她在听到那劉太醫帶來的消息之後,就一直跟自己的念頭較著勁。
明明她除了那些有限模糊的資源外,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根本不能妄下斷言,說那人就是她心心念念惦記著的人,司延棠。
所謂關心則亂,而司延棠儼然對她而言,都是一塊深埋心底的心病。
玄嵋暗自告誡自己一聲清心,隨即強迫著這她走出那魔咒夢魘般的想法,只是告誡她,這可能在實際上,興許就是個微乎及微的幾率。
可萬一要真的是司延棠呢……
那他此時怕就是在經歷著,最為凶險的危險,可她卻別提幫忙,別提救下他,她甚至連能夠立刻動用了手中關系,去宮里頭確認經過都做不到!
她還是太弱了!
如果她現在已經是手握兵權的女將了;如果她已經重新拿到了她應有的東西,請封了郡主呢?
自然又會是另外一番局面。
玄嵋低垂著眼,心底一片冷寂,半晌,她才不顧僵硬酸痛的脖頸,重新抬起頭來。
是了,她決不能像是尋常人一樣,遇事就慌了手腳,不但陷入誤區還會越想越亂。
眼下她莫要說替別人抉擇,連自己都還是身不由己,唯一能夠做的,就只剩下一條道路
按照她原本設想的那樣向前走,只是要加快進程。
玄嵋的性子,是個打定主意後說做就做的,絕不允許拖泥帶水,因此就立時下了床,趿拉著鞋做到寢屋的圓桌面前。
取了張宣紙,拿起筆蘸著之前枝兒研磨好的墨水
,將腦海中那早幾日就勾畫好了的東西,細細回想一番,就下了筆。
她執筆的姿勢極其熟練,筆鋒流暢而有力,運筆十分自然,若讓懂些丹青書墨的人一看,就知道玄嵋的功力深淺。
可她卻不是在寫字,而是隨著一筆一筆的完成,最終那張宣紙之上,呈現出了一副畫。
說是畫,可實際上又有些不像,古古怪怪的由精細的線條勾勒而成,看著……倒像是什麼玩意兒的圖紙?
玄嵋緊抿著唇,認真的全神貫注于面前筆下的方寸世界里,她來回的找尋著不足,重新修正勾勒好了圖案後。
也不換筆,只是又蘸了筆墨,在旁邊用一手最為尋常的行書字體,一點點的在細節處作出標示。
直到過去了小半個時辰,玄嵋才停下了筆,她揉揉因為自己一動不動,而僵硬的手腕。
將手中的宣紙舉起來,仔細端詳著,半天才滿意的點了頭,將那圖紙放在一邊晾干。
「幸好我前世的東西沒有荒廢了,這下好了,有了這圖紙,我就不信這件稀罕寶貝兒,不能在我手中重現!」
玄嵋微微眯了雙眸,自言自語的輕聲道,那聲音里,卻驟然就多了股子狠勁和勢在必得。
等著枝兒回來的時候,見到自家二小姐,不知何時已經在榻上睡熟了。
她睡得十分踏實,眉目舒展的深陷在枕上,仿佛她臨走之前,所見到的那個二小姐,不過是個錯覺一般。
枝兒猶豫著給玄嵋掖了被角,隨即腳下無聲,悄然的退了出去。
這幾日里,或許是因為府里事多的緣故,二小姐的脾氣有些來回的起伏,能在白日里睡上這樣一個好覺,已經是一件難得之事。
「枝兒姐姐?夕娟姐姐?」
待玄嵋揉著眼,從床上起來時,屋里的光線就暗的有些看不清了。
枝兒聞聲,飛快的從外頭進來,怕玄嵋見無人害怕,連聲答應著,上去將屋中的燈燭都點上了。
「這是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
一見如此,玄嵋就意識到,自己怕是睡得有些久,天色都已經要黑了。
果然就听見枝兒笑笑的回稟︰「回二小姐的話,您啊,睡了足足三個來時辰,都錯過了午膳,這兒會子已經是酉時了!」
玄嵋透過窗欞的縫隙,往外頭一瞧,將果不是已經日落了嗎。
心想倒也好,如此睡上一覺,反倒是將她晌午雜亂的心事,給睡得成了滿心清明。
「你去見過你娘了?」
听玄嵋果然是在惦記著這事兒,枝兒笑道︰「您可放心吧,奴婢巳時的時候就回去過了,也跟娘說過了二小姐的意思,娘雖驚訝,但還是一口答應著,只是說隨時等著二小姐的召見。」
召見?
玄嵋點點頭︰「那就好,只是這召見就算了。」
「那您……」
玄嵋在身上披了衣裳起身,由著枝兒給她穿好了,方道︰「她是母妃的人,我自然該恭敬些,我親自去見她。」
枝兒頓時愣住了,她搖搖頭,想著說
「這可使不得」的那話,轉頭又記起二小姐說過的話,那都是落棋無悔。
就硬著頭皮伺候著玄嵋穿了衣裳,答應道︰「奴婢知道了,二小姐可是現在就去?」
「對,我听人說,你娘做的一手好飯菜,今日就勞煩勞煩她,請她簡單做些菜肴吧,咱們去了一並吃。」
「這……小姐?」
因到了晚間,可以隨意些不必再挽了復雜的發髻,玄嵋瞧著頭發被攏干淨了,就直接起了身。
「走吧,免得錯過了時間,讓你娘再多忙一邊。」
這麼著就出了門,瞧見夕娟幾個熬藥的熬藥,因為今日錢氏闖進來的事,訓話的訓話,玄嵋就有些樂的如此。
她今日要做之事本就隱蔽,便只是帶上了枝兒一人,跟守門的婆子示意過了,悄無聲息的就出了院門。
枝兒的娘芸浮,是從母妃嫁過來時就跟著服侍的貼身陪嫁,後頭到了二十歲,雖被配給了府里的管事成親,可婚後依舊做了那媳婦子,重新回到正院里頭服侍著母妃。
一直是到了母妃死後,芸浮不再合適繼續待在正院里頭,這才和母妃身邊的一批老人一並,各自回去了家中。
幸好母妃嫁進鎮南王府的年頭已經算久了,她的陪嫁大多都已經在王府里頭落葉生根,因此在王府這邊看來,倒也並非是件尷尬的難事。
玄嵋邊想著,邊跟著枝兒往二門的方向走。
芸浮既然嫁給了府中的管家,自然就也將家安在了王府里頭,府里主子有事時,就在府中分配的屋子里住著,平日里則是回到王府附近的小巷里,去自家的院子中住。
她所嫁之人,在管家中雖不是頂尖的人才權勢,但也是當年母妃親自精挑細選了的人,人品性情模樣自不必說。
不僅本身就是王府家生子出身,且家中人口簡單,也有些子家底。
可芸浮夫妻兩個,真正住著的這座院子,卻還是王妃當年贈與芸浮的陪嫁,那條巷子上有小半數,都是王府這邊的,供給些有頭有臉的管事掌櫃,或是那隨扈的一家子住著。
玄嵋之所以早讓枝兒去通知她娘一聲,沒有直接過去,也是因為深知大家大戶中僕婦們的情況,以免撲了個空。
她自然是出不去王府的,甚至連二門都是極其勉強,因此也就懶怠去找玄苒和田媽媽耗著。
直到主僕二人,一路到了二門的位置上,枝兒卻一繞,由此處去了跨院的管家房間,到了作數第二間的屋子門前,方才停下了腳步。
她將手中的提燈吹得稍暗了些,小聲的對玄嵋道︰「這里就是了,奴婢的娘就在里頭等著二小姐呢。二小姐走了這麼久,腳可覺得累了?」
玄嵋搖頭,她目光凝固在眼前尋常的小房屋上,和周圍幾排的管家房瞧不出絲毫的不同,唯獨那扇緊閉的窗戶里頭,透出和柔的光,里頭隱隱約約有個婦人的身影晃動似得。
她心中百感交集,躊躇了許久,才從枝兒手中接過提燈,上了台階,在門前停下。
「我來晚了,還請芸浮媽媽開一下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