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在,哪有小的說話的份兒,路姨娘說呢?」
田媽媽老神具在的說,看見路姨娘唇角一僵,緩了緩面色。
「田媽媽說的倒也是。」
路姨娘被噎的心氣不順,心想這老東西除了資歷,和有幸得了王爺青眼,還有什麼能耐管著正院?
王爺也是,王妃她都沒了,放著自己這樣的主子不用,偏倒要個不老不少的硬骨頭,虧她還生下了個兒子呢!
但到底不敢使勁得罪了田媽媽,就順著話和玄苒請安。
「听說大姑娘一日都耗在了正院里,小小年紀陪田媽媽管著公中,定是很辛苦吧?」她含著笑一臉的關切。
田媽媽心底冷哼一聲,知道路姨娘也不會老實了,好端端非要用個‘陪’字,竟給說成是大姑娘為次她為主了,真是不安好心。
「讓路姨娘操心了,我還好,父王走前也教誨過,與其做個萬事不知的王府閨秀,不如早點和田媽媽一點點學著管家之事,既能開拓視野,也不至于往後里被人隨意蒙騙了去。」玄苒說著,臉就紅了紅。
偏路姨娘心里本就常惦記著嫡系這頭,看玄苒臉紅,就懷疑是不是王爺,早有給她日後定下門什麼好親事的意思,讓玄苒听出話音心底有了底。
這麼一來,她更是心生不平了,以往看在玄苒性子平和乖順,能給她的半點好臉色,也都一瞬間給煙消雲散了。
看著玄苒的嬌怯之態,和那張大方明動的長相,只覺得無論如何都別扭的很,暗道一個小姐,在哪兒學的這幅惺惺作態。
眼前就像是又浮現出了,在鷂歌院里被玄嵋從屋里逼出來時,看到的那張面孔。
還沒完全褪去女乃氣,五官輪廓卻先有了精細雕琢的影子,加上一雙熠熠生輝的鳳目,比玄苒還要更讓人厭煩百倍!
她氣不打一處來,想著自己在內院這麼多年,也不曾在哪里吃過這種悶虧,偏偏被玄嵋個黃毛丫頭子,動動嘴皮子就弄了一身腥。
小小的年紀,說句不好听得,連王爺都比她通情達理,脾氣溫和些。
「路姨娘?」
出神想著,忽然被玄苒打斷了,抬眼乍一落在玄苒臉上,只覺得這和記憶里的那張臉說不得重合一體,也有七分相像了,頓時恨屋及烏心生厭惡起來。
厭煩間心念一轉,就熱切的拉了一旁房姨娘的手來,兩個人親親熱熱相攜著,去了玄惜婉跟前。
路姨娘先是嬌柔的矮了身子,又抓著房姨娘一道福了身,笑道︰「剛听大姑娘說話,沒瞧見姑娘也還在這里,真是失敬失敬!」
玄惜婉柔柔一笑,抬手虛扶了路姨娘兩人一把,「是我身體不好,沒和姨娘招呼。」
「姑娘這話說得,可不愧是大家閨秀的氣度!」路姨娘和房姨娘對視一笑,又關切說︰「姑娘身子一貫柔弱些,還在正院里辛勤這麼一整日,真是旁人學也學不來的。」
「就是就是,堂姑娘可得小心些,這要是現在耗了心神,讓故去的四老爺,還有四太太知道了可不得心疼死了,連帶王爺也得于心不安……」
話沒說完,路姨娘蹙緊眉就嘖了房姨娘一聲,責怪道︰「做什麼平白提這讓人傷心的話?還有,你一口一個堂姑娘叫的這麼生分,就不怕四太太听了不高興?」
「誒呀,姐姐教訓的是,是我不好,應該是叫姑娘才對!」
兩個人話里有話,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高興,那玄惜婉這會兒又作出一副不勝夸獎之態,將玄苒晾在了一邊。
什麼時候,這王府名正言順身份尊貴的嫡長姑娘,要被壓在府外的堂親之下淪為陪襯了?
還滿口胡言亂語,身為府里姬妾,這姑娘二字,豈能放在一個外人身上!
田媽媽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燒,她不便直說,只用眼神示意兩個姨娘住嘴,可自然沒人理會,都是裝作不曾看見的樣子。
「話說回來,不是婢妾多嘴,也是大姑娘有些不懂事了,姑娘身世坎坷惹人憐惜,身子又不好,大姑娘也不知道體諒些?」
房姨娘說的興起,話里竟有了指手畫腳的意思︰「知道是姑娘能干,大姑娘離不開指點,可也不能連個休……」
「砰!」
屋門忽而被人,從外側重重的踹了開,磕在兩側的門框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嚇得屋里眾人皆是一個激靈,說話的房姨娘被嚇得最重,捂著胸口徑直歪倒在地。
她緩過口氣來,白眼一翻,就現出那市井潑婦的姿態來,掐著嗓子抬手朝屋門指指點點。
「要死了啊!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看不見這一屋子主子,上前找打呢?」
「房姨娘是要打我了?」
回應的聲音,卻有些出了她的預料,房姨娘指點的手指僵在中途,臉色一變。
女童冷呵著邁過了門檻,身後左右立著兩個如花似柳的年輕丫鬟,像是那雛鳳成了人形攪亂人間似得。
她定眼一看,不是二姑娘玄嵋,又是何人?
「二姑娘……」
玄嵋自顧自撿了處椅子坐好,枝兒始終在旁服侍著,另有夕娟體貼的去扶了,隱約精神不振的玄苒落座,又手腳麻利的沏了茶伺候喝下。
玄嵋眼角余光始終不曾離開姐姐,確認玄苒被夕娟照顧著,這才放下心。
隨即目光一寒,面若寒霜的鎖在房姨娘臉上,「姨娘還沒回我的話,你是要打了誰呢?」
房姨娘情不自禁後退兩步,艱澀的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聲,又求救似得看向路姨娘和玄惜婉二人。
玄嵋壓低了眉目逼問,「看來,姨娘這是不拿我的話當話听了,可是認了什麼新主子,這才連王府的嫡系主子,從大小姐到二小姐都一個個的不屑理了?」
這話說的極重,房姨娘撐不過,咬牙反駁︰「二姑娘你這是血口噴人,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玄嵋聞言,只一笑。
「那我方才在門外,听著有人一口一個四太太,還揚言讓父王于心不安,敢問說這話的人,可是房姨娘?」
她不想玄嵋從開頭就听見了,自己和路姨娘討好玄惜婉,擠兌玄苒的那些話,一時間慌了神,磕絆的逞強道︰
「是,是我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問問房姨娘你,我整個鎮南王府上上下下,何時多出了個四太太,又何時四太太能夠替父王做主了?」玄嵋冷聲問。
房姨娘啞然,她挪了腳步,伸手就要勾路姨娘一道做聲,被路姨娘不著痕跡的躲了躲。
冷眼瞧著兩人的小動作,玄嵋暗自嗤笑一聲。
果不其然,關鍵時刻就現了原形狗咬狗,也好,她們躲著,就自有人不得不出來。
她剛剛心念完,玄惜婉就忽而起了身,從左首的位子上款步一路過來。
「嵋妹妹,你太不知禮數了!」
說著到了玄嵋面前,肅著一張臉,先是掩著袖口輕喘片刻,接著話中頗有威嚴的輕斥道︰「就不說房姨娘到底也是你長輩一事,這里可是正院,在場之人哪個不年長于你,不是你個晚輩能來教訓人的。」
玄嵋等的就是她來,听她這麼說,心底反倒諷笑。
「堂姐的話,我自然是听著的。可興許是堂姐不知道,在我們王府,可是不興那奴不奴主不主,由著姨娘登堂入室耀武揚威的做派的。」
又恭敬著說︰「我雖年紀小,可畢竟是王府嫡出的姑娘,她年紀再長,頂了天也不過是個半主子。更別說是她不動尊卑犯了錯,就算當真是我誤會了她,那也全然不會有我賠禮的道理!」
她條理清晰,頭頭是道的說完,又故作釋然的一笑,「可畢竟王府里規矩森嚴,和外面那些尋常門戶不同,倒也不怪堂姐不知道,因此誤會了我。」
「阿
嵋……」
玄苒緩過心氣來,听見自家幼妹維護她,又是暖心又擔憂玄嵋吃虧。
末了,听著玄嵋說著說著,似乎連玄惜婉也帶了進去,心覺莫要過了分寸,就開口要攔。
玄惜婉已經氣了個不打一處來,她沒想到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小丫頭子,短短幾天就敢跟自己 嘴了?
連她胞姐都不敢這麼跟她說話,她玄嵋卻拐彎抹角的譏諷自己,話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說她是小門小戶出聲,不是正經王府一脈,不懂大家大戶的規矩!
她臉色都有些發青,偏偏還不能露出心思來。
就咬牙忍了過去,不提替房姨娘辯護之話,只是說︰「你年紀輕,心高氣傲也是有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
玄嵋搖頭,認真說︰「堂姐也別擔心,我沒誤會,堂姐究竟怎麼想的又是什麼意思,我心里清清楚楚的呢!」
她的話听著是順了自己,可玄惜婉不知怎的眉角一跳。
總覺著這玄嵋像是話里有話,只是表面應付自己,實則根本就是兩套意思,在暗地里敲打她。
可這又怎麼可能呢……
連玄苒都絲毫不曾察覺的異樣,她玄嵋才不過這個年紀,就是成了精也不可能看出她的心思來。
這麼想著,玄惜婉心里就定了定。
她面上隱隱做出悲傷憤懣的容色,像是一腔委屈,卻只能壓在心底,不能和個孩子計較的模樣。
只壓抑著說︰「你還小,就算做了錯事,我身為長姐也什麼都能包容著,可唯獨一點,即使得了苒妹妹怨恨,我卻也是不能縱容了你的。」
玄惜婉話罷,轉頭面向玄苒,悲痛之色頓生,「那就是為人子女,絕不能眼見著旁人辱及父母!」
「玄嵋!你身為晚輩,卻對逝去的叔父,孀居的嬸娘不甚尊重,說三道四,你可知錯!」她驟然提了嗓音怒斥道。
玄嵋波瀾不驚的听過,視線在玄惜婉的怒容上一飄,心底冷笑。
她不過提了一句「四太太」,玄惜婉就想憑著這個,給自己蓋上個目無尊長妄自尊大,不受管教的罪名。
口口聲聲說著不跟自己計較,實則還真是錙銖必較,連半點話柄都不肯放過。
只可惜她不是姐姐,想因此就輕輕松松的逼她就範,向她低頭認錯?
殺親之仇血海滔天,想都別想!
「堂姐說的是,可若說說三道四,倒是房姨娘兩個先提起,我是跟她們學話說的。況且我也不曾提起四叔父。」
玄嵋低了眉眼,語氣一緩。
玄惜婉一怔,心想這丫頭還真是難纏,到如此地步,還有一認一,半點不肯退步。
她到底還是想將玄嵋給壓制住,就說︰「房姨娘兩個,回頭我自會請了田媽媽幫忙教誨,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就此月兌了責!」
話說的倒沒錯,可,既然身為人女,都認下她沒提過四叔父一事了……
那區區一個夫君死後,拋棄幼女立即改了嫁;而後克死新夫,被夫家因克夫命給送回了娘家後,又想著顛倒黑白,重新抱起那替玄家四老爺,貞潔守寡的牌位來的女人,憑什麼能逼她一個王府嫡女認錯?
可笑至極。
「我自然不會想著月兌責,只是堂姐怕是糊涂了。」
玄嵋眼帶困惑,對玄惜婉請教︰「堂姐口中的四太太,玄家族譜上可有保留?」
「……什麼?你!」
本以為玄嵋年歲小,不會知道母親這些年的舊事,且哪怕萬一知道了,也不會有人膽大妄為的提起,打王府的臉,玄惜婉才敢用此來壓她。
可她哪知,玄嵋不但知道,而且她身為王府一脈,提了,也就提了!
玄惜婉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張明媚小臉滿面從容的樣子,袖中的手幾欲揚出揮下,都生生的止住,在袖中收緊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