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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蝶戀花(三)

到了晚間,陳芸從魯宅歸家,一進正房,只見沈復獨自歪在羅漢床里,手里正把玩玉石。

陳芸默默一笑,緩步走到床邊,道︰「昨日听你說,今日要在府里宴請賓客,我還以為你又喝得酩酊大醉呢,就一早讓瑞雲預備了醒酒湯,結果你卻沒醉,真是白費了我一番好心!」

沈復軒昂自若,道︰「畢竟是在府里,琢堂兄他們有所忌諱,不敢太放縱本性!」說著,起身扶了陳芸坐在床沿,向她道︰「如今入了秋,桂子飄香、蟹肥菊黃,魯嫂子好雅興請你去賞菊,席上可有螃蟹?」

陳芸道︰「有倒是有,可魯嫂子說我懷著胎兒,不能吃蟹肉這等涼物,我也只好自咽口水了!」

沈復听她自嘲,跟著道︰「你這過屠門而大嚼實在可憐,我剛才特意給你留了一碟櫻桃煎,你想不想吃?」

「你既曉得我最近愛吃酸,何苦還來急我?」陳芸用埋怨的口氣說,「快快拿了來!」

沈復哈哈一笑,舉步出了外間,然後沒過一會兒功夫,又端著一碟櫻桃煎走了進來。

陳芸迫不及待從他手中接下碟子,首先望了一眼黃澄澄的果實,然後動手取了一塊。

送入口中,果覺酸甜可口,陳芸大喜過望,一鼓作氣吃了三塊,然後才推開了碟子,道︰「美食雖好,可吃得多了,難免傷身,我還是少吃為妙,免得以後後悔!」

「我看你是怕自己長胖吧!」沈復故意調笑,又見陳芸也笑出聲來,不禁心下一歡,摟了人在懷里。

陳芸已經三個多月沒和沈復同過房,心里自是盼著甘霖澆旱地,可理智告訴她要克制**,于是她一把推開沈復,道︰「太太早前交代過,讓咱們克制一下,何況才出了服喪期,我心里又不安穩,總覺得七上八下的,我看還是再往後拖幾日吧!」

沈復也曉得輕重,慢慢敗掉欲念,然後親手扶了陳芸躺到床上,月兌衣下榻,吹滅燈燭。

一宿無話。

次日,沈復得知朱庭玉從京城歸家,心潮澎湃地整理了面容,然後急三忙四出了府邸。

陳芸閑來無事,領了瑞彩到處閑逛。

這時,已經仲秋,花兒草兒全沒靈氣,因而主僕倆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延輝堂附近。

陳芸想有幾日沒見到潘翠蓮了,唯恐妯娌生分,又見到了門前,索性進去問一問潘翠蓮最近忙些什麼。

誰想潘翠蓮這時正向隅而泣,一見陳芸進來,慌忙拿帕子擦了淚痕,動作起來招呼道︰「你怎麼過來了?」

陳芸看她面色淒楚,心下十分奇怪,只道︰「閑著無聊,走著走著,就走到嫂子這兒來了!」

這般說辭,潘翠蓮自是不信,可客人登門拜訪,又不好惡聲惡氣,于是勉強一笑,拉了陳芸坐到凳上,道︰「你能不請自來,正說明咱們走得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潘翠蓮熱絡說著,忽見陳芸穿著一襲桃紅褙子,衣上

繡著蝶飛鶯舞春景圖,

頓時心中淒涼,轉念又想起沈復待陳芸極好,更添一層傷心,不由神色黯然,痛苦著別開臉去。

陳芸見她久久不語,一時抓不到頭緒,忙問︰「我瞧嫂子似乎心里不大開心呢,嫂子剛還說咱們親近,既然親近,何苦瞞我?嫂子可是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潘翠蓮悵然吐了口氣︰「連你這不相干的人都看出來了,我和他朝夕相對,他居然一點眉頭都沒瞧出來!」

陳芸听了這句,迅速聯想起幾則傳聞,頓時心中了然了,忙道︰「大嫂傷懷是因為大哥?」

潘翠蓮默默嘆息,道︰「我嫁到沈府三年了,這三年里,我四面奉承,布笑施歡,誠心侍奉公婆湯藥,可他竟一點不念著我的好。這也算了。我想著頑石也有點頭的時候,左右是慢慢熬罷了,哪成想啊,他最近越來越過分,居然還背著我在外面豢養小妾!」

陳芸見她氣得厲害,不敢再火上澆油,只得盡量勸道︰「大哥才從二老爺手里接管了兩家綢緞莊,平日里忙得連人影也瞧不見,這時節,天氣漸涼,正是賣布的好時節,大哥混跡商場,難免每日有些應酬,大嫂總不至于為了這個,就和大哥生分吧!」

「我雖是個婦人,也曉得持家艱難,沒得為了這個,夫妻就生分了,實在是有的一確二的證據,容不得他狡賴!」潘翠蓮講著講著,不由落下兩滴豆大般晶瑩的淚珠,「前一陣子,他經常夜不歸宿,我只當他在外應酬,心里渾不當一回事。每每等他回家來了,我想著夫妻間要和睦,就變著法給他送飯食,可他呢,總有無數托詞,對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見。」

「這些,我全忍了。前日,我從娘家看了弟媳回來,路上正好踫見府里的轎子經過,我當時還好奇呢,究竟是誰坐在里頭?掀開簾子一瞧,哪是旁人?分明就是他嘛!」潘翠蓮負氣說著,不由吐了口氣,道︰「我覺得事有蹊蹺,就跟了他一路,果然,他最後去了一條巷子。後來,我派人打听了,那巷子里住著的大多是幾世同堂,只有一戶人家是前不久剛剛搬去的。」

「我覺得太湊巧了,就打發身邊人去明察暗訪,果不其然,那院里住著的竟是個才十五六歲的姑娘。」潘翠蓮說著,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妹妹,你說,這還能是假的嗎?」

陳芸听她雜七雜八說了這麼多,一時也拿不準是真是假,只能道︰「論理,這是夫妻間的私事,怎麼著,也輪不到我來評頭論足,更何況,這事還不定呢,我若吠影吠聲,未免落了長舌婦的口實。」

潘翠蓮無奈地搖了搖頭,神情間越發彷徨淒楚,只唉聲嘆氣道︰「妹妹說的,我也明白,可你讓我怎麼辦呢?我和你二嫂一向不對付,太太那兒,我又不敢去叨擾,思來想去,看看咱們府里,我竟只能來找妹妹訴訴苦了!」說罷,又開始掉眼滴子。

陳芸見她傷心,心里也不好受,就道︰「我瞧著,大哥和嫂子年初還很和睦呢

,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床幃之內的事,外人怎麼知道呢?」潘翠蓮想到自己的境遇,不禁悲憤地咬了咬唇角,「不瞞妹妹,我和他已經三個月沒有同房了,別看他前一陣子都在府里,可他總避著我!」

「這」

陳芸驚訝得微微張開了嘴。

在她看來,雖然沈衡和潘翠蓮比自己先成婚兩年,比不得他和沈復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但也稱得上是相敬如賓,可誰能想到這一派祥和底下,竟是這樣華而不實。

想了很久,陳芸才道︰「大哥委實過分了些,外頭的人再好,又怎麼比得上明媒正娶的呢?」

「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求著他喜歡我,左右兩個人相安無事就好,可他背著我在外面養小室,這又算哪門子事?」潘翠蓮苦澀地笑了笑,眼底悄然滑落一線淚痕,「我又不是容不得小妾,只要他光明正大地跟我提要納妾,我能梗著脖子不同意嗎?」

陳芸見她越說越哭,連忙從衣襟下抽出帕子,親自給她擦了,然後心平氣和地說︰「如此看來,大哥有心瞞著嫂子,養外室這事怕早有了,之前是嫂子您沒發現,現在既知道了,就不好悶不做聲了,嫂子也該盡快拿個主意,想想怎麼辦才成!」

潘翠蓮垂頭喪氣道︰「還能怎麼辦呢?他既瞧不上我,我也厭倦在這府里,干脆一刀兩斷,他痛快,我也痛快!」

「嫂子這是說胡話呢,您是沈家明媒正娶進來的,哪里能說休就休?」陳芸一邊說,一邊回顧前因後果,然後語重心長道︰「我曉得嫂子心里苦,可男人們三妻四妾也是常態,嫂子身為正室,既有容忍的度量,干脆去把那外室接進來省事了!」

「接進來?」潘翠蓮冷嗤一聲,「若把那女子接進府里,我哪里還有立足之地?」

「嫂子若不把她接進來,那才是沒有立足之地呢!」陳芸定定看向滿面不解的潘翠蓮,說︰「納妾本就是咱們正室該張羅的事,之前大哥沒這意思,嫂子可以享清閑,而今大哥既有這心思了,嫂子哪好還裝不知道?那不是誠心讓人說閑話嗎?」

潘翠蓮氣急而泣︰「鼻子下面一張嘴,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去,我哪里管得這些?」

「嫂子這是氣話!」陳芸也不管尊卑了,只真心實意道︰「嫂子剛剛說不管別人說閑話,這可是糊涂了,嫂子難道不曉得往往事從閑話起嗎?萬一有人背後說短論長,再傳到二太太耳邊,給嫂子安一個善妒的惡名,嫂子難道不覺得心里委屈?」

「覺著委屈又怎麼樣?」潘翠蓮無奈地說,「我現在灰心喪氣,早是聾子不怕驚雷響了!」

「那嫂子就不管逢元了?」陳芸鎖眉看向潘翠蓮,「他可是沈府正兒八經的長房長孫,即便嫂子和大哥和離,嫂子也帶不走逢元,您就願意看別人鳩佔鵲巢、虐待逢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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